不净之罚与神明

    是夜,似血的夕阳,仿佛跟随在游光身后,照进了她的梦境。

    她在一片殷红的梦中辗转彷徨,直到她的神识终于,找到了那个熟悉的人。

    游光发现自己,恍然又回到了今日的黄昏。

    回到那片,壮丽又惨痛的天穹之下......

    时影的面颊与他扶光色的衣袍,都被即将沉没的夕照染成红色,仿佛浸满了炽热的鲜血。

    他的眼睛,依旧像那洒落金色辉光的天穹一般,流淌出伤痛。

    此刻,在梦中,游光终于颤抖着抬起手,去触碰他的眼尾。

    她的手指,好像真的碰到了温热湿润的血液。

    那是..…时影的血..…

    游光慌乱地上下检视着他,不知何时,时影的脸上沾染了飞溅的鲜血,他的身体布满洞穿般的伤痕...

    殷红的血液顺着他扶光色的衣摆滴落......

    [不...],游光颤抖着摇头,再次抬手,试图触碰他的伤口。

    在她的手指碰到他的身体之前,那站在自己的血泊中的人,战栗着挺过伤痛,紧咬着牙关,颈上青筋暴起,低声令道:“继续!”

    [不!]

    剑影从游光的双手中穿过,仿佛穿过一个不应存在于此刻的幽灵。

    残酷的剑光刺入时影的身体,将飞溅的鲜血淋上他曦光般的衣袍。

    被长剑反复刺穿的人踉跄着,终于再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如巍峨玉山般倾颓。

    这是一座...不断溢出鲜血的白玉山峦。

    [不......]

    游光噙着泪水,颤抖着试图捂住他胸前流血的伤口,而时影此时缓缓举起的,因为剧痛而痉挛抖动的双手,从她的手臂中穿过。

    他战栗着抱拳拱手,跪在自己的血泊之中,像一只祭典上,奉献到神前的羔羊。

    又或是,因创世力竭而倒地的神明。

    这个满身伤痕的人,又努力挣扎着跪正,虔诚坚定地望着前方的神像,为自己所犯之错思过。

    [不...不是你的错...]

    [不是你的错......时影...]

    并不存在于此刻的手指,在虚空中描摹着,那因剧痛而颤抖的人的面颊。

    [是我…]

    [是我的错...]

    可在海水中凝成明珠的泪水,摔碎在冰冷的石质地面上。

    -—

    游光从谶梦中挣扎着醒来。

    窗外天已大亮,朝日已向寝殿内倾入雪亮的晨光。

    鲛人少年翻身坐起,有一个声音在她的心底推动着:

    [快些!]

    [就要迟了!]

    她匆匆系上衣袍,束起长发,起步向她梦中那立着神龛的地方,向九嶷大殿的方向奔去。

    ......

    今日的九嶷大殿,殿门紧闭,四角与门的两侧都肃立着白衣的神仆。

    游光冲进殿门的时候,越过口称“您不能进去”,仍在试图阻拦她的神仆的发顶,看到了时影望过来的眼睛。

    身披溢血曦光的少司命,立于神龛之前,目光越过手执长剑的四位司空,与殿后观刑的一众神官神仆,看向呼吸急促的鲛人少年。

    这发簪跌落,青丝散乱的人,努力咽下疼痛的喘息,抿紧嘴角,蹙眉凝目地望向她。

    他赤足踩着自己的鲜血,尽力平稳地转过身来,缓和了气息,沉声道:“这不是你该来的时候,阿游,出去。”

    ......时影扶光色的衣袍,如游光梦中一般,被不断溢出的鲜血侵染...他脸上并没有她梦中飞溅上的血痕,脚下也没有殷红的血泊。

    可游光望着他苍白的面容,仍像一个从家人蒙难的噩梦中惊醒,在寒冷与黑暗中奔跑寻找,却发现梦魇成真了的孩子,含着难以自制地哽塞,哑声唤道:“师尊...”

    那身披血衣的人,努力压下喘息,仿佛忍耐着剑伤之外的痛楚,望着他含泪的弟子,尽可能平缓的开口,“阿游,你先出去...我之后..会去找你。”

    [出去…]

    [去殿外...等着你斩断自己的筋骨,剔离自己的血肉…]

    [洗清鲜血,更衣束发之后...再来见我吗?]

    鲛人少年含泪摇着头道:“不!”

    这似受刑又似献祭般的现实,忽与游光不知何时曾见过的幻梦相连,此刻时影的身形,与彼时身着白衣,赤足披发,脸颊挂着飞溅的鲜血,身周满是洞穿的伤痕的时影相交叠...

    ......那幻梦中的时影,身着染血的白衣,立于镌刻了阵法的石台之上,在剧痛的颤抖中缓缓站直...闪着金色辉光的镣铐缚起他的手足,无形的锁链将他悬空吊起,仿若垂死泣血的凤鸟...雷霆的长矛洞穿他的身体,击破他的气海,将他毕生的修为夺去,归还给天地...

    在即将跌入梦境夹隙的前一刻,游光颤抖的手,抓到了时影扶光色的衣袍。

    她在旋转晃动,随时可能消失的此刻抬起头,看到她流着血的师尊,眼含某种深重的忍耐与忧虑地望着她。

    时影看进她摇晃的视线,试图稳定她的情绪一般,认真解释道:“阿游…这些伤并不像看起来那么严重,只需一夜就能恢复...”

    [可是......]

    [它们不会恢复的...]

    明日清晨,这些伤痕上还会叠加新的伤口..…

    他会一遍遍地刺穿自己的皮肉筋骨,脏腑手足...

    直到他能,像剔下自己的血肉一般...

    将她从他的心中剔除......

    ......

    在交错重叠的现实与幻梦之间,游光睁大双眼望向她面前的人。

    如同在汐潮涨起的夜晚,仰望空中的月轮。

    鲛人少年声音破碎地说:“师尊...”

    “是我的错......”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如果要罚的话...就罚我吧...”

    在这摇晃逸散的现实中,游光仰头望向高至殿顶的神龛。

    “神明在上,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

    画幔后的神魔无喜无悲地注视着脚下的凡人。

    游光仿佛透过幔布,正正与神明黑曜石的双瞳对视。

    如同梦境中的人突然察觉自己在做梦一般,游光忽然感觉身周的一切,像重明羽翼下的群山,像长风吹散的层云般远去。

    她忆起自己曾高悬于神龛之上,看着时影的受刑,仿佛看着严冬折毁玉树的枝干,或是青山遭野火摧焚......

    游光漆黑的眼瞳注视着殿内渺小的鲛人。

    她流泪的眼睛仰望着神像漆黑无光的双瞳。

    仿佛从高处俯视着殿内的自己,又同时站在自己脚下,抬首与自己对视...

    同时身在此地与彼处,此刻与彼时......

    在支离破碎的现实中...

    游光失去了意识。

    -—

    时影接住了摇晃倒下的鲛人少年。

    游光的身体,却倏然睁开纯黑的眼瞳,重新立直站稳,仿佛有人接过一件几乎跌落在地的衣袍,将它再次穿起。

    年轻鲛人转向她面前的神官,时影看到了她平静无波的眼睛...

    这...不是游光。

    这个“人”看向他,好似透过他的双眼,直接看向他的神魂。

    祂仿佛凡人观察铜镜中的自己一样,熟稔而平常地端详着他,好似瞬间理解了此刻的一切,他因何身处此地,他的所作所为都出于什么缘由。

    祂的眼睛转向时影身上溢血的伤口,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此刻的九嶷大殿一片静寂,没有一个人说话或挪动,仿佛祂的降临,将时间的河流冻结凝固。

    拥有漆黑双瞳的“人”缓缓转回身,看向殿后两尊神像,祂抬起手,在虚空中抚摸了一下灭世之神脸上镶嵌的金瞳。

    “穿着”游光身体的人离开了,鲛人少年倒在时影的怀中。

    -—

    时影接住了他弟子的身体,在重新恢复响动的殿中,含着难以抑制的惊慌恐惧,低声呼唤她的名字。

    游光的眼睛总算睁开了一瞬,涣散的目光从时影和他身后簇拥上来的人身上掠过,便又重新阖上。

    时影终于从恐慌中夺回了自己的呼吸。

    这具身体中的人是游光。

    时影将怀中的人打横抱起时,他身后的司空迟疑着轻声说“少司命,您的伤...”

    -—

    时影的伤,不知何时痊愈了...

    在那黑瞳的“人”降临的短短时间内,不仅是他在不净之罚中所受的剑伤,就连此前,因破境出定而损失近半的法力,也一同恢复了。

    能够像修复一朵揉碎的花,一方烧毁的绢帕一般,转瞬之间,治愈刺穿筋骨脏腑的剑伤,恢复云荒术法第一人的法力......

    时影看向床上昏迷的游光。

    还未分化的鲛人少年昏睡在枕上,看起来苍白易碎,好似几被黑暗吞噬的初生曦光、海面轻盈漂浮的泡沫、短暂停栖的蝴蝶阖起的双翅...

    游光拥有的...难道并不只是时间之力,而是...神的力量吗?

    想到这种可能,他心中骤然涌起的,竟然不是对云荒命运的宽慰欣然...而是,仿佛在狂风骤雨,骇浪惊涛中,试图抓住眼前的一缕游丝般的,忧虑、惊惧、无力与焦灼......

    云荒浩如烟海的典籍中,并没有一句,提及过创世之神的去向...神明仍然存在于云荒吗?

    游光......难道...是神吗?

    可是,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如果有一天,她的力量彻底失控......醒来的人,还会是这个游光吗?

    这个,他从奇珍馆中带回的…

    身负累累伤痕和深埋骨中的引线,不饮不食,不眠不动,常常从梦中惊醒的…

    成功通过遴选,成为他的亲传弟子,已经能够使出天诛的…

    还没有去过九嶷山之外的云荒六土的…

    要他等她长大后“嫁给她”的...

    他的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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