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六月末,陈午的差事终于告一段落了,外头的天也终于到了最热的时候。现在太阳只要升上来,叫人烦闷的暑气就会翻涌。即便是晚上出去逛逛,没走两步里衣就要湿一大片。

    幸好甘泉宫有凌室,里头有冬日里收藏的冰块,下面的人每天都会送过来一盆用作消暑。虽然比不上现代的空调,但在古代也算是顶天的待遇了。

    陈午捧着一碗冰镇的绿豆汤坐在刘嫖身边,两个人一人一口的分着吃里头出了沙的绿豆。

    刘嫖把自己嘴里的咽下去后稍微朝他摆摆手说自己够了。“幸好你忙完了,不然这样热的天,在外头跑最容易中暑。”

    陈午将手中的碗放下,脸上带着些许的温柔,伸手拿过秀纱手中的扇子朝刘嫖那扇了扇风。

    说起来陈午在外头足足呆了一个多月,但是这张脸看起来还是玉一般的颜色,好像一点都没有被晒黑。

    刘嫖心里好生羡慕。唉,有这么一种人,就是不怕晒,甚至在太阳底下晒的越久脸上越是白嫩。

    “我听说前阵子公主在长春殿碰上了吴王世子?”陈午问。

    刘嫖点了点头,眼里闪过对刘贤的一丝厌恶,“说他一声纨绔都算抬举他了,在太子宫中都敢出言不逊。”

    陈午并不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过是询问刘嫖身边的安德山时听了一嘴,此时也就是拿他做个由头说说话。

    “他对公主无礼了?”他面上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是心里头却有些阴云涌上来。

    “他倒是敢。”刘嫖翻了个白眼没有将那天刘贤的话说出来,转头说起陈午跟刘贤的纠葛,“我听太子说,之前酒宴上他对你出言嘲讽来着,你怎么没告诉我呢?”

    陈午愣了一下,转而笑着说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刘嫖也有些无奈,只能叹了一口气道:“父皇叫吴王世子做太子伴读也是想着拉拢吴国的。你即便是真告诉了我,我也只能在你面前骂他几句,不能打他一顿给你出气。”

    “有公主在我面前骂上他一骂我就知足了。”陈午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意,“外面日头烈,公主要不要睡上一会?”

    刘嫖看了看外头,好像阳光是挺刺眼的。好吧,她其实也挺纳闷的,近来只要是盯着外头的太阳看久了就很容易困。陈午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刘嫖就觉得有些乏了。

    等刘嫖睡熟了之后,陈午蹑手蹑脚的从床榻上下来,然后把伺候的人叫到了旁边的书房,将那天的事问了个清清楚楚。

    “你说吴王世子那天还带着剑?”陈午面色不虞。

    安德山牢牢的把头低了下去小声回道:“是。那日吴王世子听到晁太子太傅的名字后提着剑就要往外冲,被小太监拦下了。”

    “那他有没有对公主出言不逊?”陈午接着又问。

    “这......”安德山为难的不敢开口,因为刘嫖吩咐不准将那天的事情乱说。“侯爷恕罪,公主不准奴才乱传。”

    陈午沉着一张脸,却也不为难他,只是摆摆手叫安德山下去。

    刘贤,仗着自己是吴王世子、平日又有陛下的恩赐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他若是行事谨慎德才兼备,保不准陈午还真能给他下个阴谋。可他偏偏嚣张跋扈,平日里多有寻欢作乐,这样一来陈午反倒不好跟他一般计较。

    刘贤越是一副不堪大用的样子,陛下才越是放心。这个吴国世子的头衔才会安安稳稳的在他身上放着。

    可是真就能忍下一口气吗?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在被嘲笑就算了,他爵位不显又与商贾为伴,背地里骂他的不再少数。可是骂刘嫖就是不行。陛下的长女,他的妻子,他捧在手心里的人就不该被人这般嘲讽!

    “行良。”陈午沉声说道。

    行良在外头站着呢,闻言跟一同站在门外的安德山对视了一眼后走进去站着听吩咐。

    “派人盯着吴王世子,宫里宫外都看着点不要被察觉出来了。”陈午淡淡的开口。

    行良眼珠子一转知道自己来活了。“侯爷放心,外头行商的,宫里行走的,我一定打点好。”

    陈午嗯了一声,抬手将旁边杯盏中的水一饮而尽。

    暂时动不了他不代表一辈子动不了他,层层监视之下总有露出破绽的地方!

    过了几日后,陈午就听说刘贤大摇大摆的送了许多金银珠宝到宫中。皇后也好,慎夫人也好,阖宫的妃嫔都收到了他的礼。

    “东西放着吧。”刘嫖看着案桌上的盒子说道。

    这盒子里是几件金子做的首饰,有臂钏也有镯子,是刘贤吩咐下头的人送过来的,直言是为前些阵子的事情赔罪。

    真是有意思。刘嫖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事情都过去大半个月了才想起赔礼道歉来了?早干嘛去了。

    陈午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这吴王世子总不能人是听了谁的教导一下子开了窍吧。

    刘嫖看陈午不说话疑惑的看着他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陈午回神过来缓缓摇了摇头,心想监视的事还是得继续做下去,但他不知道这件事要不要跟刘嫖坦白。

    “你有事瞒着我?”刘嫖跟他同床共枕这么些年,陈午有什么事少有能瞒过她的地方。

    陈午心里一紧,但还是轻缓的讲监视吴王世子的事情吐了出来。

    刘嫖还以为是什么呢。“你既然觉得这人古怪那就派人盯着就是了。”

    陈午有些诧异的问,“公主不觉得我心胸狭窄吗?”

    刘嫖轻声笑了笑。

    她是崇尚君子之风,但崇尚跟行事是两码事。理想主义在现实世界根本开不出纯洁的花朵,不然也不会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这种说法了。

    更况且陈午在她眼里一直就不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啊!人有私心很正常,重点在于不要为了那点子私心坏了大事。

    “你我夫妻多年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刘嫖轻声的包容的对陈午说道,“只是看着大局点,别过了火。”

    陈午内心的忐忑被刘嫖包容的笑容击飞了。这些年,只要在刘嫖面前他都尽量的表现的儒雅、干净与从容。外面有些阴私的事情他也都尽量的不在刘嫖面前谈论。时间久了,他都觉得自己是个宽容的、高洁的人了。可是他内心知道自己不是的这样的。

    在刘嫖面前呆的越久他就越担心自己有朝一日耍了些阴谋诡计被她看穿会怎样。

    但是今天他的公主告诉他,她心里都清楚的,只要别过了火就行。

    陈午将刘嫖抱在怀里,头埋在她的脖颈,眼中的深沉、黑色、都变成了牢牢的占有欲。

    在甘泉宫的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转眼就到了八月。炎炎的夏日已经过去,现在已经可以闻到秋天的芬芳。

    刘嫖的肚子已经鼓了起来,算算日子,差不多有五个多月了。

    因为胎像稳固,天气也渐渐凉爽了起来,太医也说时长走动对胎儿好,所以她时长出来在甘泉宫里头溜达。

    就因为她喜欢乱跑所以窦漪房特意赏赐了一副轿撵给她。走累了的话只要找个小太监传传话就有人抬着轿撵过来接她。刘嫖每次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甘泉宫实在太大了,走着走着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因此每次都会给抬轿子的小太监几锭金子表示一下自己的歉意。

    这天刘嫖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抬眼看看附近有个别馆,上面写着承明二字。

    承明,这可真是个好名字。

    稍微走近一些就听到里面隐隐传来人声,仔细听一听好似是个男孩朗读的声音。

    刘嫖走进去,里头读书的人话音就是一顿。

    “馆陶姐姐好。”那人起身行礼这般说道。

    旁边伺候的小太监也赶紧俯身行礼请安。

    刘嫖记起来了,这是她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刘揖。

    上一次见他是在四年前,刘恒宣他们看相的时候。那时他才一岁多点大,没想到几年过去,人就已经长成了。

    “阿弟这是读的什么?”

    刘嫖一边说着一边朝刘揖走去,想走近些看一看他手里的竹简,但是旁边的小太监却神情紧张的看着她,硬生生的将她的脚步逼停。

    刘揖对这些好像都没有什么感触,只是笑着跟她说读的是孝经。

    “读到哪里了呢?”刘嫖站定后依然微笑着问他。

    “读到,‘在上不骄,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满而不溢’那里了。”刘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脸上微红露出一对小虎牙。

    “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满而不溢,所以长守富也。富贵不离其身,然后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盖诸侯之孝也。”刘嫖缓缓说道。

    刘揖看了看手里的竹简高兴的说道:“对,阿姐说的对。”

    “好孩子,继续读吧。”要是能走近一点刘嫖都想摸一摸他的脑袋,但他们离得有些远所以只能作罢。

    这个时候旁边的安德山小声说道:“公主,轿撵到了。”刘嫖嗯了一声,走出去乘上轿撵往幽竹台处走了。

    等刘嫖走后刘揖身边的小太监百岁才松了一口气。这几年何良人待三殿下跟眼珠子似的,经常在他们面前耳提面命的不准殿下跟椒房殿所出的几位单独碰面。

    刚刚馆陶公主过来时他都要吓死了。

    “殿下,您接着背吧。娘娘说了,冬至日前您得全都背下来呢。”百岁轻声哄道。

    刘揖身边只有太监宫女,这还是第一次跟自家姐姐说上几句话。他很纳闷为什么自己阿娘防他们跟防贼一样,但他也知道要乖巧的听话。

    “我知道了,到时一定在父皇面前都背出来的。”刘揖这般说道。

    片刻后,承明官内继续传来阵阵的朗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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