扰乱心扉

    顾巡看着这一幕,有些于心不忍,但这也不是他能改变的事情。

    他想,或许自己在回朝途中可以对她多一些关照。

    司寇年迅速捕捉到顾巡眼里的怜惜,难以想象这么短时间内,顾巡竟然对这个亡国公主动情了。

    “顾巡”司寇年冷声道。

    “末将在!”

    听到将军在喊自己,顾巡连忙收回目光。

    “收好你那点怜悯的心思,别带坏了军中的风气。”司寇年的眼眸眯起危险的光。

    顾巡心中一禀,“末将不敢,末将只是觉得她曾是一国公主,如今这般落魄,有些不忍。”

    “不忍?成王败寇,如若昨日是我方兵败,恐怕你我早已身首异处。”

    司寇年说的话虽残忍,但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个月以来,他们处处小心翼翼与姜国军队兜旋,昨日他们找准时机才将姜国军队堵到悬崖边上,斩断他的后路,让他们精疲力尽,弃械投降,最终姜承宣见无力回天,跳崖而亡。

    “将军言之有理。”

    司寇年的这番话说的他心里一阵愧疚,他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人的残酷。

    想起战死的兄弟们,顾巡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司寇年对他的举动很是满意,点头:“这才是本将军手下该有的模样。”

    “谢将军夸奖。”顾巡抱拳谢道。

    “行了,城中已安排好专人看守,你去整顿一下队伍,我军即刻回朝。”司寇年不愿再与他多说废话。

    “末将遵命。”顾巡握着腰边的剑柄,到处巡逻。

    这时,一个三大五粗的男人走到司寇年的跟前,恭敬地说:“将军,弟兄们也累了,何不让他们休整几日再回朝。”

    还不待司寇年说话,有个穿着竹绣长衫,军师模样的男子也走了过来,他五官俊美,轻晃着手中的白羽扇,“晋时,平时让你多读些史记,偏不听,只知看些儿女情长的话本,这下琢磨不出将军想法了吧。”

    晋时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他确实不明白将军为何要如此赶着回朝。

    东里策慢悠悠地道:“将军自然是急着回去邀功领赏,享受美人在怀温香软玉的日子。”

    司寇年眼见东里策越说越离谱,便出声提醒:“东里,注意言行。”

    东里策双手环胸,忍俊不禁:“将军真的不考虑带我回朝吗?这里都是一群臭男人,无趣的很。”

    司寇年想都不想就拒绝:“不行,你们要带着弟兄们在这里坐镇,以防西夜国趁机来袭。”

    “诶”东里策一脸的失望,“麻烦将军回朝后,替我与宣儿问个好。”

    同时,他心里也明白,这片刚属于他们姬国的土地,必须要牢牢看管着。

    “嗯”司寇年漫不经心地应着。

    他之所以要抓紧时间回朝,是为了防止一些佞臣在背后抹黑将军府。

    他们将军府世代忠良,但也怕功高盖主,遭到佞臣的无中生有,遭受君主的猜疑。

    六十万大军,还剩五十多万,最终司寇年只带领一万将士回朝。

    一来原姜国需要大量兵力坐镇,二来带太多的兵将回朝,恐怕引起皇帝的不满。

    不过在回朝途中,会另外安排二十万大军陪同,便于原姜国二十四个郡都有姬国士兵的把守。

    最重要的一点,司寇年没有说出来,即使皇城内有人敢对将军府下手,也得掂量一下两国边界的十万大军。

    车轮发出“扎扎”声,姜蔓摇摇晃晃地垂坐在囚车内。

    她身上粉色的宫裙已沾上一层灰,一边脸精致诱人,一边脸肿的老大,全然没有平日里雍容华贵的模样。

    队伍已经行了半天路,她此时口舌干燥,实在是忍不住了。

    “给我点水…”姜蔓对她旁边的士兵开口。

    士兵不敢自作主张,忙跑过去跟顾巡禀告。

    顾巡望了她一眼,见她一脸憔悴地坐地上,说:“水而已,要就给她,难不成你想渴死犯人?”

    “小的不敢。”士兵面色惶恐。

    “那就赶快去吧,顺便再给她一些吃食,别把她饿死了。”顾巡继续吩咐。

    “小的遵命。”士兵收到顾将的命令,便往回跑。

    他给姜蔓丢过去一个水囊,还有几个硬巴巴的杂粮馍馍。

    姜蔓渴的难受,捡起水囊就往嘴里灌,一时子把她呛个半死。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引起司寇年的注意。

    他撩开马车后面的帘子,望了一眼身后的囚车。

    只见姜蔓脸色红俏,胸前不断起伏,水顺着嘴角流入她细长柔软的颈部,蔓延到她的大片雪白处,最终没入她的齐胸襦裙里。

    这惊艳的一幕,令司寇年喉咙滚动,他敛下眼眸,叫来了顾巡。

    “将军,是有何事?”顾巡骑着马过去。

    “你是如何看管囚犯的?”司寇年问道。

    “啊?”顾巡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不是按平时一样看守囚犯吗?

    难道将军是想虐待囚犯,连水都不愿给她喝?

    顾巡解释:“将军,属下见她实在口渴,便同意给她些水,并没有给与额外的关照。”

    “本将军说的不是这个。”司寇年神情冷漠,声音清冷。

    “那将军指的是?”顾巡问道。

    “她惊扰了本将军的休憩。”

    “这…将军是要如何处置?”

    “禁水一日。”司寇年冷声道。

    顾巡心里一惊,“将军,她只是个弱女子,这未免有些过重了?”

    司寇年眼底露出不满,“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顾巡垂下头,他知道自己不该心疼敌人,但她并未参与战事,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如今这般苛待,实在是有失风度。

    “将军…我实在下不了狠心。”

    “那你是在影射本将军心狠?”司寇年手按着轮椅,语气严厉。

    顾巡又被将军扣上一顶帽子,心中有苦说不出,“末将不敢。”

    “既然不敢,还不快去办了此事。”司寇年的语气里逐渐没有了耐性。“你下不了狠心,自会有人下的了狠心,你再不去,就不只是这点惩罚了。”

    顾巡心下一冷,将军真的太无情了,难怪有‘活阎王’一称。

    “属下这就去办。”

    司寇年放下车帘,脸上依旧是一副冷血的模样。

    他解下腰间的香囊放置鼻间,试图缓解一下内心的躁动,平日能舒缓他情绪的沉香味,如今却没有了作用。

    他堂堂一个杀敌面不改色,心无波澜的大将军,现在要被一个亡国之奴扰乱思绪?

    司寇年捏碎一个茶杯还不够解气,后直接将一整个茶壶砸出车外,发出清脆而刺耳的破碎声。

    “将军…”

    顾巡脸色一变,他刚才还想着阳奉阴违,现在看来将军真的发火,对姜国更是恨之入骨。

    想来也不奇怪,将军乃百年难得的神将,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却被敌国细作的毒针废掉一双利腿,这对将军的打击无疑是颠覆性的。

    姜国拿下了,将军的腿也废了,难怪将军也变得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士兵依照顾巡的吩咐,将囚车里面的水囊拿出来,他瞧见那还没动的杂粮馍馍,问:“顾将,这个要拿出来吗?”

    顾巡摆摆手:“不必了,拿水囊就行。”

    刚缓了一口气的姜蔓,听到顾巡的吩咐,恨意肆起。

    听他们的意思,是因为自己喝水呛到,打扰到了将军,这才特意罚她禁水一日。

    姜蔓冷冷一笑,这怕是要渴死她。

    顾巡见她笑的凄惨,骑着马靠近,轻声道:“这是将军的命令,你多注意下言行,自求多福吧。”

    姜蔓竟在他脸上捕捉到一丝善意。

    她对书中的这个顾巡有些印象,他一直是司寇年的左膀右臂,为司寇年登上皇帝宝座立下汗马功劳。

    可惜在最后一场战役里被一剑刺瞎了双眼。

    刚刚他透露出的善意,让姜蔓觉得他会帮自己。

    “谢谢小将军的提点。”姜蔓将手放在胸前,朝他行礼。

    这一刻,顾巡的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夜晚很快降临,他们的队伍已经走到另一座城。

    “坏蛋。”一个六岁孩童将菜叶子砸向看守姜蔓的士兵。

    “哪来的野小孩,敢来这里撒野。”士兵拍掉肩上的菜叶,朝着孩童吼道。

    “你们都是坏蛋,欺负人!”孩童继续朝他扔菜叶。

    “打你们,打你们这群坏人!”

    “放肆!”士兵走过去准备把他抓住。

    “啊,坏蛋要来抓我了,娘,快救我!”孩童边跑边大喊道。

    “娘,我要被抓住了!”

    士兵一只手就将这孩儿逮住。

    “娘…”

    孩童在挣扎时不停地踢打着士兵,甚至还要用牙齿咬他的手臂。

    “哎哟,我的桉儿,娘的心头肉啊!”一个贫妇打扮的女子跌跌撞撞地跑出来。

    “官爷,我家桉儿是调皮了点,但他没有恶意,求求官爷放过我家桉儿,老妇给官爷磕头了!”

    贫妇跪下来就要磕头。

    “娘……”

    “你不要求他,他们都是坏人!”姜桉带着哭腔喊道。

    “桉儿你听话,不然为娘今天就磕死在这里!”

    贫妇泪流满面地磕着,只求官爷能放过她的孩儿。

    曾经他们一家以跟皇家同姓而自豪,如今姜国被灭,他们该何去何从?

    “行了,你快放开他,别吓到了孩童。”顾巡过来制止。

    士兵只好松开这个孩童。

    这个孩童有些骨气,这倒是让顾巡对他有几分欣赏。

    “天色晚了,你跟你娘快回去吧。”顾巡开口道。

    “假惺惺,我不要你管。”姜桉将脸撇向一边,见他娘还在跪着,连忙上前将他娘扶起来,“娘你快起来。”

    贫妇小心翼翼地看着顾巡,拜谢道:“多谢官爷。”

    顾巡见孩童在跟他置气,有意逗他一下,“我不是你老子,自然管不了你。你这般顽皮,小心回去被你爹拿棍子打你。”

    他不说还好,一提到这个,贫妇的眼泪就汪汪地往下流,止都止不住。

    姜桉更是蹲下身抓起一把沙子砸向顾巡,泪水涟涟喊:“都是你们这群坏蛋,杀了我爹,我爹就是被你们杀死的,你们滚,滚!”

    贫妇见儿子又哭又叫,吓得过来抱紧他,擦了两下眼泪,把衣襟都擦湿了。

    “官爷莫怪,孩儿他爹多年前出去参军,后面…后面就再也没有回来,前两年他一同参军的同乡兄弟托信来说他已经战死了。”

    “是贫妇没有教好孩儿,是贫妇的错,还望官爷大发慈悲,放过贫妇孩儿。”

    “都是贫妇的错,都是贫妇的错啊……”

    说着,贫妇边啜泣,边往自己脸上扇了两巴掌。

    顾巡已经不忍听下去了,他不敢想,没有男人,他们孤儿寡母是怎么活下去的。

    他从腰间取下一个银袋,往手中倒出一把银两,塞到姜桉的手上。

    “我不要你的……”姜桉小脸一红,想砸回给他。

    贫妇上前就按住他的手,怕他再次顶撞到官爷。

    “官爷,这个钱我们不能收。”

    虽然他们家已经捉襟见肘,但他们怎么能拿敌军的钱。

    “出了何事?”司寇年撩开帘子,一双凤眼斜视着他们。

    这是将军发火的前兆。

    顾巡怕将军把气都撒在他们母子身上,忙说:“禀报将军,只是孩童不注意从家中跑出,属下已经处置好了,现在马上归队。”

    “速度。”司寇年放下帘子,不再过问。

    “属下遵命。”顾巡应道。

    “快收下吧,别让歹人瞧见了。”顾巡要走开时,见姜桉还在怒视着自己,乌黑大眼格外让人怜悯。

    他忍不住揉了揉姜按的头顶,“你这小子,要平安长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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