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喜和柳香璋二人，素未谋面的纠葛起自这个画舫红薯案。

    就在刚刚，柳香璋将她认出来了。

    现在仍然继续扫地的小喜，故作镇定的安份干活儿，心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这可怎么搪塞过去才好啊！

    没事，鞋有相似很正常，她还给邻居亲戚都做了几双这样的，这花样子很好解释，她在心中如此宽慰自己。

    她脑海中回想那天他手抓住她手腕，好奇触摸她手绳上佛法珠的情景，手指轻蹭，与她手腕间肌肤相触。

    他当时应该也注意到了手绳上的佛法珠，小喜之后特意将手绳改编成了链子，给了弟弟戴着，她估摸着应该没有留下破绽了。

    直到她扫好院子，柳香璋才离开。

    离开的时候，小喜还在收拾堆成小山的旧叶。

    新芽发出来了，去年的旧叶也将落幕。

    小喜躬身作揖，心虚的看着地面，不敢抬头直视，努力佯装镇定，等着他离开。

    柳香璋伴着微凉的春风，缓步走出院门，似乎刚刚和她不曾有纠葛，像是路上的陌生行人，眼神也没有一刻的停留。

    在漠视的凌迟中，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松了一口气，回身继续将旧叶缓缓倒入木桶中，声音脆脆的，有些动听。

    风拂动她额上的发，有几缕粘在汗水上了。

    *

    二月十五的时候，慈心庵举办了一年一度的法会，柳家大少爷柳香璋带着他的小厮树鑫，特意去听了这场法会。

    无念大师下山游历，四海为家，如今到了这宁州地界，在慈心庵已经住上了三个月了，据说是因为在这里感受到了他的佛缘，要等到化解了这次的缘才会走。

    至于要住到何时，他自己也尚未卜出，外人更无从知晓其中深意。

    慈心庵内院中，一颗参天槐树下，树上挂着一些祈福的红绳木牌，风不留神，就会发出“哒哒”的撞击响声。

    树下两人，女子着一袭白色素衣，腰间挂着一水色莹莹的玉佩，那男子身穿淡黄色的长衫，腰系白玉编珠的红色丝绦，手持迫云金丝扇，扇面金色粼粼，云雾翻腾如海，一副不染俗尘远离烦忧的翩然佳公子模样。

    “白薇，今日听了无念大师讲法，受益颇多。”柳香璋面色谦逊，一副文质彬彬的做派。

    “ 大哥，自我腊月来了慈心庵，日日都在慈心庵听学，我们已经几月未见，甚是想念您和家人。”柳白薇躬身行礼。

    此时近看柳白薇，只见她一身白色素衣打扮，形似道姑，发髻素净简单，只一根白绳稍作装饰，面上似是未施粉黛，却因着有八分像白姨娘，白皙面容娇媚柔美。

    只是虽是素衣，但衣服的用料明显与庵里的其他人不同。

    虽说慈心庵的香火鼎盛，庵里来往做活的道姑皆是粗布棉衣，出家人不染俗世六欲皆空，自是应当不在意这些。

    柳香璋虚扶一下。

    “此番前来，我打算顺便接你一道回去，不知道你是否有这个打算～”

    “谢谢大哥一番好意，只是我日前已经答应无念大师，我会在庵里清修，参加庵里尘空仙姑和无念大师联合举办的佛法讲坛，日子快要定下来了，约摸着在四月初一举行，不知道大哥是否方便一起在庵里小住，在殿前清修。”

    “嗯，在庵里这段时间，如有幸能参加佛法讲坛结下佛缘，自当诚心礼佛，我的先生回家去了，在庵里读书悟道也甚是清静，先谢谢三妹妹了”柳香璋笑眯眯的拱手道，没有回答她住多久。。

    “大哥客气了。”

    “柳修士，开饭咯～”大槐树旁边的侧间屋子里出来一个姑子，见二人还在交谈，没有走近，远远停住脚步，向柳白薇喊道。

    “好，马上回去。”柳白薇听到喊她，转过头回话。

    那姑子见她应答，便转身离去。

    “大哥，随我走吧，我将你引荐给无念大师，待会儿再安排你在庵里的住处。”

    “嗯，谢谢三妹妹的照拂，有心了。”柳香璋笑眯眯地打开扇子，给柳白薇殷勤的扇了扇风。

    柳白薇看着他这副样子，越想越觉得大哥此次过来不怀好意，另有目的，心里这么想着他，揣度着他肚里面的花花肠子装了一些什么，面上回的越发客气了，向他颔首道。

    “不敢，大哥，这边请。”

    *

    慈心庵，内院一侧间屋，窗外黄晕缭绕，暖意融融。

    屋里烧着炭盆，雕花木门隐约可窥见，屋内正中案几上供着一尊白玉观音像，约莫三尺高，两侧各立着释迦八宝幡，下供奉着十式样的茶点。

    “噔噔噔～”

    闭目打坐的无念大师，听到叩门声响，缓缓睁开眼睛，声音清澈低沉，“请进～”。

    柳白薇领着柳香璋进屋，一跨进屋里，只见大师坐在它左边木榻上，榻上铺着草编长席，灰白色长袍垂落在宝相花纹的地砖上，光洁的头顶没有戒巴，也没有青灰色的发茬，居然是一身俗家弟子的打扮，柳香璋看到的时候，眉头微不可查地突突跳了一下。

    两人走到大师面前的蒲团前，徐徐拜下，向大师行礼。

    无念大师颔首还礼，挥手请这二人在对面蒲团坐下，三人对坐。

    柳白薇率先颔首，谦卑道，“大师，这位是我家中大哥，今日来拜访大师，一是因为大哥想陪我来山上小住一阵子，与我一起礼佛，不知道最近山上方便男客入住吗？”

    “我知道庵里现在正值香火鼎盛时候，但还是想问问大师，可以行个方便吗？最近如果有其他男客一起，也可～”

    她微微停顿，“二是想让大哥参加佛法讲坛，不知可还有席位？”

    柳香璋紧跟着，“不知庵里这阵子能否行个方便～”，面上谦和有礼，心中却道，这死丫头在这等着我，刚刚在外面一点都没透露庵里住宿紧张的问题，居然想让我打道回府，做梦吧！

    现在还在大师面前使绊子，想让我住到四月份，死丫头真会打算盘。

    柳香璋顿了一顿，轻轻颔首，继续道，“实在不便，我去旁边的庄子借宿也行。”

    “这位施主客气了～”无念大师礼貌回应他。

    “慈心庵自是愿意广纳天下与佛有缘之人，至于施主在这里小住，柳修士要问问仙姑安排，如果有其他男客，不知公子是否愿意合住一间屋子？”

    “一切听大师安排，能一起合住，自是在佛前有缘，我定会愿意友好相待这位朋友。”

    “谢谢大师提醒～”两个人对视一眼，一同回道。

    柳香璋话落，柳白薇继续接道。

    “哥哥，礼佛之心如此这般诚挚，这般善解人意，必定如愿能够结下佛缘，谢谢大师～”

    柳白薇感激的朝无念大师再次行礼感谢。

    算盘珠子噼啪响，还得自己圆吧～

    柳香璋在心里默默的翻了一个白眼，面上微笑地看着柳白薇和无念大师。

    “纵使此事没有成，我日后也定会再找机会听大师的法会修佛缘，香璋只愿庵里香火日日鼎盛。”

    “公子客气了。慈心庵广纳天下善缘。愿公子日后不必执着，凡事皆有定数。白薇，带公子去用饭吧”

    “嗯，谢谢大师指点迷津。”柳香璋还想再问问，柳白薇拉了拉他的衣袖，摇了摇头。

    他打住了这个念头，和她一起告辞离开。

    他们二人此次前来，只是因为无念大师客居慈心庵，位居庵中仙姑之上，以晚辈礼向大师请安，具体住宿事宜还要问过庵中仙姑才可做安排。

    *

    二人离开会客室，来到善堂点餐。

    善堂是慈心庵专门招待香客的餐食的地方，广罗天下素食。

    他嘱咐姑子将餐食送到柳白薇屋中。

    “妹妹，虽然是素菜，却是色香味俱全，难怪妹妹一心清修不归家呐～”

    “哥哥带着一颗诚挚之心来修佛缘，便先来尝一尝这斋饭吧，哥哥平时不怎么食素，望哥哥将就。”

    “妹妹说的什么话，来了庵里，住行一切事宜皆是心诚则灵。若是此次不成，下次择日再来听学便是。在大师面前说的话，全部是哥哥我的真心话。”

    “哥哥说的是，妹妹哪敢说什么委屈不委屈哥哥的，不过是出自妹妹的关心罢了，只希望哥哥来到庵里可以住的舒心，这样妹妹也算是能对在家的父母有交代，毕竟我常年住在慈心庵，没有承欢膝下，心有亏欠，万万不能让他们再担心哥哥，这样才好。”柳白薇柔柔弱弱的将话说完，与柳香璋对视。

    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屑。

    “妹妹说的是，妹妹真的是有一颗菩萨心肠，一心向佛，我甚是佩服。”柳香璋面色温和，不急不缓地道。

    柳香璋看了看菜，手中筷子伸向其中一道菜，将两人视线引着看向桌上素斋。

    “妹妹看看这豆腐，玲珑剔透，水晶似的，却还在里面加了馅，让我来猜猜里面是什么啊～”

    “嗯，原来是山楂馅的呀，酸酸的，真是可口。”

    柳白薇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也笑着说到：“这道甜品，名为山楂豆腐，主要是由木薯粉制作的，因加了庵里附近的一种特殊的植物制成的草浆，所以口感变得特别细嫩。”

    “虽～名为豆腐，实际上是面食～～～”柳白薇这话的音越拖越长。

    饭吃的别有一番滋味，在你来我往的兄友妹恭中，到了尾声。

    “庵里的素斋果然名不虚传啊，绝非徒有虚名。多谢妹妹的款待，此番要是不成，也是定会在妹妹要回家的时候，提前回来接妹妹的，妹妹到时候一定要提前去信，或是今日告诉我。”柳香璋笑吟吟地道。

    “谢谢哥哥的美意，佛门圣地甚是清苦，主要在于心意虔诚，如有招待不周，还望哥哥不要见怪。”柳白薇看着殷勤的大哥，脸上始终淡淡的微笑。

    树鑫从外面进到屋中，在柳白薇背向看不到的方向，微微朝柳香璋点了点头。他会意的看了一眼，继续看向柳白薇，笑道：“树鑫回来了～”

    “大少爷，三娘子，用完饭了？我来收拾。我刚刚去庵里的姑子那打听了，没有房了。附近的农户和庄子也问了，没有多余的住宿空间了，有些庄子也不接待外客来。此次怕是～～”

    树鑫话说的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茫然的看向大少爷，又转头无辜的看向三娘子，肃穆的长相做着这些实在违和。

    他暗自决定下次还是带上两个一起出门吧。

    “此次不行也没有关系，下次吧。”

    “望佛祖见谅，待会随我一道拜访仙姑顺便告扰吧～”柳香璋叹，故作惋惜。

    树鑫屈身向前收拾桌子了。

    *

    二人起身走到廊前，垂着几枝藤蔓。

    那藤蔓是一株干枯蓝楹花，刚冒了一点小芽，嫩嫩的新绿。

    “此番作罢，我在四月初三来接妹妹？”

    “哥哥不是还要来小住？哥哥不来参加佛法讲坛嘛？”柳白薇慢条斯理的捋了捋衣袍，故作真诚道。

    “那这样，妹妹和大师说一下，住宿方便的时候，我再来和妹妹一同小住修行，届时同妹妹一道回去～～～”

    “那哥哥等我去信。大哥准这阵子不用读书了吗？”

    “修行多久皆是缘分。虔诚便好，妹妹觉得如何～～”

    两个人针尖麦芒的虚与委蛇了一会，树鑫收拾好出来了。

    “少爷，娘子，饭后三刻一定要离开了，不然不能在宵禁之前回到府上。”树鑫走到二人身后，身板笔直的低声提醒道。

    “此次和妹妹聚于此处，吾心甚安。今日不多做搅扰了，我们一道去仙姑那里告扰。和树鑫他们先回去了，想必父母亲听到你的消息也会很开心。”

    接着，他对立于他身后对树鑫道，“申时三刻准备出发。”

    “是。”

    “哥哥离去，我也不舍，白薇不能多送哥哥，心里很是不安。”柳白薇躬身行礼，抬手引着柳香璋随她来。

    她身姿柔弱，微风吹过，身上披帛扬起，衣袂翻飞，柳香璋见状，跟着她去拜见了庵中仙姑，二人一派和睦。

    *

    申时三刻，日渐西斜，人影横长。

    庵门口，远处写着柳府的马车，咔呲咔呲的赶了过来，停在了庵门口的台阶前。

    柳香璋上车之后，掀开帘子，朝柳白薇挥了挥手，前面马夫拿着鞭子，树鑫坐在了马车后檐上。

    随即他放下帘子。

    “走吧，”车内人出声，马车往前赶了。

    “噔噔”的马蹄声渐渐响起来，路面尘土飞扬，柳白薇的身影也逐渐模糊，素白色的袍子最终变成了一个点，和慈心庵一起消失在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