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出发当日,觅菈看埃贡背了个不大的包,猜想他应该不会离开太久。

    她总想在里面找到蛛丝马迹,猜测他回来的大概日期。这样心里就有了底,有了期待。一个人看店,对她来说还是第一次体验,紧张是自然,但心里不全是紧张。第一次看店,这也算是对自己的考验。

    成长总少不了考验。觅菈又一想,她第一次给别人的植物看病时,也十分紧张,后来不也这么克服了?她的自信心上涨了几个百分点,看店嘛,小事小事。

    觅菈听着埃贡嘱咐着一些日常事项,这些事她每天都在做,浇花打扫什么的。她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打勾,最后微笑着在门口挥手送别。

    埃贡离开后,她甚至不需要思考,就知道第一件事应该做什么。觅菈拿出平时用的两个水桶,一桶是空的,一桶是刚接满的。哼哧哼哧把它们搬到大厅的一侧,换水工作便开始了。

    ***

    两个小时之后,在她做完日常事务的同时,埃贡早已坐在客车上。他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景色。

    梅奥亚是个小国家。过去人们从城中心出发,徒步来到山脚下,需要半个月。而现在交通便捷,坐上客车,花不了几个小时就能到达目的地。

    他很少回去,自从父亲去世之后,他回去的次数只需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回去……要是那些植物没有像浪潮一样,一波接着一波传递紧急消息,他也许在离开梅奥亚之前,都不会回去。

    什么事这么紧急?如浪潮一样的传话,内容都失了真,只留下唯一的重要消息:要回到那里。

    他便去一看究竟。埃贡不再看着窗外,微一转头,跟车里的几个人对上视线。有人看他好几眼,最后客气喊他一声“医生”,埃贡下意识露出他一贯的微笑,之后不再搭理。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个微笑,就好像浪费了大半的力气。他没什么心情笑。他从小就在严父要求下,夜以继日地看书学习;跟植物通识之后,学习进度瞬间拉高,接着开始给植物看病,后来依照父亲遗愿,寻找花魂。

    他过去的一生里,充满了目标。每天追寻目标的日子,很累。这样的人生,他怎么笑得出来?

    寻找花魂……父亲给他的线索,其实很抽象。一开始他漫无目的地寻找,既然父亲说它只在和植物有深厚连结的人身上,那么他便仔细观察来给植物看病的每一个人。好像每一个人都不是他要找的人,这让他重新开始认为花魂只是一个虚构的东西,逐渐放弃寻找。

    重新开始?他好像也没有完全真正地相信过花魂的存在。

    但如果他找到了,这也证明他能完全解脱。如果他一辈子都找不到,那这份遗言对他来说是一辈子的枷锁。

    他又缓缓地想:找不到,就找不到。前人的目标,与他无关。他作为后人,承受了这些,在精神进步的前提下,他不知道这些虚构的东西有什么好被奉为圭臬。要是他的后代也像他这样呢?有什么意义?

    埃贡思绪一顿,好像第一次想到关于后代的问题。很快,他便打定主意:他不会有后代。看看这些孩子,看看他,看看觅菈。如果后代像他们这样,那他肯定,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但话不能说太绝。要是父母双方真心相爱,培养的孩子也是阳光健康的。比如,思丽?是叫这个名字吧。她就挺不错的。不过他能跟谁真心相爱?他从未有过爱人的需求。

    ***

    来到山下,已是下午一点。这里相比城中心没那么繁华,但几年间也有所进步,日常所需还是一应俱全。埃贡进了一家馆子,吃了午饭,买了点洗漱用品,再买了三件套,就拎着上山了。

    他的耳膜又开始隐隐作痛。

    越走进去,就越吵。刚开始在山外面,那些声音还不算多,一走进去就像置身洞穴,除了声音还是声音,无比吵闹。这也是为什么他从来都不愿意回到这里,与之相比,花店都显得小儿科。

    埃贡一身负重,谁也不知道他额头上的青筋是因为手里的重量还是耳边的吵闹。房子建立在半山腰,走到屋子花了一段时间。但还不错,距离太阳下山还有很久。他拿出钥匙,走到屋里,把需要晾晒的东西全都抱到阳光底下晒着,又在屋里拿出一根长绳,拴在两棵树之间,完成了一个简易的晾衣架。新买的被子床单就挂在上面。他又进了屋,开始打扫。

    他开了窗,手上动作不停,一边问:“有什么事?”声音透过空气穿了出去,来到林间,立刻一片回响:

    “山后面有新客人。”

    另一堆声音完全反对:“什么客人!那分明是强盗!”

    “可是它们远道而来,确实是客人。”声音是此起彼伏的,用浩浩汤汤形容完全不为过。埃贡只专心听声音最明晰的,那是来自门前大树的心音,“已在此地居住了一段时间。一开始和和气气地相处,大家也不介意,没想到它们迅速繁殖,危害到了山里大家的生存。”

    “什么时候的事情?”

    “繁殖是这几个月的事。一开始它们想在这里安家,不过不适应此地环境,生了又死,死了又生,意志力惊人。”

    埃贡立刻停下了手里的活:“我在来的路上没有看到。是在山的另一面?”

    “没错。”

    他出了木屋,把晾在外面的东西收入屋内,被子已有了一些暖意,抱起来非常暖和。一切收拾完毕后,埃贡锁上木屋,立刻动身,往山顶走去。

    越往上走,气温越低。万幸的是,这座山的海拔并不算很高,他再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走到山顶。

    他找了一块较高点,山顶风嗖嗖吹着,完全不同于山下的暖风。他很清楚自己检查完情况之后,必须立即动身回到木屋。他来时没做什么保暖措施,就算他体质不错,晚上气温直降,那时候的风,能挨得住几下?

    他站在午后的阳光下,浑身橙黄色,视线往下方搜寻。葱葱郁郁的树林……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是什么样的物种?”他问。

    “是花。”身边的植物回答,“白色的,个头很矮。我们都不知道怎么称呼它。”

    山顶的植物知道的信息更多。埃贡听着它们的话,随之着往西面走去。随着引导,他终于见到了紧急事件的罪魁祸首。它们静静躺在草地上,放眼望去竟是一片白色,数量巨大,不知道到底花了多久时间繁衍成这副模样。

    这种植物非梅奥亚本土植物,他听不到它的心声。埃贡眉头一皱,蹲下身子,伸手将手边的那一棵拔除。他观察着手中植株,一句话不说,表情看着相当严肃。

    他稍微偏了一下手里的花朵。根据光线的不同,花瓣立刻变化其颜色。

    “这是……”回忆猛然浮现,他立即心知肚明。

    ***

    觅菈觉得时间过得很快。看了看日历,这是老师离开的第三天。

    他说了卖花不是她的工作,那么当她跟来店客人说完情况时,客人便没再来光顾,转头去花市买花。再加上看病的客人一般都比买花的客人少,她就更加清闲了,总是上午忙完了自己的活,下午就在店里坐着。

    在午休和打烊之时,她喜欢在凉亭里待着。没有人能跟她聊天,实在是太无聊。在觅菈沉默二十几个小时之后,竟然也开始和埃贡一样,和植物说话了。

    她记得他说过植物能听到他们说话。但交流是一个双向的事情,如果她只能单向输出,那么戒备心也会随着时间而逐渐放下。就算她说了,收不到回复,那还不是在自言自语?久而久之,她也不管了。

    “你们真能听到我说话?”这天打烊之后,她拿着水壶,给需要浇花的植物浇水。

    这话像对着空气问,空气自然是没有回答她。

    觅菈又呵呵一声,说:“要是能听到,风就吹一下看看。”

    有一点点的微风,但这弱风证明不了她的疑惑。觅菈心里反而放松了许多,又继续自言自语:

    “我从老师这里学到很多。有些话我不敢当面跟他说,要是你们能听见,就替我转述。听不见也没关系,我就是想说……没人说话好无聊。”

    觅菈把水壶里的水浇到花盆里,直到底部开始渗水,她才换下一盆植物,缓缓道来:“……我从小就喜欢种花。虽然那是我十三岁以后的事情,说不上从小,但一个习惯形成也只要二十一天,所以这八年来,我早把种出花当成我心里的目标。

    “老师给了我很多鼓励,这些鼓励我不能一个一个牢记,再全部将其复述,因为他实在鼓励过我太多次。如今回头,我会发现它们缺一不可。如果少了一个,我可能就不会坚持下去,这些鼓励让我能在我成长的路上更好行走,而老师就站在路的旁边,在我心灰意冷之时给我援助之手。”

    她来回接水、浇水,在花园里反复走动。接下来浇花时,差点浇水过猛,土都要随着水漫出来,觅菈便专注于眼前的事情,没有再去说话。

    浇完今天需要浇水的植物之后,觅菈累得几乎直不起腰来。以前都是她来替埃贡分担,没想到一个人干竟然有这么累。他以前一个人打理花园,得有牛一样的力气吧?觅菈惊奇地想。

    做完这一切,她只想躺着休息。上楼还要走楼梯,太累太累,不如在凉亭里躺着。要是冬天,她一定会在室内,但现在可是夏天,埃贡也不在,正是户外休息的好时候呀。

    于是她来到花园,顺便看了一眼她种的樗葵,含苞待放,那模样一看就是快要开了,她忍不住欢喜。觅菈轻快地走进凉亭,就近躺了下去,嗅着空气中大自然的味道,心情就跟以前一样通畅。

    她闭上眼睛,用五感来感受着身边的一切。

    “我从老师这里得到很多帮助。”她又独自喃喃。“没有他,我不会种下樗葵。没有他,我不会这么肯定地追寻我自己的梦想……”回忆的齿轮往前拨动,她仔细回想着最开始与他相见,后来慢慢长大,自己如何受挫,又如何重新鼓气,反复尝试。

    她想挑点什么好的,但似乎每一件事都是好的,都应该牢记,她挑不出来。反而经过刚才的思考和体力活后,整个人都异常疲倦。觅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睁眼看了看傍晚的天色,觉得小眯一会应该没事。

    她虽困倦,但脑内思绪不停:过去,失败是她的敌人。她把它看得太重要,想把它打倒,想让自己成功。她至今都不能摆脱它。而现在,她不再那么执着于此之后,失败好像坐在她的旁边,愿意与她一起交流。

    这两天里,她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然后,几乎在那么一瞬间,一道灵光闪至眼前——她越抗拒,越逃避,越不能得到答案。

    失败是答案,成功是答案。但是逃避没有答案。

    ……

    …………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刚开始,脸上偶尔有发丝搔痒,扰得她心里烦躁,从梦里伸出手来,把发丝别在耳后。

    而后,半睡半醒间,又有发丝不停地在脸上飘动。颊边、唇角,说不上痒,但依旧恼人。她心里微怒,手上动作粗鲁,恨不得把它剪掉。

    觅菈极快地用手拂上脸颊。顷刻之间,她的动作停了。

    那不是发丝,是一只手。温热粗糙,她无比熟悉的。

新书推荐: 【文野】异能力是读心 神豪婶婶超有钱 [足球]歪芮古德 千枫 一肝到底 暖阳中的平凡 寻仙封魔录 浮生镜(又名:原来我才是配角) 帝尊她又又又在追夫[GB] 我在古代当最强武术导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