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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温下降,眼看步入十月,该是找工作的日子。

    觅菈手握简历,在招聘会被挤得七荤八素,此刻早已分不清东西南北。她随着人流走了不知多久,终于找到了一处空位,赶紧挤了进去,得到片刻喘息。

    早知道这么多人,就不挑今天来了。觅菈自认为自己来得够早,没想到在她来之前就已经有一堆人在门口等着开门。

    她知道梅奥亚地狭人稠,也知道今年的毕业生特别多,但眼前水泄不通的场面,就算能预料到,身在其中时也会大为惊叹。

    除了人头,还是人头……就好像全国的学生都聚集在这里,嘈杂的声音好像能把屋顶都掀开。

    她本来想过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方向,或是心仪的职业,但现在一条路也没有,眼下能不能出去还是个问题。觅菈低头看手里简历,这可是来之前刚打印的,崭新白纸转眼间被挤得皱皱巴巴,拿出去都要丢死人,用都没法用。

    在这待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眼见着人完全没有减少的样子,觅菈心一横,硬着头皮往反方向挤。

    “抱歉让一让。”她说着,伸出右手为自己开辟出一条窄窄的道路,两分钟后,终于呼吸到了室外新鲜的空气。

    外面还有人想往里面挤呢!觅菈心里叹了口气,把简历对折起来,拿在手里。

    出门的时候也没什么打算,就冲着这里来的。觅菈停顿一会,忽地想起附近有个花市,便转了个方向,往花市走去。

    她喜欢种花。

    究竟有多喜欢,她也说不上来。大概从她十三岁开始,机缘巧合下挖了一株花带回家,体会到了种花的充实感之后,开始买花种。

    同龄人的爱好都是写字画画,只有她是种花。同学都叫她老奶奶,但只有觅菈自己知道她到底多热爱种花,所以她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

    当同学的作品获了奖,她还是种不出什么名堂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哪来的劲头,一直坚持不懈地种,春去秋来,秋去春又来,留给她的,总是枯萎死亡的植物枝干。

    平常人碰到这种情况,总是要泄气,再也不碰的。但是她就坚持下来了,可她的坚持,始终换不来一次晴天。沮丧吗?当然有,现在回首,她都要佩服自己的毅力。

    她有一年没种花了。

    就连最后一次种花,都是以失败告终。觅菈在学业上的茫然无法控制地分散到了她热爱的事情上,结果就是她绝望地发誓再也不去种花。

    种花没种出什么名堂,学习也没有。面对靠着爱好得到人生机会的同学,她显得平庸许多。那也很正常,两个人发着光,各自强度不同,另一个人总会看起来黯淡些,觅菈是懂这个道理的。

    花市里的人比招聘会少了许多,但一样热闹,而且更为赏心悦目。觅菈闻着空气中的植物味道,看着花团锦簇的小路,心情好了不少。

    在她种不出来的时候,总会买上一朵,假装自己成功。这次,她应该不会再买,光是看看也好的。如果买来放在家里,估计天天会提醒她失败的过去,岂不是不妙?

    觅菈慢慢走着,看着一束束花装在桶里,或者包装后摆在台上。看到熟悉的花,她会忍不住想:这花她种过。原来它们盛开后是这样的?几乎在一瞬间,她又觉得难过:她手里的花可怜到都没来得及展现自己的美丽,就死亡了。

    觅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她抓紧了简历纸。

    “觅菈?”身边有人呼唤她,她立刻抬头,像是被人发现自己的脆弱似的,双手立刻摆在身后,挺直腰杆看过去。

    下一秒,她就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偏偏往花市走。

    面前男人高她一头,蜜色肌肤上总是套着件白色衣服,薄薄的布料又让他的肩部线条特别明显,挽起的袖子下方是结实的前臂。觅菈平视过去,看见的是他宽阔的胸膛。视角上移,依次是他平坦的下巴、宽宽的嘴,最后是带着点笑意的眼睛。

    他是埃贡。

    埃贡怎么会在这儿?这是一个不用想的问题。他种花、卖花,能站在这里是百分之百的理所当然。不过,他有自己单独的店,而他的店在小城中心处,不在偏远的花市。

    所以她还是问:“你怎么会在这?”

    “来找朋友。”他微笑。

    觅菈僵硬地点点头,听见埃贡又说:“有很久没见到你了。之后还有种花吗?”

    她面上冷静,心里咯噔一下:“没有,我忙着毕业。”

    “毕业?”他似乎没料到这个回答,面上闪过一丝困惑,“觅菈,你……有十八岁么?”

    “我都二十了。”

    惊讶淡去,埃贡又微笑着:“嗯,二十岁是个好年纪。好像毕业之后,时间就会以倍速前行了。看看我,一直以为你还是十六岁……”他瞥了一眼她的个头,自然而然地深入话题,“那么,工作有着落了吗?”

    一旦到了一定的年纪,这句话就像雨后春笋一样,齐刷刷地出现,躲也躲不掉。对于刚毕业的觅菈来说,就业话题就像微小的电流,虽然不至于让她大惊失色,但也不好受。

    她和埃贡认识许久,即使他比她大一些,觅菈也早跟他处成了朋友。于是她摇了摇手里的简历,语气遗憾,还带着点他带给她不适的赌气:“在找。不过还没有头绪,毕业生太多了,工作不好找。”

    她话说到此,就是为了结束话题。觅菈本想等他客气一下,给她加个油就走了。埃贡通常会给她加油。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也是这样,关心了,但又没有真正的关心,表面上相处得漂亮就完事了,这点道理她是非常懂的。

    她现在没有做好见他的准备,只想赶紧结束这场对话。他的出现太过突然,此刻她已经准备好了跑掉,就等他顺着她的意图发号。

    埃贡看着她的眼睛,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接着,他突然道:“要不要来我店里做事?”

    他突然抛出的橄榄枝抽得她措手不及。觅菈眨眨眼,状似困惑,可听得十分真切。

    没等她做出回复,埃贡又笑说:“要是有意愿,就来店里找我。”

    他朝她点头致意了一下,终于是按照她的意思,转身走了。

    觅菈脑袋乱乱地站在原地。不仅是他的出现,还有他留下的话,都让她不知所措。直到埃贡消失在转角处,她才换了跟他相反的方向,脚下生风般离开花市。

    ***

    现在看来,好像只有她对一年前的事情耿耿于怀。觅菈坐在公交车上,眼睛往窗外看。埃贡的样子,好像毫不在意她当时狠下心说的那句话,就好像她不种花只是因为挤不出时间。

    在种花失败、就业焦虑、作业成山的三重压力下,做到心态平和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爸爸妈妈从来都不在乎她的小小爱好,有时她忙到焦头烂额便很难注意到植物的养护,最后任其自生自灭,这点觅菈确实心里惭愧。放弃种花对当时的她来说,确实是最适合的。

    去年暑假,她终于得到空闲,又开始种花。她播了三颗葵花种子,一颗从发芽就病弱早逝,另外两棵皆得了虫害,在她仔细除虫之下,虫害终于是得到了控制。命运知道她失败的过去后,似乎开始愿意给她甜头,两颗葵花终于长出了花苞。

    她当时特别欣喜,因为过去种的花从来没有坚持到结花苞。所以这次,她照顾得更勤。上午来了下午又来,要是可以,她真想坐在它们旁边一整天。

    时间慢慢推移,来到暑假的尾声。某一天早上,觅菈照常来观察情况,等着她的却是两颗空心的花苞和光秃秃的杆子。

    觅菈怔了好久,眼前的历史重演令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沮丧笼罩住她,连头顶的太阳都变得残酷,阳光比往常更加毒辣。好像……“诅咒”小小地耍了她一下,让她希望复燃,认为终于摆脱了它,最后又浇下一盆冷水,现出真身。

    过去,她总是要抱着花盆找埃贡,找他总结经验的。所以那次她也不例外,来到他的店铺,给他看这次养残的植物。

    埃贡当时总结了什么,觅菈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脑子里有根弦噌一下断开,过去上学的压力和父母的不理解像洪流一样冲垮她最后一点信念。面对温柔安慰她的埃贡,她嘴唇发干,喉头发酸。本应该在父母身上体会到的耐心亲和,她却在埃贡身上体会到了,难以接受,但却是事实。

    站在埃贡面前,觅菈光是看着那盆光秃秃的葵花杆子,就已经花掉了她大半的力气和勇气。她记得她非常绝望,这份绝望促使她的下巴抽搐,因而声音颤抖,贯穿之后的回忆,来到此刻的她眼前:

    “我好像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一直以来,我都在一条错误的路上行走。我已经在一个方向执着许久,而这个方向从一开始就告诉我,我是失败的。我的时间全部被我自己浪费了。”

    埃贡当时是什么表情?她不知道,她眼里的的一切都因泪水而扭曲。她记得她热泪盈盈,并且永远也无法忘掉这一天,因为这太丢脸、太私人了,埃贡被迫走进了她的私人情绪里,想必他也不大舒服。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她能说出什么样的话都是非常能理解的:

    “埃贡,如你所见,我不是种花的料。

    “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种花了。”

    也许……不知所措的只有她自己。因为丢脸的只有她自己,埃贡不会替她感到难为情,所以他刚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跟她说话。

    他一直都是那种淡淡的正向的态度,从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直都没变过。他们认识了七年,这七年里,她可变了太多,从稚嫩到懵懂,懵懂到叛逆,叛逆到……她无法定义现在的自己。她能感觉自己正在变化,但又无法说清楚到底是哪种变化。

    七年。

    七年前,她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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