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嫖觉得今年的秋日异常的寒冷。尤其是站在长秋殿的殿内，四下里空荡荡的，冷清异常。往日，她总觉得长秋殿安静，但现在曾经如侍女图那般站立的宫女和侍从都没了身影，她才意识到真正的安静是什么样子。

    恍惚间，她好像觉得窦漪房就在里面的床榻上躺着，可是当她伸手将遮挡的帷幔掀起来，里面却空无一人。

    空荡荡的房间，寂静的宫殿，无不诉说着人走茶凉。

    刘嫖深吸一口气，她有些不敢在正堂里呆了。怕再多驻足一分钟，她都忍不住轻声啜泣起来。

    “太皇太后说了，库房里的东西都留给您。”殿外，赵孔明见她出来后，带着他的小徒弟顺安轻声说道。

    刘嫖今日过来就是来收拾窦漪房的遗物的，“走吧，带我去后头看看。”

    长秋殿后头是一长排的屋子，靠西边就是库房，一共四大间，每一间都放着不少箱子、架子。

    “其中一间的东西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常用的，现都用作了陪葬。其他三间多是先帝在时的赏赐以及往年食邑送来的孝敬。”赵孔明面色沉重的说道：“太皇太后说这些东西都给您。”

    刘嫖站在库房前，听着窦漪房的遗训，心中酸涩异常。三间仓库的东西，昭示着窦漪房给她的爱。她想她这辈子最庆幸的便是有这么个疼爱自己的母亲。

    “听你的嗓音不大对，是生了病吗？”她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望向赵孔明问道。

    赵孔明已经颇具老态了。他的头发半百，半吊着的眼眸也随着年纪的增长而变得和蔼了不少。他感叹的笑了两声，“奴才不中用了。等将太皇太后的遗命办完，奴才也准备着离宫养老了。”

    “离宫。”刘嫖面色淡淡的问道，“怎么，你这长乐宫詹事不想干了？你下头的徒子徒孙也肯吗？”

    “老奴心力实在跟不上了。而且太后身边也不缺人用，奴才再占着这个位子就有些不太妥当。”赵孔明叹了两口气，又带着些松快的笑意说道：“奴才盼着能跟苏晴姑姑做个邻居，听说她在霸陵下的村落收养了几个孤女，正巧奴才这些年也收了几个儿子。我们两个一块做个伴，也算是儿女双全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刘嫖听着他的话，眼神就有些冷，“我来时看到那长定殿都没有人了。”

    赵孔明听到她这般说脸上也变得不大好看起来，但他还是恭敬的回答：“前个不久太后搬到了长寿殿内居住。”

    “太皇太后才下葬不到一个月，有些人就已经等不及了。”刘嫖说着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这长乐宫的天怕是都要变了。”

    赵孔明低着头回答：“奴才知道了件挺有意思的事情。”他望着长秋殿的后头轻声说道，“接任奴才职位的是个挺不知名的后生。听说他原本是宫中湖泊专门划船的郎官。”

    “一个名不经传的郎官成了长乐宫詹事？”刘嫖嗤笑了一声，“怎么，王娡身边是没人可用了吗？”

    赵孔明‘呵呵’的笑了两声，“太后还提拔了身边的太监做太后长秋。一个长秋，一个詹事，不管多大的事情怕也都妥当了。”

    “我倒是好奇，那郎官是有多大的本事，能一步通天。”刘嫖说道。

    赵孔明也带着嘲讽的语气回答：“本事奴才到是没听说，但听说这人家中富裕。一番运作之下，有人举荐也不足为奇了。”

    能让一个郎官一跃成为太后詹事，这样的本事怕是只有田蚡能做得出来了。卖官鬻爵卖到皇家要职身上，看来这姐弟俩是装也不装了。

    “你的忠心我知道了。”刘嫖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转而对他说道：“你既然想过安生日子，我便给你添上两箱子钱财，你也好买个宅子。”

    赵孔明感激的弯腰行礼道：“奴才多谢公主恩德。”

    刘嫖嗯了一声，继续看着库房的这些东西。窦漪房虽说把这些东西都给了她，她也并不打算能全都搬到自己家去。

    “一半送到皇后那边去。”她出声说道：“太皇太后生前最喜欢的，除了我就是皇后了。”

    赵孔明答应着，瞥了一眼旁边立着的顺安，看他没啥反应直接踢了他一脚，“还不赶紧去皇后那禀报一声。”这糊涂东西，之前宫规的事情只在皇后那露了个脸而已，现在又有个能搭的上皇后娘娘的梯子，还不赶紧顺着往上爬？

    顺安答应着，一溜烟的跑了。过了一会后，他又带着人回来，指挥着人将库房的东西归整搬运。

    刘嫖吩咐完就叫赵孔明在这边盯着，她自己则是去未央宫椒房殿看望一下陈若华。

    就在椒房殿外头，她却碰到了一个人，一个挺着显怀的肚子面色柔和的女人。

    “妾身见过大长公主。”那人柔声行礼，虽然是挺着肚子，但是礼数却额外的规矩。

    刘嫖淡淡的笑了下，还礼道：“不知你是？”

    那名女子被身边的丫头扶起来，轻声回答：“妾身姓卫，是刚进宫的美人。”

    “原来是卫美人。”刘嫖的视线在她略起伏的肚子上打了一个圈，“皇后叫你过来的？”

    “是。”卫子夫轻声回答，脸上带着感激的笑容说道：“妾身刚进宫不久，皇后娘娘偶尔传妾身过来说说话。”

    刘嫖不知道陈若华对她是个什么态度，也不知这人是什么性子，所以说道：“我今日过来也是来看皇后的。”

    卫子夫轻轻的福了福身道：“那妾身就不打扰了。”说着，她自主的往旁边挪了几步，等她走过去后才恭敬的笑了下离开。

    进了椒房殿，便看到陈若华伸手给自己倒茶，侍女则正收拾下头的案桌。刘嫖瞧见那案桌上放着几盘子糕点，每盘多多少少都缺了几个角。

    “您来了。”

    陈若华看到她进来后脸上挂上了一丝笑容，但刘嫖却觉得那笑脸却有些言不由衷。

    “来看看你。”刘嫖这般说着，坐到陈若华的身旁，“想必刚刚顺安都跟你说了。”

    陈若华说道：“其实祖母的东西您全都带回去就行了，我在宫中不缺这些。”

    “缺不缺的不重要，要紧的是这是我和你祖母的心意。”刘嫖回答。然后她又想到刚刚从椒房殿出来的卫美人，出声询问道：“我怎么不知道这宫里多出了个有孕的美人？”

    “您刚刚见着她了？”陈若华强撑着在脸上挂着稀稀疏疏的笑容，“她是平阳公主府上的歌姬。先前陛下犒赏三军回来的路上在平阳公主府上住了两天，宠幸了她。算算日子，她有孕已经三个多月了。”

    刘嫖听着不禁皱紧了眉头。

    平阳公主府，歌姬，姓卫。这难不成是大名鼎鼎的卫子夫？

    “你叫她过来做什么？”她盯着陈若华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可不要糊涂。”

    “瞧您说的，我还能如何？”陈若华叹了一口气，“满宫上下没一个争气的，我可不得好好看着这个吗？她现在可金贵着呢。”

    “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刘嫖拍了拍她的手，“但你能这么大度，我也就放心了。”

    “有谁愿意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生子呢？”陈若华沉声说道：“可这是皇家，能有什么办法？说来也是好笑。卫子夫进宫后的第二天刘雅就亲自来向我致歉来着，说觉得对不住我。”陈若华轻声笑了一下，“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呢，我还觉得这是上天眷顾我。若是卫子夫一举的男，那这天下岂不稳固了？到时这个孩子也能叫我一声母后。”

    “日子还长着呢。人都说有孕之人是有福气的，保不准你多看顾一下她，你很快就能有孕了。”刘嫖安慰她说道。

    “但愿如此吧。我命人将椒房殿后头的永延殿收拾出来给了她，又听闻她有个弟弟原是平阳家的骑奴，便叫平阳把他送了过来，现在在阿兄手底下当差。”陈若华摩挲着手中的杯盏，“头前太后还有意叫她住在长乐宫里，被我驳了回去。陛下的姬妾住在太后宫中算什么事呢？”

    刘嫖没想到这中间王娡也有插手，便对陈若华说道：“听闻太后不声不响提拔了个没有名声的詹事。”

    “这事我也知晓了。”陈若华不高兴的冷哼了一下，“祖母大行没多久呢，她就急不可耐的伸手去管长乐宫的事情。不过，”她又有些无所谓的说道：“毕竟是太后，掌管长乐宫名正言顺，所以我也不曾说什么。”

    “长乐宫里曾经伺候过你祖母的那些人，现在总有些提心吊胆的。他们跟我们多少有些香火情在，你别忘了多看顾一下。”刘嫖轻声提点她道：“太后毕竟是太后，寻常顾及着体面就罢了。但她若是想插手未央宫的事情，你是皇后，自不能白白将权力拱手让人。”

    “您放心吧，我都省的。祖母留下的那些人，我能调到这边来的都会调过来的。”陈若华气定神闲的开口说道：“太后那边，若是她只想着耍耍太后的威风，我让着她就是了。但若是想插手我的事情，您也知道，祖母的积威尚在，我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

    刘嫖闻言也安下心来。

    陈若华说完了话，脸上的傲气就是一顿，她慢慢的将头抵靠在刘嫖的肩膀上，轻声吐息道：“只是母亲，祖母去世到现在的这段日子我觉得自己好累啊。”

    刘嫖听见她这般说顿时就心疼了起来。

    “以后都会好的。”她搂着陈若华的腰，柔声的安抚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