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玄虚(六)

    “这...这个......”

    被方金芝的气势震慑住,衙役登时嚣张全无,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后退两步,下意识回头看去,看到身后齐整整站着身穿官服的手下,这才反应过来,对方不过就是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自己堂堂官差,怕她作甚?

    衙役抖了抖胡须,厉声呵斥道:“你们这一家子刁民,胆敢冲撞官差,是不是嫌脑袋太重,脖子架不动了?难道你们想造反不成?”

    方金芝掀起眼皮,如墨的眸子里透着冷厉,“一百两而已,给你们倒也无妨。只是不知,如果朱二爷知道他送还方家的银两被你们几个区区官差分去了半数有余,他会作何感想?”

    衙役仰头,张狂地大笑几声,“少拿二爷吓唬我们!过手留三分,这就是大宋朝官场上的规矩,懂不懂?你们就是找到皇帝面前也没用!”

    听过他的话,方金芝蹙了蹙眉,感到一阵心寒。

    过手留三分。

    如果这真的是宋朝官场上不成文的规矩,那么朝廷拨下来的各种款项,经过各层官员重重克扣,真正用在百姓身上的,还能剩下多少呢?

    衙役见方金芝沉默,不由得意起来,彻底展露出了丑恶的嘴脸。

    他“唰啦”一声拔出腰间佩刀,恶狠狠瞪着方腊道:“识相的赶紧拿一百两银子出来,老子免你们一顿打!”

    语毕,他大手一挥,身后手下们便齐齐拔刀一拥而上,将方家的院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方金芝瞥一眼闪着寒光的刀片,未露怯意,反倒上前一步,站在距离刀片几尺之遥的地方,冷声说道:“想在方家院子里动手打人,官爷不妨试上一试。”

    “嘿,你可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真当老子不敢动手?”

    衙役被激怒,他怒喝一声,而后高高扬起手臂。

    接近正午的日头下,锋利的刀片闪着刺眼的银光,令人望之生畏。

    邵氏见状发出一声惊呼,连忙扑上来抱住女儿。

    方天定也紧跟着上前挡在妹妹前面,方腊被吓出一头冷汗,又因腿疾挪动不了,情急之下“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千钧一发的紧张气氛下,众人不自觉噤声。

    可想象中的刀兵相见却并未到来。

    须臾,听到衙役缓缓开口,声音颤抖。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依旧维持着举刀的动作,整个人却如同被定住一样动弹不得,粗糙的脸涨得通红,表情十分诡异。

    又过了一会儿,只听得“咣当”一声,悬于空中的刀片不知被从哪里飞来的小石子击中,力道很大,佩刀应声坠落在地。

    衙役惊恐地看着地上的刀,有种莫名的寒意从脊背漫延至全身。

    刚才明明没人接近他,为何他挥刀至一半,却突然无法动作?

    还有那个小石子,速度实在太快,他根本没看清是从何处飞来的,而且力道之大,那么小的一块石头,竟震得他整条胳膊又酥又麻……

    难道说,这穷酸的方家小院里,还隐藏了什么武林高手不成?

    衙役愣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方腊被儿子搀扶着站起来,见女儿还要说什么,便连忙抢过话头,“小女年纪小不懂事,冲撞了各位官爷,我在这里向各位赔罪了。”

    他不顾摔倒时粘在衣袖上的泥土,抬起手臂,紧张地擦拭着额角的冷汗。畏畏缩缩的模样,让人完全无法将其与后来称霸江南的枭雄方腊对上号。

    说罢,方腊朝邵氏摆手,交代道:“快,去取一百两银子来孝敬给各位大爷!”

    “唉,唉!”邵氏忙不迭转头回屋。

    方天定望着母亲慌张的背影消失在门里,又回过头,略带不解地看了妹妹一眼。

    他还以为现在的小金芝无所不能,难道今日这几个狗仗人势的衙役,她就对付不了了吗?

    方腊还在不停和官差们说着好话,没过多久,邵氏费劲地抱着一个红色布包走出来,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明显能看出一个个大银元宝的轮廓。

    邵氏将布包送到衙役手中,弯腰说道:“这里头是一百两银子,请官爷清点。”

    衙役看见银子,心中的惊惧就少了一半。他打开布包看了一眼,满意地扯唇笑了笑,“哼,算你们识相,管好你们的女儿,要是日后她再敢如此胡言乱语,可就不像今天这么好糊弄了!”

    “咱们走!”衙役转身,示意手下们随自己离去。

    出了院门,他们齐齐跳上马,走出去不过几步,迎面撞上另一人驾马而来。

    看清来人后,衙役笑道:“呦,这不是二爷身边的刘五小哥吗?什么大事也把您招到堰村这穷乡僻壤来了?”

    刘五是朱二的贴身小厮,几乎与朱二寸步不离,深受朱二宠信。

    自从朱勔奉旨来到江南,附近的几个州府,包括下面的县衙,实质上都变成了应奉局的附属。

    县衙里的官差平时不仅听从县太爷差遣,也会替应奉局办事,所以他们对朱二身边这几个亲信也十分熟悉。

    刘五勒马停下,斜睨着眼前几个人,上扬着声调,傲慢地开口:“二爷对你们几个不放心,特意命我跟来看看。你们......差事都办完了?”

    “办完了,办完了!五哥您看,两大箱银子已经在方腊家院子里放着了,我们正准备回去向二爷交差呢。”衙役说着,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直觉告诉他,今天的情况有些不对劲。

    替朱二办事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二爷如此谨慎。

    特地派贴身小厮前来,要么说明二爷特别看重这趟差事,不想出丝毫差错,要么就是对他们几个有了意见,故意找机会整治他们......

    总之,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对他们而言似乎都不是好事。

    “…是吗?”

    刘五挑了挑眉,怀疑的目光在衙役们面上扫过。

    他太清楚这些官差都是何种货色了!

    要说他们遇上如此肥差还分文不取,说出去鬼都不信!

    刘五的视线越过面色各异的几个衙役,看向院子里站着的方腊。见方腊脸上也同样写满了紧张,便知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翻身下马,不顾衙役们被吓得惨白的面色,径直走进方家院子。

    “把箱子打开,让我看看。”刘五吩咐道。

    衙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踟蹰着不敢上前。

    方金芝悄悄从哥哥身后绕了出来,轻轻一抬胳膊,便打开了笨重的木箱盖子,“刘五小哥请看,这便是几位官爷刚才辛苦送来的三百两银子。”

    “什么,只有三百两?!”刘五话音猛地抬高,脸色先是吃惊,看清箱内确实不足的银子数量后,又迅速阴沉下来。

    看来,二爷的担心果然没错!

    这些个衙役平日里嚣张惯了,手里没一个干净的。过去二爷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毕竟上面都是这么做的,这些人上行下效,经手的钱财少扣留一些,也无可厚非。

    可没想到,他们竟胆大贪婪到了如此地步!

    二爷今日可是拿了五百两银子出来送还方家,这几个小小官差,不过是负责运送而已,竟然敢扣拿掉将近一半的数目!

    刘五一直是贴身跟随朱二的,他替朱二办过不少亏心事,也曾亲眼目睹了香积寺佛像显灵,以及朱府闹鬼等一系列怪事。

    说实话,论起内心对遭报应的恐惧,刘五并不比朱二少。二爷决心偿清罪孽,广行善事,刘五也是一百个赞成!

    如今这些官差如此行事,岂不是要误了二爷的大事?!

    万一二爷和自己无法得到菩萨原谅,日后下了地府,依旧要受尽酷刑、油烹火烧,就凭他们几个贪得无厌的小杂碎,如何能够担待得起!

    刘五越想越气,怒意再也压抑不住,他左手叉腰,右手指头一个个戳着衙役们的鼻子,大声斥责道:“二爷让你们送来方家的,可是从府中金库里拨出来的整整五百两白银!装了满满两大箱!怎么到了方家,就只剩下区区三百两了,啊?!”

    “剩下两百两到哪儿去了,快说!今天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爷爷我取了你们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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