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时间紧迫,他们不在店铺多做停留。第二天,埃贡找来在花市的朋友,让他帮忙看店,那朋友拍胸脯保证:“你就放心交给我。”

    一切准备完毕之后,他们坐上了最近的那班客车。

    对觅菈来说,这不是她第一次和他坐在一起,但她从未如此心事重重。临行前,她问了他大山是什么样的情况,她要怎么去做,便听埃贡声音严肃:“梅奥亚的环境适合邬金梅生存,可以说它们在此地没有天敌。如果不加以防治,便会泛滥,现在已经有这种倾向。我们需要把它消灭,以防严重后果。”

    “可是我那一次,距今过了这么久,它现在才开始泛滥吗?”

    埃贡道:“它的种子借助风力,可以传播很远。我猜测很可能是因为那时刚好有一颗落在山上,概率虽小,但不是没有可能。而你把它带回去种植,它没能结果,刚好让这一现象推迟,直到现在。”

    觅菈看着他们带着的大包小包。她最爱的植物,转眼之间成了入侵物种,这件事已经够难以忍受了,谁知道他这话,倒让八年前的开端弄拙成巧。她不知道该笑还是哭。

    扪心自问,他的话确实让她心里热乎乎的。好像一直认为的没意义的事突然变得有意义起来,好像她的所有动作在他的眼里都是有意义的。

    她还能上哪找这样的人去?

    似是感觉到她的注视,埃贡回过头,看着身边的人。“怎么?”他问。

    觅菈笑了笑:“没什么。”

    一坐几个小时,等到下了车,除了屁股痛了一些,别的也还好。埃贡倒没什么反应,好像这对他来说只是小事。对她来说也是小事,不过她的生活相对来说无聊透顶,这些事就显得非常新鲜。出了站台,觅菈蹦蹦跳跳的,开始活动筋骨。

    哪知接下来的爬山才是重头戏。平地走惯了,同样的步数,上坡就得花上几倍的力气。当年那次春游,也就是在小坡上玩玩,不像现在是往山里面走的。走到后面,觅菈感觉有刀片在嗓子里划拉,幸而脚下是条小道,她落在后面,也不怕走丢。埃贡反而走一段路等她一下,觅菈心里实在不好意思,这样走走停停,终于是到了目的地。

    她累得不行,双腿颤颤巍巍地跟他进了屋,卸下身上一切重担。觅菈迅速找了个凳子坐下,心里怒号自己的弱鸡。双腿的酸痛感和她内心的喊叫像是一个量级的,觅菈嘴巴向下咧着,眼皮抽抽,只想找个平台躺下。

    埃贡看她这模样,提醒着:“记得揉腿,否则明天走不动路。”

    在她揉腿的时候,埃贡开始整理东西。她趁着这当口观察着屋内:木制的墙、木制的屋顶、木制的桌子凳子,目之所及,几乎全都是木制品。室内说不上太大,一个人在这住尚且舒适,两个人住就显得小了。上面还有一层楼,不知道干什么用。这里的环境和花店相比,简陋是必须的,但她对此没什么意见,因为他们并不是来此地度假。

    良久的沉默,她开始挑起话题:“老师,你以前就住在这里?”

    “嗯,我很小的时候住在这里。”他边说边拿出背包里的东西。

    “传说里有提到一个山上的民族,”觅菈发挥想象力,随口一提,“感觉我们现在,就有点像那样子了。”

    “过去生活艰苦,如果要比,必定是比不上现在的。”他顿了顿,“你说的山上民族,是我的祖先。”

    觅菈张张嘴,讶道:“竟然是这样?”

    “过去,有一部分人居住在山上,一部分人住在山下。后来两地交流,互相融入,才有了梅奥亚如今的样子,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觅菈看他把带来的药剂一字排开,又跟她说:“楼上用来睡觉。跟店里比,这里可能……有点挤,请你体谅一下。”

    怎么个挤法?觅菈起了身:“我看看。”腿立刻软得不像话,她差点跪下。

    她扶着扶手,踩着阶梯,终于看见了楼上全貌。那与其说是二楼,不如说是一个小房间。一个三角形的小空间,地上铺了毯子被褥之类的东西,窗台旁边放着一台煤油灯。这地方,躺两个人是可以的,但像他们两个的关系,难免过于亲近了。顶端的高度也不能供一个人笔直站立,她只能弯着腰进去,说不准第二天一觉起来还会磕到脑袋。

    觅菈突然不确定了:他们俩真的要睡一起?下一秒,又觉得她这想法实在是愚蠢至极,他不睡这还能睡哪,睡楼下?睡外面?谁是客人,谁又是主人,真正应该睡楼下外面的应该是她。

    于是她不再说话,下了楼,看见埃贡面前一堆工具,看样子在稀释配比药剂。觅菈赶紧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她看了一会,发现自己不能帮上任何忙。到了最后,她只能口头给一些精神鼓励:“老师,辛苦了。”

    埃贡终于从忙碌中抬头看她一眼。他笑了一下,把剩下的步骤做完,再把它沿着墙壁放,最后拍拍手,看样子忙碌完了。

    他转过身,面对着她:“觅菈,趁着现在,我跟你讲一下明天应该怎么做。”

    ***

    埃贡说,花魂的力量取决于她状态的变化。按道理来说,她现在的状况,花魂的力量是非常弱的。

    “不过,邬金梅对你的意义重大,说不定会有奇迹。”

    “什么样的奇迹?”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你看上次,它在你手里的变化是枯萎,我觉得跟变化时间有关系。比如以前,我碰到它们,听到它们的心声就能立刻治愈,后来能力逐渐减弱,治愈时间变长,一切就体现在这里。”

    他显然比她有经验得多。觅菈点头,想着到时候跟着他引导,应该就可以了。于是她问了一个她更为关心的问题:“老师,那你为什么想离开梅奥亚?花魂的力量这么强大,你还是不喜欢吗?”

    她只这么一问,外面忽然风声大作,鸟啼、树叶相撞,一切都嘈杂起来。埃贡的眉头又是一跳,觅菈心里忽然明白:“它们又吵了?”

    埃贡点了点头,觅菈立刻起身去关窗户,而回来之时,之前的谈话氛围也消失了,问题就这么不了了之。

    这让她非常郁闷。话题氛围这种东西真是她与人交谈的元凶,有时候她很想问,但总会被这无形的东西控制着。有时它的氛围还存在,但她一犹豫,它就很快消失了,下一次再出现,就是猴年马月了。

    他们来时带了吃食,晚饭解决得比较草率。埃贡说要是没什么事就早点休息,因为明天他们要早些出发,根据日出日落决定什么时候回来。如果奇迹发生的话,那是最好,整体进度都会加快;如果没有,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她问:“没有奇迹发生,大概要处理多久?”

    “也许几个月。邬金梅根系浅,处理起来没那么麻烦,但数量比较多。它们结果大概在两个月之后,不过我们不会待这么久。如果没有奇迹,这件事我会上报,到时候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

    “那合同……”

    “合同?”他看她问得隐晦,思考着,“嗯,你想问工资的问题吗?不在店铺的时候,工资我依然会按时间付给你,不需要担心。”

    觅菈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爬上二楼的,总之心情复杂。埃贡在天将将黑的时候点了灯,觅菈把它带到楼上,按照指示挂在一旁。

    她像尸体一样平躺着,动也不动。过了一会,就听到他慢慢上了楼,来到她旁边,也躺了下去。

    或许是心理作用,这不太明亮的灯光,在此时显得万分明亮,亮得刺眼。她选择自己闭上眼睛,模拟天黑的环境。

    “觅菈。”他突然问,“你之后,有续约的打算吗?”

    “有啊。”

    他没有立刻回复,而是沉默一阵:“我没有什么能再教给你的了。”

    “怎么会?老师,你很聪明,我跟着你,总能发现我没有的东西。”

    “可是聪明不能传授。”他说,“你呢?你在自己身上,发现了什么以前没有的东西吗?”

    觅菈一愣。“……更自信?”

    “还有呢?”

    “坚强吧。”

    “这些都是属于你的东西,只能靠自己,不能从别人身上学来的。”他的声音里有了笑意,“觅菈,在帮忙照顾店铺的这几天里,你做得很好。我认为你有一定的能力,包括过去这几个月给别人的植物看病,你做的一切我都是看在眼里的。这快一年的时间里,你能学得这么快,也证明种花不是你唯一的道路。”

    怎么开始做总结了?她睁开眼,这会真的是被光亮刺得闭眼。觅菈眼睛眯起一个小缝,话里带着说不出的涩然:“老师,你这话说得……”

    “……你还要叫我老师吗?”

    觅菈被他问住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既然他不希望她这么叫他,那就顺着他心意来吧。

    埃贡?可是好像叫习惯了之后,再称呼他的本名,就显得异常奇怪。好像距离莫名拉近,原来称呼之间也有距离的不同?那最开始,她是特意把他推远了吗?没有啊,她没有这个意思,她只是想表示她的尊敬。

    那两个字实在是叫不出口。觅菈面庞一皱,叫出了合同上的名字:“埃贡·寇尔。”

    旁边那人身体一僵。“你可把我吓到了。”他开始哼哼地笑,“只有我父亲会这么叫我,我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觅菈慢慢睁开眼睛,现在感觉好多了,可以完全看着室内。“我爸爸妈妈也是。”她说,“这是一个承接怒火的警告。其实连警告都不是,最多只是一个提示。因为接下来,就有苦头吃了。”

    “是这样。”他举起右手,掌心对着他自己。角度优势,她能看到他的掌心,而借着灯光,她可以看见他的手心处有淡淡的阴影。

    不是一条,是很多条。觅菈看着心惊,知道那是被抽打的痕迹。她立刻回忆起他手心粗糙的触感,平时,她并未多加注意过他的手心,只认为那是勤劳干活才导致的。

    他的眼睑微垂,面庞映在她的眼里,显得心事重重。

    “不好意思。”她连忙说,认为是自己勾起了他的伤心事,实在是有罪。

    他放下了手,说得特别云淡风轻:“没关系的。能提起来的事,都已经放下了。”

    觅菈想说点什么,习惯使然,老师两个字就在舌尖,死活咽不下去。埃贡二字实在说不出口,叫全名又让他记起伤心的事,实在难以抉择。埃贡!她心里喊着这个声音,试图给自己洗脑。三个深呼吸之后,她像被人推着赴死似的,极具信念感地道:“埃贡。”

    他一怔,终于是忍不住笑出声,笑声清脆,像山谷里出来的声音,极度松弛的。她从未听见他如此笑过,那声音就近在耳边,像是会传染,怎么听怎么开心。

    她继续说下去:“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为什么想离开梅奥亚。”

    他的笑声缓缓停了。她侧眼过去,看见一个极大的笑容在他脸上:“因为我太累了。我从小睡不好、拼命读书、长大后所有人都认识我,我甚至没有自己的一点隐私。”

    “那如果我不在,你一个人在这里,对你来说,算不算隐秘一些?”

    “……应该算的。”

    觅菈动了动身子,却被他极快地按住了手:“你要去哪?”

    “躺累了,换个姿势。”她说着,感觉他的手松了一些,但没有挪开。

    她感受着手背上面轻微的重量,静静呼吸着。

    接着,他的指尖开始缓缓移动。滑过她的手背,开始向上缓缓摩挲。动作极慢,最终在上臂处停下。觅菈心一突,想起凉亭下的触摸,极为相近的熟悉感油然而生,心脏开始控制不住地奔腾。

    他在这一片安静中,轻声道:“觅菈,你真的听不见它们说话?”

    “听不见。”

    他好像变得放松了一些。奇怪,他本身就很放松,她不知道他还能变得“更放松”。好像对他的认知更多了一点,一种突破极限的;变得完全完整的。

    她好奇:“它们在说什么?”

    “……不,没什么。只是太吵。”

    “在屋内,也能听见吗?”

    “是啊。我在店铺里,天天忍受着这种折磨呢。觅菈,你再靠近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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