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商族，商丘宇亲自前来接待。

    十年未见，商丘宇的模样倒是好认。而容羽从小人长成大人，她的模样，商丘宇还是借了她身旁形影不离的容灵，才间接推测出她的身份。但他面上还是佯装一眼就认出了她。

    面对商丘宇过分关注，或者说是只关注她的一路嘘寒问暖、殷勤备至，容羽心里犯起嘀咕：

    “上辈子是灵根者，没有继承权，就想凭武力夺位。

    这辈子是无灵根者，有了顺位继承权，就先除掉了前面几个兄弟，然后还打上了联姻的主意？”

    容羽朝天翻了个白眼，按下心底的不耐，十分含蓄地提醒商丘宇：

    “宇少主，我想还是让其他人来招待我们会更好。将来如果有什么需求，让他们提供协助会更加合适，以免惹人误会。”

    “误会？”商丘宇却反而像受到了鼓励，故意迈近一步，微垂眼眸，看着如今已长到他眉眼高度的容羽，竟然还明示她，“我不明白阿羽的意思。”

    这回，连一直没怎么在意的容灵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立刻从容羽的另一旁转个身，绕过容羽背后，故意挤进他俩中间。左右看了看。

    容羽忍不住窃笑。声音很轻，但还是被商丘宇听见了。

    他先是被突然闯入、近身干扰到他的容灵给吓愣了下，随后就被容羽的轻笑声给败了兴致。

    那笑声听起来就像是在讥笑他。

    “商少主，我们是容族人，也是容族的主体力量。你那些对待商族女子的手段，最好留着对付你们自己的‘附属品’，不要随意乱用。

    你用对待商族女人的态度来对待我们容族人，不仅容易在商族中引起误会，还会给我们阿羽招惹来不必要的‘情敌’，同时也是对我们容族人的侮辱。

    你真的尊重我们容族的文化吗？”

    容羽有些稀奇地看着容灵。她还是头一回看见她这么明事理的一面。

    虽然她知道容灵其实一直是有分寸的，但也确实从未真正亲眼见到她有分寸的这一面。

    “原来她说的走捷径也要有本事——不是随便说说的……”

    心里倒是对容灵在身边的协助放心不少，更加放心的是，若有一天她仍然无可避免……容灵也能凭着自己的能力，活得好好的。

    商丘宇没想到会被他眼中只能算是跟容羽关系要好的“贴身丫鬟”给训斥了。但这个场合，和他对容族的基本了解，他不能当面对这个“丫鬟”训斥回去，甚至动手惩罚。

    只能深吸一口气，将怒意暂且压下。目光绕过容灵，直接看向容羽。

    “既然阿羽不喜欢我特别对待，那就尊重阿羽的意思，让我的随从随伺你们左右吧。

    他是我们族里的精兵强将，对族里的事务了如指掌。有他在你们身边帮忙照顾，我也放心。

    若有什么事情发生，他应对不来，也能及时通知到我。”

    容羽没有看他，只将目光从容灵身上移开，直视前方，边走边平淡回复了一个字：“好。”

    *

    “阿羽，你怎么能答应让商丘宇的随从跟着咱们呢？他那就是要监视我们，你看不出来吗？”

    “我当然知道。”

    “知道你还……”

    “你先别着急，先听我把话说完。”

    容灵气呼呼地走到容羽旁边坐下，接过容羽递来的一杯茶，一口闷地猛灌下肚。然后大吐了口气，好像还真把心里的憋屈给吐出来了。

    这才有些平和下来，“那你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们一来，商丘宇就已经上下全都打点好。

    除了最开始和我族驻派在商族的容族代表一起特地前来与我们碰头，代表给你我留下可与他们单独联络的两块玉牌之后，代表一走，这一路上就尽是商族人陪同。

    商丘宇更是寸步不离地跟了我一路。”

    “嗯，就是啊。他很闲吗？身为一族的少主，有本事把自己几个兄长全干掉了，能是个纨绔？既然不是，怎么还有这等闲工夫，把接待的仪式流程走完了，还不走？”

    “哼。阿右，我问你，如果换做是你，如果你明明还有其他分内该做的重要事情要去做，却还非要把时间浪费在是别人眼中根本不需要你亲力亲为的事情上。

    而且这事还会惹人非议，给双方都带来不便，但你还非做不可。

    如果做这事的人是你，你又是为了什么？”

    容灵想了想，“那肯定是有我想要的，而且非得这么做才能得到的东西。别人不明白，不过是他们没看穿我的真正目的罢了。”

    说完，容灵一合掌，“哦——我知道了。商丘宇想要什么东西，而且就在你身上。而且，只对他有利。或者，就算会害到你，也不会影响到他的目的，所以他根本不需要顾虑会否造成你的损失、影响之后可能的合作。他，没打算跟你有什么持久的合作。”

    随后，她又迷惑了，“那……他到底想要什么？”

    “不管他想要什么，离得近，时间短，信息差太大，反而不容易看清他的动机，或者他的意图。”

    “所以，你才愿意退一步，任由他的人跟着，来交换不用成天对着他本人。”

    “有时候，更多人的行动交叉，反而更能看清真相。而且，还能避免自己被对方直接观察。

    他暴露自己的时候，你也在暴露自己。但不同的是：

    他的目的是他的，但他手下的行动却是听他的，而不是他们自己的目的驱使。”

    容灵似有所悟地点点头，“那我也去联系这边的族人帮忙布网监视。随时支援我们需要的情报。”

    *

    商族不同于容族，容族是母系社会，资源连接成网状分布，男女除了入籍难度有性别之分（女子的子女皆是容族人，男子的子女，女儿入籍，男孩则需长大后通过考试才可入籍）外，族人之间的竞争主要还是靠个体与整个容族系统的协作契合度，以价值来交换对应资源支持。

    又因为容族的资源分配特点而加固了个体与容族整体的联系，削弱了个体与个体之间的利益联结，使得容族并没有婚姻，更没有家庭。

    族里早已有了成熟的循环体系：从代养后代直至其成年后，高灵力者主要承担除魔和统领全族发展方向和监管具体策略实施落实的责任，而中低灵力者和无灵根者则是从事主要需要依靠提高技术来提升生产效率的从研发到具体落地的全过程跟进工作。

    整个容族基本上全族都是深深嵌入到其他三大族各自的谋生手段的系统网络当中。

    既是中间连接者，也是他们都需要的从普通人需要的技术到高灵力者需要协助的除魔力量支援的“价值输出库”。

    创造，平权，价值与回报（一生时间尺度去衡量）基本对等——是容族最主要的特点。

    也是其他三大族眼中明显有别于他们金字塔型权力和资源分配特点的“母系大族”。

    商族则是相对于容族的“父系大族”。

    虽是四大族中第二古老的大族，但经过最年轻的容族近两万年的全方位系统性竞争，也逐渐改变了商族的很多体制特点：

    比如，虽然比不得全族人皆识字的容族，但商族也从曾经男子只有不到六成识字变成如今几乎扫清男性文盲。而几乎不识字的女子，也至少有四成能识得普通阅读所需的词汇量。

    比如，虽然比不得可以凭着个体实力和气运，还有足够长的寿命，得以最终攀爬到仅有九个名额的最高层“长老级”的容族，它能给与族人的多元晋升通道和竞争机会，但商族也是从曾经只一家独揽了全族大权，逐渐开始分权成四大家相互制衡。

    虽然仍旧是出身决定了个人乃至整个家族的晋升天花板，但比起两万年前只有丘家一家独大，只有族长一人独掌大权的情况，如今已经是在分权上做了很大的让步。

    自然，这些变化都是用一场场内战外战交互洗礼，无数鲜血换来的对资源争夺逐渐趋于平稳的暂时性的博弈平衡。

    按道理，商族尽管两万年来受到容族的影响很大、很深，但商族的男子最抱有敌意的是容族的主体力量——容族的女子。

    如果会有向往容族女子的，也只会是商族里个别天性独立、有野心、还非常不甘心一辈子拘泥于高墙之内的出身于有机会识字、学文、甚至曾经随家人踏足过四大族，亲眼见过、开拓过眼界的高门大户家的女子。

    故而，商丘宇这样的出身，又不能通过联姻（容族不承认婚姻，自然不会给与相应资源支持）从容族获得想要的好处，却还对容羽有这么明显的讨好举动？

    事出反常，必有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