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3 章

    长秋殿内,窦漪房被施了针堪堪转醒。她迷蒙着双眼,抬眼正见自己榻前身穿玄黑色龙袍的刘启。

    “母后,您要保重身体。”刘启伸手将窦漪房搀扶起来,紧紧握着窦漪房的手腕说道。

    听到刘启这般说,刚刚刘武的死讯在她的耳旁蒙蒙的回响。

    窦漪房顿觉气血上涌,胸前开始重重的起伏起来。她闭起眼睛,自顾自的将刘启的手撇开。

    “都出去,我想跟皇帝说几句话。”

    殿内其他人暂时退出去后,刘启垂下眼去,他轻声说道:“母后......”

    这两个字好似开关,窦漪房的眼眶立马红了起来。她的嘴角翁动了许久,“武儿他,他是...怎么...”

    一句话断断续续,最后的那个‘死’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梁王回去后终日纵酒欢歌,岁末之时更是贪欢狩猎以致感染风寒。”刘启言语悲痛快速回答:“十一月初时梁王已然病重,三日前不治身亡。”

    “不治身亡,”窦漪房双眼空空洞,哽咽着重复着这四个字。

    “他才二十余岁,才二十余岁!怎么可能早早殒命,怎么可能呢!”

    窦漪房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仿佛被压上了一块巨石,她神情激动的锤着身下的被子。

    片刻后,她锐利的抬起眼眸,异常冷静的看向刘启。

    “是不是你?”

    刘启诧异的抬起头来,窦漪房的怀疑叫他心中一冷,“在母后眼里,我就是个残害兄弟的人是吗?”

    “不是你,还能有谁?!他没了不是正和你的意了吗?”

    窦漪房泪眼婆娑的看着眼前自己这个陌生的儿子。太子、皇帝,这个儿子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成长成不可违抗的存在。

    这么些年的忍耐已经压的她太久太久,现在连她最小的儿子也没了。此刻,她对他的怨恨已然达到了顶峰。

    “你怨他要做皇太弟,你恨他对你出言顶撞,你忌惮梁国兵强马壮。你视他为眼中刺肉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我,可有说错吗?!”

    刘启没想到自己的母亲会对他说出这种诛心之言。

    是,窦漪房说的都对。可是再怎么对,他也不至于要了刘武的命。只因为没必要!

    至亲之人疑心至此,他的内心顿时染上风霜,那点子对于亲人的容忍和孝顺顿时消散了七七八八,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冰霜般的怨恨与冷漠。

    “我是恨他怨他,不仅恨他行事莽撞尽做些大逆不道之事。我更恨他不管做了什么,你们都向着他、替他奔走。以往的种种,朕不计较但是并不代表朕不知道!”

    刘启心中郁气上涌,发泄一般的吐露着自己的不满。

    良久后他心死一般笑着的反问:“母后不妨猜猜,我是怎么杀了自己亲弟弟的?是行刺、还是下毒?!”他的语调尖锐的好似闪着寒光的长矛。

    “我就应该当着全天下百姓的面下旨叫他自裁,好让大汉的子民都知道他们头顶上的天子是多么的凶残恶毒!”他的手挥动着,打的身边的帷幔沉沉摇晃。

    “母后,您说是吗?”

    窦漪房虽然闭着眼睛,但是依旧能感受到刘启带着愤怒和怨恨的质问的眼神。

    “即便不是你,也是因你而死。”

    “那母后想如何?”刘启站起身,将自己腰间的匕首解下来扔到窦漪房面前,“杀了我给他陪葬吗?母后大可动手,《孝经》压身,儿子不会有任何怨言!”

    面对咄咄逼人的刘启,窦漪房干脆的扭过脸去,丝毫不愿看他。

    刘启多年来的不满如同沉闷的火山,此刻因为窦漪房的动作又爆发起来。他皱着眉头痛苦的继续质问。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招致母后这般的恶意揣测。明明在代国的时候,你对我是那样的和善温柔。你给我缝补过衣裳,你给我上过药,你曾经哼着曲调哄我入睡!你还记得吗?”

    刘启的语气一顿,“可是到了长安,你却像对待仇人一样的待我。我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叫你对我忽上忽下忽冷忽热。你告诉我啊,母后。为什么!母后,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明明我也是你的儿子!”刘启掷地有声的说道,但很快,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以往母慈子孝的场景,他的声音带着怀念和感伤的渐渐低了下去,“我也是你儿子,你曾经捧在手心的儿子。”

    悲伤如同潮水一般,一浪又一浪的蔓延。窦漪房的心脏好似破壁残垣,已经经不起任何的推搡了。

    面前的这个也是她的儿子。多少年前,她待他温柔慈爱半分不比刘武差。可是这么些年过去了,她已经再不能将刘启当做单纯儿子看待。她们母子多年的隔阂,不是几句话就能说的清的。

    “你小的时候,我也确实把你当儿子看待过。可是到了长安,你成了太子,现在更成了皇帝。”她白着一张脸缓缓开口。

    刘启自嘲的笑了,“就因为这个吗?就因为我是太子,是皇帝,我就要被忽视,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亲人离我越来越远吗?”

    这是什么歪理!

    难倒就因为他刘启是皇帝,所以只能体会孤家寡人的滋味吗?

    登上皇位的这几年间,他亲自下令杀了自己的老师。为了稳固太子,他废了皇后导致自己的妻子含怨而死。现在为了给下一任皇帝铺路,他又逼死了自己的长子。

    他们看着他,是因为他坐在龙榻之上。离了龙椅,有谁真正体谅过他,有谁真正心疼过他。

    他如何不知道,因为他是皇帝、是天子、是所有人的指望,所以即便天塌下来他也要去抗且不能露出一丝怯意。

    可是他也是一个人,一个会难过、会伤心、会颓唐的,需要安抚的人。他如何能忍受,忍受自己的母亲忌惮、提防、怨恨着他的事实?

    “你要问我为什么,”窦漪房仰起头颓废的看着床榻之上覆盖的帷幔,那是她做皇后时针线房送给她的贺礼,上头绣的瓜藤绵延,四周是凤凰展翅,“我只能说,你已经越来越像你的父皇了。你父皇在时,我如同杂草不得你父皇的待见。现在我垂垂老矣,对于你想必也是这般,毫无用处。”

    是的,毫无用处这四个字折磨了她大半辈子。虽然她的半截身子已经入了土,但是她的心还是会因为权利而剧烈跳动。只因为她见过一朝太后最风光是什么样子,所以每次想起来都叫人心潮澎湃。午夜梦回,她看着安静如同坟墓的长秋殿,内心总会染上一丝凄凉。这里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到她好似已经死去。

    “那母后想要什么呢?”刘启眼中染上了一丝黝黑,他嘴角抽动,好似嘲讽又好似提防,“母后也想要儿子身下的位置吗?”

    “倒也没有那么利欲熏心。”窦漪房好似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我只是不甘心啊。”

    不甘心就这么默默无闻的做个太后而已。明明她是那么忠心,不管是在代国还是在长安,她都那么努力的证明自己的用处和忠心。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看的到!

    廉颇虽老尚有带兵打仗之心,她一个妇人想被众人看见又有什么错?她窦漪房没那个本事权倾朝野,但是她却想证明自己不比朝中任何百官差!

    刘启望着这样陌生的窦漪房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

    “母后长命百岁的活着,怎会没有用处?保不准母后有用处的时候马上就要到了。”他释怀一般的低下头去,嘴角却带着苦涩的微笑。他伸手给窦漪房掖了掖被角,然后缓慢的转身退了出去。

    殿外,刘嫖焦急的等待着,她并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在外头的时间是如此的漫长。

    “阿姐去吧,安慰一下母后。”刘启出来后轻声对她说道。

    刘嫖见着他,眼泪就有些止不住,只能不停地拿帕子擦眼睛,直擦的眼下一片通红。

    “他从小就调皮,大了也不消停。这么些年,一直是你这个做哥哥的在管他。”刘嫖说着说着就带上了哭腔,“许是我们上辈子欠了他的,所以才这样叫人揪心。”

    对于刘武的死,刘启心中已经没有多少波澜了。可是听见刘嫖这般说,他却还是忍不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同刘武曾经确实兄友弟恭过,只是后来他便不能单纯的待他如兄弟了。恩恩怨怨、阴差阳错,他们间的兄弟情谊早已成了昨日黄花,枯萎腐烂。

    人死如灯灭。他们之间的恩怨已经随着刘武的死一笔勾销。悲痛吗?释怀吗?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可是他的脑海里却浮现出刘武小时候闹他写字读书的场景。

    刘武坏心眼的拿毛笔朝他的竹简上七画八画,歪着脑袋说:“阿兄,不要写了,来陪我蹴鞠嘛!”

    他当时的回答是什么呢?

    他说:“你再坏我的功课,我可对你不客气了啊。”

    回不去了,以前的日子啊,终究像断了线的风筝,再也收不回来了。他跟刘武也好,跟窦漪房也罢,那些年的温情都已经消残。

    皇帝啊,注定要孤家寡人的!

    此时,刘嫖蹑手蹑脚的走进殿内,抬腿进到里间,却见窦漪房呆愣的坐着。她的心一酸,跪在床榻前拉着她的手轻声念了句母后。

    窦漪房好似回神过来,她的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珠子。

    刘嫖也忍不住的轻声啜泣起来。

    “阿轻,”窦漪房哽咽着说道,“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怕是我的报应,是我的报应!”

    刘嫖摇着头安慰道:“母后不要这么说。阿武若是泉下有知,也不愿意看到您这个样子的。”

    提起刘武的名字,窦漪房再也忍不住捂着自己的心口唉声哭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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