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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因为物种不同而引起的问题,是非常可以理解的。

    对于她做出的动作,觅菈心里一点感觉也没有。尴尬?丢脸?那只是花而已。而埃贡的反应就像一颗小石子,投进她毫无波澜的心灵之湖。

    这使她开始困惑:她是否也需要感到尴尬。

    觅菈托着腮,眉毛稍稍聚拢,一脸严肃。埃贡似乎对花都有同理心,何等厉害。这种同理心会不会对种花有帮助?如果她学去,是不是就可以把花种好?

    ……跑题了。觅菈让自己回想着埃贡今日的态度:只是不笑,没有厌烦。还好还好,想来他也不会因为这种事而辞退她。以防万一,她再细细咀嚼埃贡的每一个表情,在书桌前短暂作了一番心理斗争之后,最终选择保持原样。

    所幸,这个小小插曲是小概率事件。事件发生过了也无法更改,第二天,二人都很默契地该做什么做什么,觅菈也很克制地没有再重复历史动作。这件事很快从她脑海里淡去。

    时间一路畅通地来到了第七天尾声,觅菈送完店里最后一个客人,扫完最后一块地,心里轻松,脸上洋溢着笑容。

    没有问题的话,明天她就能正式上岗了。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也即将拿到第一份薪水。觅菈回想这几天,埃贡干什么她就干什么,无比充实的同时,也学到许多。

    晚些时候,埃贡拿着一沓纸找她。她接过,发现是文件。

    “这是两份合同。”他说着,“你回家看一遍,没问题就在最后一页上把需要填写的写上,明天交给我一份就好。”

    觅菈应声,翻看着手里文件,又听他道:“要不要把休息日安排到明天?这几天辛苦你了。”

    花店平常是不会关门的,觅菈连续干了七天,前期忙了点,后面适应了也就还好,不过埃贡之前就已经跟她说过每周都会有一天休息。她停下动作,觉得难得的休息日怎么可以推迟,便答应着:“行。那我就明天搬过来。刚好也把合同给你。”

    “也好。”二人面对面站着,之前的淡淡的陌生感已在前面七天里渐渐软化。埃贡看着觅菈在他面前伸了个懒腰,突然听见正前方一声清脆的关节弹响。他一愣,看见觅菈也愣住,紧接着她又浑不在意地笑。

    他心里知道她在店里这段时间确实劳累,表情自然松弛下来,也回以微笑,“你今天做得很好,该做的都做完了,我留你也没什么事。你可以提前下班了。”

    觅菈眼睛一亮,又暗下去。埃贡不知道的是,对她来说,提前下班,就是提前回家。会见到爸爸妈妈,回到那个让她避之不及的家庭氛围。

    她其实更想在花店里待着。但正如埃贡所说,她留下来也没什么事好做,自己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什么借口,于是也说:“你也辛苦了。”

    慈祥和蔼的表情又出现在他的脸上。现在没到下班高峰期,店里没别人,玻璃窗外的街上也没什么人。觅菈左右看看,想拖延点时间,忽地听他道:“对了,梅奥亚的规定是最短一年起步,所以合同上写的是一年的期限。”

    她猛回头,表示自己在听。一秒后注意力拉回来:“有点短啊。”

    “你觉得短了?”他稍稍惊讶。

    “我之前应该说过我想长待,那不是客套。”觅菈说,“我是真心想来学。我以为我改口叫老师已经很能证明我的诚意了。”

    他这么看着她,深色眸子就像阳光一样落在她身上。“我没有认为你在客套。”他缓缓说,“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一年后你想续约,还是可以来找我。”

    “哦,那是当然。”她说得肯定,仿佛打定主意。接着她突然想起一句老话,“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不管我有没有续约,你永远是我的老师。”

    她本意证明埃贡对她的重要性,谁知他的眉心微微一拢:“……父?”

    “那只是一个比方。”

    他失笑:“我知道。不过还是要说,虽说尊师重道没错,但我与你差不了多少岁,教的东西也比不上学校里的老师,终身为父这话用在我身上,倒成为一种负担了。”

    “是么?”她眨眼,过去他总是在教她不懂的东西呀。他也谦虚,觅菈瞅他笑眯眯的眉眼,心里倒忍不住想,要是埃贡真的做了父亲……他适合做父亲。

    她活这么大,校内校外见过的男生很多。虽然她不能和每一个人交往很深,但还是能大概看出他们的性子。在梅奥亚,埃贡这种人比较少见。也许是她妄下定论,但他确实是她遇过性格最好的。温柔不软弱,教人如沐春风,跟他相处,心情准能变明亮。目前为止,她还没有一次是因为他而心情低落的。

    她看看他的脸,视线再很快地扫过他挺拔的身段,脑海里实在想不出任何话题,终于不舍地说:“要是没别的事,那我就走了。”

    “好。”他跟着她一起走到门口。在她开门之前,他朝她伸出了手。

    觅菈搞不懂他的动作,还是伸出手回握。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粗糙。他轻轻摇动她的手,声音非常诚恳:“欢迎你的加入。”

    这么正式。觅菈不知道说什么,她以笑容作为回复,离开店铺,消失在转角处。

    她又忘记关门。

    埃贡再一次替她关上门,回到大厅中心,低头看看她打扫过不久的地面。

    一想起这段时间的高频率接触,脑海里出现的便是她忙碌的身影。他之前收的学徒都不是认真想学的,而觅菈以行动告诉他,她有多热爱种花。他挺喜欢她的,像她这样对花满腔热情的人,真的不多见了。

    埃贡撇头,看见觅菈留在桌上的纸杯,是她半小时之前刚碰过的。好像对花以外的事情,她都不太容易上心?他边思考,边走过去把它丢进垃圾桶。最后环视了一下四周,看着时间,再次回到正门,把它锁上。

    做完这些后,他推开后门,走进花园。

    他表情不变,声音严肃:“你们觉得,觅菈·索夫隆,像不像我们要找的人?”

    ***

    觅菈回到家,心情很快乐。待会,她就要收拾东西,不至于浪费掉明天的大好时光。

    她先仔细看了一遍合同上的内容,确认之后开始在她需要填写的地方一一写上。

    写完之后她开始在脑海里列出需要带的东西,再开始翻找有什么东西能装的。其实东西不用带太多,毕竟离得不算远,有需要时还能回来再拿。

    但她也不愿意经常来回跑,能带的最好还是全带上。

    天色渐渐暗了,觅菈正准备着秋装冬装时,忽听门一响,有人回来了。脚步伴随着钥匙声,她不用特意去查看便心知肚明,是爸爸回家了。

    她整理东西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引得爸爸走近,脚步声最后在门口停止。房间门本就开着,下一秒,爸爸伸手开了灯,她眼睛一瞥,没说什么。

    良久,听见他问:“准备走了?”

    爸爸开口,潜台词就是在讲和。她已没有第一天那么硬气,也回道:“明天走。今天准备东西。”

    “那你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

    “吃炒肉怎么样?”

    觅菈心里一笑,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炒肉是她小时候爱吃的东西,现在已经不爱了。“都行。”她说。

    “好……我去买菜。”爸爸这么说着,人倒还在门后杵着,不知道干什么。

    觅菈看出爸爸的犹豫。她又说:“什么事?”

    他往兜里一摸,腰上的钥匙随之晃动。觅菈眼见爸爸拿出钱包,从里面抽出几张百元钞票,说:“这是你的零用钱。”

    他想把钱塞给她,但觅菈不为所动。爸爸握着钞票的手一紧,嘴唇缓缓开启:“……爸爸知道自己有时候做得不好,话说得难听。爸爸不像你妈妈一样会说话,不知道怎么说才是对,觅菈……我对不起你。”

    她面无表情,爸爸满脸内疚。她看他说完话之后整个人都有些……颤抖,不是身体上的,是情绪和气势上的。他把钱放在旁边的床上,脚步轻得像飘出了房间,离开家里。

    觅菈静静站着,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在听见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的视线移到了躺在床上的那叠钞票上。

    他也是第一次做爸爸,不是吗。

    这个念头从脑海浮现,觅菈拿起那叠钞票,不知道往哪里放。就好像手里的不是钞票,而是爸爸的真心。

    这种推心置腹的话实在少有,好像在他们的文化里,说出这些话比大庭广众脱衣服还要让人难堪。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显得每次说这些话都极易击中内心深处。

    觅菈红了眼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段时间里,她一想起爸爸,他的恶语和她的满腔怒火就连锁着一起出现。觅菈此时脑海里出现一连串的画面,但已经不再是令人愤怒的饭桌上的紧绷,而是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的……很小的时候爸爸带着她去公园玩,给她买喜欢的东西,变着法子给她□□吃的炒肉,每天都做,直到她吃腻。

    心里似有一只小鸟扑棱着翅膀,得偿所愿飞向高空。

    她脸上潸然流下两行泪水,接着把纸钞整齐叠好,放在胸前的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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