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来啦？”
“嗯。来了。”
三人都注意到前来迎接他们的墨族代表是由墨族的少祭司墨泥率领。而他刚才明显是先注意到容灵，然后才看了另外两位，才确定了容羽究竟是哪一位。
容羽也在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适时回应他。悄然化解了一场尴尬。
毕竟十年未见，上次只是一面之缘，要他立刻认出容羽，确实强人所难。
“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已经准备好了。不过你们得换身衣服。”墨泥特地凑近容羽，在她耳边交代道。
“没问题。”
容羽带着容灵和铭一同跟随墨泥去了更衣室。
铭却被墨泥特地带去了隔壁一间换装。
容羽和容灵的服饰是由两位侍女送进来的，却是他们墨族祭司助理的服饰。是男装。跟墨族的女装差别很大。
墨族侍女进来后，除了帮他们穿戴好服饰，还特地给他们梳了祭司助理的发型。
容羽只好把解下的发带收入法器袋中。
法器袋会跟随她的灵力行动，所以不用特地检查，它也会自动调整大小并藏进她的衣服里。
“不过是拿样东西，至于要特地扮成男装吗？他们难道不知道我们是女的？”待侍女一退下，容灵就忍不住小声抱怨道。
“知道。”
“知道？知道还刻意如此？他们想干嘛？”
“他们可以自欺欺人地说，只要眼睛没有看到‘女人’，就不算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
“啊？”
“我们要去的是他们的圣殿，我要的东西在里面供奉着。但只有我自己亲自去才能取来，而那里是不允许‘女人’进入的。”
“这……这也可以？”
“面对生存威胁，不情愿也必须设法改变对自己信仰的解释，使其变得可行。反正万年前他们也曾经进行过一次大规模的对教义解释的修改，现在再来一次小规模的改动，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容灵半张着嘴，头一次感到无话可接。
这么睁着眼自欺，还坚信自己的虔诚……墨族人的这一面，确实令她印象深刻。
“好了，别一副憋屈的样子。说不定人家比你还觉得委屈呢。
他们已经在行动上作出了让步，我们就配合他们一下，假装成他们眼中的‘男子’也无妨。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像而已，他们如何解释是他们的事情，我们并没有撒谎，只是他们没有问，我们就没有回答。
重要的是拿到我需要的东西。拿到后，再跟墨泥私下确认件事情后，我们就走。”
容灵噘着嘴，既不情愿又无可奈何地答应下来：“好吧，既然你早有主意，那就听你的。反正我们尽快办完事情，然后就离开。我对这个墨族可是一刻都不想多待。”
容羽倒是没想到这世间还有容灵这么反感的地方？
“上一世……她好像就是在墨族边界附近失去联系的。族里记录的她失踪前最后留下灵力痕迹的地点，好像是在……黑渊谷？”
容羽不由得怀疑，莫非是前世的死法给了容灵什么心理阴影，深深刻在了她的基因里？
哪怕过了万年，当那些基因编码又经过无数个间接载体最终重新聚合，再次成为她时，她还是有所顾忌？是来自于死亡对她的预警吗？
*
出来后，发现铭早已换好跟他们一样的服饰装扮，在门口等着她们。
之前没觉着，突然看到容羽和容灵穿上了和他一样但又不一样的男装，不再是男女同款的容族中性装，一时间心里反而感觉有些微妙。
还是头一次这么明显的意识到她俩跟他不一样。
铭对自己的反应感到诧异。怀疑可能是墨族比商族还要极端的“男”“女”分隔，对他产生了影响。
这可绝不能让眼前的两位察觉到。
他刻意移开视线。容灵却反而更加在意起他来。
还是头一回看到铭穿正经的男装，哪怕是她不喜的墨族的服饰。但铭穿上确实跟她有分别——这感觉，她也有。
唯独容羽，只扫了铭一眼，看也不看出来后容灵的反应，直接看向铭身旁的墨泥，眼神示意他带路。
墨泥会意。
在寺院里，他的态度是十分的虔诚。完全没有十年前那股莽撞劲儿。
他领着同他一样赤着双足的三位，很自然地微抬脚跟，一路脚尖着地、悄无声息地去到了圣殿正厅。
由墨泥引路，他们三人被领到正中央，面对着一块发着红光的墨族主灵石。
一众祭司学徒尾随着祭司助理，祭司助理再尾随着墨泥这位少祭司，一同绕着他们三人形成一个圆圈。开始一边绕行，一边念诵经文。
容羽仔细听着他们的唱词。
内容从百万年前的墨族融合，再到十一万年前的第一次受难，再到六万年前的第二次受难，再到一万年前的第三次受难……吟唱了一遍他们的苦难诗，记诵了一遍他们要渡的劫数，虔诚祈祷着死后真正脱离苦海。
墨族人眼里，“生”是假的，“死后的世界”才是真的。只有“生前”历经磨难，“死后”才能不入轮回，去到真正真实的世界——只不过，这经文是在外族人百万年前入侵了墨族地盘，掌控了主要资源之后，才开始书写的：
外族人成了“高等神民”。
外族与原住民在几十万年的磨合期中混血生下的后代，和这一期间迁徙来此定居繁衍生息的其他族人，则都是“中等凡民”。
而世代在此靠天生天养着的当地原住民，则成了“低等贱民”。
虽然万年前，经过了一次最大规模，最大阵痛的洗礼，使得“高等神民”的血统被大清洗，“中”“低”等的界限变模糊，但终究还是又重新回到了“高”“中”“低”的三层分隔。
经文重新修改了解释，但还是主要在维护新血统的“高等神民”。
他们全族上下，依然坚持“纯血统”。重新开始又一轮的“纯血统逐代衰败”循环——尤其是“神民”阶层。
周期差不多一万年。
上亿人口的墨族人，重新来一次自下而上的大洗牌。
上百万人口的“神民”阶层，重新先从内里开始个个因近亲结合而身患诸多先天疾病，英年早逝，或智障，或利益冲突导致自相残杀……
最后再迎来新一波的自下而上的反抗，夺权。
当然，这个“下”，基本是来自中层的“凡民”。他们更有资源，也更有动力。
时隔万年，如今又来到了新一波与万年前极为相似的局势转折节点。
墨泥……碰巧赶上了。
看着墨泥那因当地炎热气候而被晒得黝黑的皮肤衬托得白亮的眼白、牙齿，还有被眼白衬得晶亮的黑色瞳孔，他那虔诚的少见的单纯孩子气，让容羽竟然也有点动容：觉着他生不逢时，有些可惜了。
等他们一众终于唱诵完墨族的“历史”，容羽才在墨泥的引领下，任由他将手掌叠在她的手掌上，领着她覆在了主灵石上。
“只能给你数十下的时间。”墨泥低声提醒。
“够了。”容羽闭上眼，运用灵力收集了一点墨族主灵石的灵力，收于她的灵根之中。
没到“三”她就已经睁开了眼，“好了。”
墨泥继续佯装举行仪式地带着她走完“抚摸”主灵石该有的全过程，甚至要跪拜主灵石。头贴地面，连拜三拜，才起身来，重新回到队伍中。
这回，他们仨也加入了队伍，跟墨族人一起围成一大圈，绕着殿堂中心空旷区，转啊转，直到他们吟唱结束。最后相互朝圆心一齐鞠躬行礼。才真正宣告仪式结束。
*
墨泥亲自护送容羽等人一起飞行至墨族去往风族方向的边界处时，才停下。
“多谢你。如果没有你帮忙，恐怕主灵石的灵力我无法获得。但是你这样帮我，不怕冒犯了你们的天神？”
“天神是为了护佑天下苍生才存在的。而你要做的事就是要守护天下苍生。那我帮你，自然也是在遵从天神的意志。
主灵石是天神赐予的神物，是它的力量延伸。如果它能助你一臂之力，我自然乐意帮忙。”
容羽想微笑答谢，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多善良纯粹的孩子啊，偏偏生在墨族，还是这个时期……
“愿你的天神能够保佑你最后是笑着离去。”最终，容羽只能这般祝福。怎样，也不算是自欺，也没有撒谎。
墨泥点头。
“对了，你熟悉墨教的经文。我方才听你们用墨语唱诵经文，听得不是很清楚。我想请教一下：这经文里记录的万年前的那场劫难，在‘西’‘南’‘北’三方合力夹击‘东’之前，‘东’可曾遇见过魔灵？”
墨泥仔细回忆了一番，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快速吟唱着什么，双眼低垂。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眼告知：“有。但只有两句。”
“哪两句？”
“一句是：恶魔深入黑渊，食人血骨。
另一句是：魔噬百万血，黑白终相汇。”
“终相会？‘黑’‘白’还是朋友吗？”容羽诧异。
“不。不是朋友相会的‘会’，而是黑白两色相互消融、汇合一起的相汇。”
容羽倒吸一口凉气，“那也就是说，黑白相汇，就是同归于尽？”
墨泥凝视容羽，“万不得已，恐怕也只有如此。”
他说的是这一世。容羽也知道他说的是这一世。
“魔噬百万血，黑白终相汇……吗？”容羽喃喃着。
隐约的，好像想起了前世的那个黑渊谷。或许，那就是前一句“黑渊”的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