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神旨

    不管人们是开心还是难过,日子还是不慌不忙的过着,不知不觉离阿粟成婚只剩下不到十天了。

    今日是阿粟和阿罗告神的日子。告神是苗寨的习俗,新人在成婚前需要向神明诉说彼此的爱慕,求赐姻缘。然后由大巫向神明请神旨,如若神明的神旨是允才可成婚。反之,如若神明不允,新人违逆神旨强行成婚,婚后极可能会遇坎坷。

    大巫木楼正堂内,寨子上的人几乎都来了,大家热热闹闹地互相寒暄议论着。

    阿罗爹大老远迎了过来,冲着一个长辈打了声招呼“长顺叔,您也来啦?”

    长顺叔是个年近六旬的老人,虽然年纪不是寨子上最大的,但是辈分却是最高的。听到阿罗爹的问候,瞥了阿罗爹一眼,吹了吹长到胸前的胡子“阿鲁哥唯一的孙女请神旨,我能不来看着?”

    阿罗爹笑得恭敬“是,是,有长顺叔在这儿,今儿一定能顺顺利利的。”

    听到这话,旁边一个年纪更大的老人哼了一声“有些人啊,别人恭维两句,他就喘起来了。”说话的老人是棋老,已经八十多岁了,是寨子上年纪最大的老人。平常他最看不惯的就是长顺叔,明明年龄不大,仗着自己家辈分大,总在人前摆一副长辈的谱儿。

    长顺叔看到棋老,也哼了声“那总比有些人强,仗着年纪大了,见了长辈也不见行礼问好。”听到长顺让他行礼问候,棋老气的差点用拐杖砸他,这个死长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自己攀扯谁辈分大,真是可恶。

    眼看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老人要打起来了,众人忙去劝和。

    男人那边已经完全忘记了今日是来干嘛的,都去看族谱捋辈分去了。女人这边倒是没忘今日的大事,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讨论着今日会是啥结果。

    谷婶子“也不知道今日结果是允还是不允?要是不允,可怎么是好?国师那边会不会再来人把阿罗抓走吧?”

    阿吉婶“呸呸呸,谷婶子,你快呸出去,今日不可说这些不吉利的话,神明恩慈肯定会允的啊。”

    谷婶子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解释“哎哎,我不是那个意思......”又悄悄暼了眼阿罗,见她脸上没一点笑模样,忙道歉“阿罗啊,对不住,你别介意,是婶子糊涂了。”

    听到谷婶子的道歉,阿罗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婶子,不碍事的。”心里叹了口气,允或者不允对自己来说,其实并没什么区别。阿爹说了,不论结果怎样,自己都只能嫁给阿粟。不然国师如果知晓是阿粟爹骗了他们,怪罪下来,恐怕阿粟一家也要被连累了。

    虽说阿罗没说什么,谷婶子还是有点不自在。在人家的喜日子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如若结果真的不好了,恐怕人家会恨上自己。担心自己再说错话,谷婶子决定今日说什么也不能再张口了。

    本来热热闹闹的场面,因为这个小插曲稍微冷了下。不过冷场并没持续太久,因为很快仪式就要开始了。

    随着一阵鼓声响起,阿粟和阿罗并排跪在了神像前的蒲团上。寨子上的人都围了过来,大家都满怀期待的等着神旨的结果。多年前阿鲁叔用自己的命救了阿粟,多年后阿粟要是能娶了他的孙女,这也算是一场佳话了。

    大巫拿着三角银铃站在两人面前,他今日戴了一张香樟木雕刻的和合二仙傩面,穿了一身玄色长衫法衣,头上还扎了一块双层青红蝉腹巾 ,整个人显得肃穆慈爱。

    隐和阿涂也站在了最前面的柱子处。阿涂此刻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等着看大巫主持仪式。

    请神旨是阿涂最喜欢的,自古巫起舞问神明,神明有时候会告知确切的结果,有时候则会给出一些指引,有时候神明甚至会拒绝告知。所以即便是大巫,在拿到最终神旨之前,也是不知道结果的,所以请神旨才会特别有趣和有魅力。

    隐站在阿涂旁边,看着她一脸的认真,轻声唤了一声“阿涂?”

    “嗯?”阿涂头也没回,继续盯着前方。

    隐压低声音问她,“你怎么知道阿罗会嫁给阿粟的?”这个问题在那天阿粟爹说他们二人有婚约时,隐便想问的。后来有事耽搁就忘记了,刚才看到告神的仪式,忽然又想起了这茬。

    隐后来问过寨子上的人,大家都说阿粟的婚约完全是他阿爹为了救下阿罗临时编的。二人的婚约完全是因为丹水流言而引出来的意外!所以在那日在阿粟爹说起婚约之时,所有人都很诧异。只有阿涂,她很淡定,似乎早就料到一样。是了,她早就料到了,在阿涂第一次与自己聊天的时候,她便说过,阿粟会娶阿罗。还有上次众人讨论丹水流言之事时,她也是很肯定丹水不会泛滥。这些未发生之事,为何她会如此笃定?

    隐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一切她早就知道一样。似乎早就知道一样?!隐心头一震,看向阿涂的眼神更加深邃了一些。

    隐说话之时,身着盛装的大巫正摇响了手中的三角铃。“叮叮当当”的铃声响起,大堂内的嘈杂都消失了,阿涂没有听到隐的问话,她正认真的记着大巫的每个动作。

    “苗女阿罗,阿郎阿粟,缔结良缘,晓禀众圣,通喻三界,求慈恩允。”大巫摇着三角铃,边念着祝祷词,边绕着二人起舞。巫舞是巫与神明沟通的媒介,每个动作都有其特定含义。微小的差别,含义可能差之千里,所以阿涂即便已经非常熟练,每次看别的巫起舞时,也都会再与自己所学再比对一遍。

    供案上数百支香一起燃着,烟火缭绕。隐透过烟雾望过去,只见阿罗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阿粟也是一脸肃正,并不知他在想什么。

    神旨的祈求一般是起舞祝祷完后,再用巫偏爱用的物件问神,历代大巫偏爱用的都不同,有用铜钱的,有用龟甲的,现任大巫就比较偏爱用木牌。

    唱念了九遍唱祝词后,大巫便将一个木牌扔进了阿粟二人面前的火盆中。木牌入火,飞起不少火星。一阵微烟过后,大巫不顾烈焰,将手伸入火中,取出了刚刚扔进去的木牌。木牌被火熏黑了一半。大巫认真的看了看木片的正反面,然后举起木牌,对着堂内的众人说“神明允了。”

    大家都长长地舒一口气,其实大家心里都和谷婶子想的一样,要是神明不允可就麻烦了!幸好,幸好啊!所有人都围了上去,恭喜仍旧呆呆地跪在地上的两人。

    “恭喜啊阿粟,你这小子福气不浅,能娶走咱们寨子上最美的姑娘。”

    “阿罗,恭喜恭喜。”

    “阿罗姐,成婚礼一定要喊我啊?我都等不及要喝你们喜酒啦?”

    所有人都热热闹闹的,围着二人说着道喜的吉祥话。

    不知不觉阿涂也被众人挤到了中央。阿罗抬头正好看到阿涂,展颜笑了下,提议道“阿涂,明年你也快及笄了吧?大巫,要不要也给阿涂请个神旨吧?看看她未来夫婿是哪个啊?”

    “是啊!大巫给阿涂也请一个吧?”“请一个!请一个!”寨子上的年轻人也都跟着起哄,请姻缘神旨可是喜事,大家都乐得凑热闹。

    阿粟听到阿罗的话,立刻拉了拉阿罗的衣袖,同时看向了阿涂。阿罗并不搭理阿粟,只是跟着大家伙一起笑闹着开着阿涂的玩笑。

    大巫看了眼阿涂,又看了看起哄的人们,说了句“好!”

    阿涂吃了一惊,自己这么小就请神旨问夫婿,是不是太早了点儿?而且大巫不是说过求问神明不可儿戏的么?他今日怎么也加入了大家的玩闹?

    阿涂望向大巫,只看得见他红色的傩面庄严肃穆,却看不到一丁点儿表情。

    不过既然大巫都这么说了,自己作为徒弟也不好说什么,阿涂乖乖地跪在了阿粟刚才跪过的蒲团上。

    隐刚才正在低头思索阿涂到底是如何得知未发生之事,并没留意周围人在说什么。等他回过神来时,就看到阿涂已经在跪等请神旨。

    隐上前了一步,他想把阿涂拉起来带走。如果阿涂真的有了神旨夫婿,那自己怎么办?就在他想靠近阿涂时,阿粟一把拉住了他“仪式已经开始,不可打断,如果不想让阿涂在苗寨无法立足,你就上去。”

    看着阿粟拉住自己的手,隐心里快速思索了下,“如果当着苗寨之人带走阿涂,恐怕会牵累到她,罢了,大不了以后再想办法解决便是。”

    寨子上的人都知道阿涂是大巫唯一的徒弟,也是他衣钵的继承人,所以她请神旨至关重要。家里有儿子的,都希望神明将阿涂许给自家儿子,期望大巫和神明的福泽能给家族带来兴盛。年轻的阿郎们也都在悄悄爱慕着这个明朗貌美的小姑,所以仪式开始后,不少人都在暗暗祈祷自己能被神明选中。一时间堂内异常的安静。

    大巫的声音浑厚“苗女阿涂,你真的想好了么?你要祈求神明为你指明夫婿么?”

    “是,苗女阿涂,祈愿神明为我择一夫婿,共度此生。”虽然阿涂曾无数次在这个屋子里祈福,但这还是头一次她为自己的姻缘求神旨,心里还是很紧张。

    同样的仪式,大巫问询完,就开始摇着铃铛边跳舞边唱祝,唱祝结束后,大巫将一个崭新的木牌扔入点燃的篝火中。

    盯着火苗,隐人生第一次感觉到紧张,甚至有点不想面对木牌上的结果。

    “苗女阿涂,你的夫婿非苗寨之人”大巫缓缓念出木牌的释义。没人留意看到这个答案,大巫藏在面具之后的眼睛闪了下。

    听到这个答案的众人都看向了隐,隐自己也吃了一惊“在场不是苗寨的人只有自己,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就是阿涂未来的夫婿?难道这世上真的有神明么?他们也听到了自己的心意了么?”他心跳的极快,温柔地看向跪在蒲团上的阿涂。

    听到神旨的阿涂也抬头看向隐,笑的弯了眼睛,虽然从没想过自己将来要嫁给什么样的人,但若是嫁给隐的话,似乎很不错呢。

    听到大巫的话,阿粟因为紧张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了,无力的垂了下来。其实刚才他内心中也一直在期盼神明的怜悯。如果神明说自己是阿涂的姻缘,那他便是拼了什么都不要了,也要带她走。

    可是,原来自己竟然从未有过机会。

    仪式结束后,众人还在嘀嘀咕咕的议论着。

    “那个隐哪里好了,除了长得比我们家阿机好看点,其他的怎比得上我家阿机,神明是不是搞错了?”

    “阿机娘,你这话说的有点吹牛啦,那是比你家阿机好看一点儿么?是好看的多得多吧?”

    “好看有啥用,阿涂是要做巫的人,三苗的巫怎么可以嫁给外族之人?”

    “咳咳,你们不可妄议,这可是神旨,你想神明降罚不成?”

    “诶?我可什么都没说啊?有大家伙给我作证呢!”

    没理会众人的议论,阿涂起身穿过人群朝着隐走了过来。她的背后是挂了满墙的傩面,傩面上画着各色图腾,遥遥看去,似神似鬼。额间的银饰和五彩的辫子随着她的走动左右晃动,明媚似天上霞光。

    看着阿涂,隐恍惚的没有任何实感,“阿涂竟是神明下旨许给自己的妻子?”这对隐来说都太奇特了,觉得一切都似在梦中。

    阿涂伸出手,在隐面前晃了晃,笑嘻嘻地问“想什么呢?我们回家去吧?”隐回过神,笑的也分外好看“好,我们回家。”说完便牵了阿涂的手往山下走去。

    随着他们离开,众人也纷纷散去,只剩下阿罗仍旧跪坐在角落。

    大巫走过来劝诫道“阿罗,你也回去吧”

    阿罗低着头,低声说“大巫,我很羡慕阿涂。”

    大巫摇了摇头说“阿罗,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数,每个人也有每个人的归宿。你很好,本不必羡慕任何人。”

    阿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抬头望向大巫“为何她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

    大巫叹了口气“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本没有人可以得到一切!”后面的话大巫没说说出口,“哪怕真的得到一切,那代价,亦不是人人都承受得起的。”

    大巫说完就离开了,堂内只剩下阿罗,静静地呆坐了很久。

    很久之后,她朝着堂内的神像拜了下来,头低下的时候,泪水再也止不住的汹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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