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现代paro·(三十九)

    (三十九)

    我们只想搞小规模、私密一点儿的婚礼,宾客名单上一共就五十多个人,全是双方的亲朋好友。

    “我不是他朋友。”基德说。

    “他不是我朋友。”罗说。

    “你俩同居这么些年就算现在掏出个私生子来我也一点儿不惊讶。”我把请柬塞进基德的口袋里,“算我的朋友行了吧?我给你堵了一个牙呢。”

    基德这才哼了一声,别别扭扭收下了。

    “我不想去德国。”江湖骗子说。

    “首先,我们在俄罗斯办婚礼;其次,也没有人说要邀请你。”罗说。

    “同上。”我说。

    江湖骗子骂骂咧咧,但没走。

    “祝你们新婚快乐,但我只是房客,就不到场参加仪式了。”德雷克说。

    “Danke。”罗说。

    “没关系,我们会带巧克力和小熊软糖回来的。”我说。

    “那你结婚那个月房租能免了吗?”江湖骗子——我快忘了他真名叫什么了——哦霍金斯问。

    “你说梦话都不先闭眼的吗?”罗礼貌地问,“我结婚你不送礼金就算了还不想交房租是什么意思?”

    “我认为你没提供房东的全部服务。”

    我本来正要洗花瓶,捕捉到这句虎狼之词,嗖地扭过头盯着罗:“你合同上还包括什么特殊服务吗?”

    “我自己也没什么头绪呢,可能是安乐死服务吧。”

    霍金斯一本正经地说:“我以为房东都该像哈德森太太一样给租客做饭洗衣服擦靴子。”

    罗匪夷所思地看着他,转头问我:“没人告诉他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吗?”再转回头和他说话时语气十足傲慢:“擦靴子?你梦见什么了?你交那两个钱请我切个盲肠都不够。”

    “你冲我要的租金是最高的!”

    “因为我没有给你打折的理由,骗子当家的,”罗平静地回答,“厨师可以打折、老租户可以打折、土耳其人可以打折,但你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骗子,我找不到什么给你打折的理由。”

    “我以后要一直听你们两个讲德国笑话了吗?”土耳其人提出淡淡的质疑。

    我哈哈一笑:“胡说,德国哪有笑话。”

    “又一个。”德雷克叹气。

    等房客们陆续离开厨房去上班、打工、招摇撞骗,我踩着凳子把洗好的花瓶放回橱柜,在柜子的角落发现了一个细长的小盒子,里面是一个很奇特的不锈钢物件儿,像是筷子上安了个小帽子。

    “这是什么?”

    罗回头看了一眼:“这是一个Eierschalensollbruchstellenverursacher。”

    “……Wie bitte?”(请重复一遍。)

    “Eierschalensollbruchstellenverursacher,”罗耐心地说,“蛋壳预定破裂点制造器,这是一个合成词,Eierschalen是蛋壳,soll是应该,bruchstellen是断点,verursacher是造成者,连起来就得到了这个专有名词Eierschalensollbruchstellenverursacher。”

    不是夸张,我感觉我的大脑好像空白了一两秒,又看了一眼这个玩意儿:“这是干什么用的?”

    “打开水煮蛋的——我刚才就在解释它的用途。”

    “水煮蛋不是在桌子上磕一下剥皮儿就好吗?再不济在脑门儿上敲一下也行啊,你们德国人是没有桌子还是没有脑门儿?”

    “这两样都有,我们还有Eierschalensollbruchstellenverursacher呢。”

    “好了好了,我不想再听一遍德语原文了。”我摆弄了一下这个东西,“你能给我演示一下这个东西怎么用吗?”

    这是我提出的一个愚蠢的请求,因为罗这个坏心眼儿的狗男人欣然同意,然后开始翻箱倒柜找配合这个玩意儿使用的相关德国佬的小工具,包括蛋钟、蛋杯、煮蛋器、鸡蛋打孔器、水煮蛋保温罩,还顺便给我展示了本次流程用不上但和鸡蛋相关的其他小工具比如切蛋器、开蛋器、蛋清蛋黄分离器。

    以及它们各自的德语名字。

    “你平时用这些玩意儿吗?”我观赏他用蛋壳预定破裂点制造器切开了一个水煮蛋。

    “当然不用,”他撒了一点儿椒盐,拿一把天然贝壳的勺子挖这个吹弹可破的水煮蛋,“有这工夫我步行都到医院了。”给我怼嘴里,然后把蛋杯和勺子推给我让我自己炫。

    不得不说,虽然蛋壳预定破裂点制造器挺没必要,但在蛋钟监督下的水煮蛋确实很嫩很好吃,我自己挖着水煮蛋:“那你为什么买这些东西?想在休息日过得精致一点儿吗?”

    “因为我觉得很荒唐,而这荒唐的玩意儿到处都是,所以为乐一乐花两个小钱儿挺划算的,”罗笑了,“而且刚才你的表情很有趣很可爱,这么一看简直物超所值。”拿起另一个水煮蛋,简单粗暴地在桌子上磕碎剥皮儿。

    我现在明白一个不怎么做饭的人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厨房,以及为什么打了这么多橱柜了,就是为了安放他那些德国佬奇奇妙妙小工具的。

    下午我们回我家吃饭,因为我妈妈的朋友芙洛拉夫人带着她的两个儿子来访。

    是的,芙洛拉夫人姓唐吉诃德,她那两个倒霉儿子就是多弗朗明哥和罗西南迪。

    “真是让人不爽啊罗,”多弗朗明哥人高马大坐在沙发里显得沙发都小了一号,“你就非要跟我抢点儿什么才舒坦吗?”

    “我只是走着走着就结婚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罗坐在飘窗上看书,“你人到四十还打光棍儿麻烦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老实讲多弗,”罗西南迪吱扭吱扭咬着紫皮糖,“虽然我也很难过,但是小丽兹和罗在一起才更合适。”拍拍哥哥的肩膀:“我知道的,你也不要太难过。”

    “我没有难过。”

    “你们俩就不能去大客厅跟妈妈们拉拉家常吗?”我表示质疑,“在令堂面前装好孩子背后讨人嫌是你的人生信条是吗多弗朗明哥?”

    “这信条听起来挺有意思,采纳了。”多弗朗明哥仍是转向罗,“话说回来,罗,你们德国过去也有位公主嫁给了俄国人,还改了名字,叫叶卡捷琳娜。”用玩味的语气:“罗,你是不是也该想想要改个名字、皈依东正教了?”

    “我妻子是马克思主义者,不信东正教。”罗回答,“我也用不着改名字,我妻子会给我起各种各样可爱的小外号儿。”

    “是的,mein Sch?nheit。”我朝他眨眨眼睛。(我的美人儿。)

    多弗朗明哥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了:“怎么,你开始学德语了?”

    “我跟德国人结婚了啊,”我耸耸肩,“而且我们打算去德国度蜜月,你弟弟还跟着去玩儿两天呢,他没跟你说吗?”

    多弗朗明哥扭头看向弟弟,罗西南迪心虚地把头撇开。

    “很好,德国,好地方。”多弗朗明哥皮笑肉不笑,“罗,年轻就是好啊,东西德统一那会儿你还没出生呢吧?”

    来了来了,这人肯定没憋什么好屁,怕是要讲地狱破梗了。

    “多弗!”罗西南迪脸沉了下来。

    多弗朗明哥充耳不闻:“前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同志针对东西德统一的问题说过一番很有意思的话,他说苏联不会承认阿登纳的西德,‘如果脱下他的裤子,从后面看,德国是分裂成两瓣的;从前面看,德国是立不起来的。’”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OMG,如果不是这个场合我真的会笑,玉米棒子讲荤段子真是一绝。

    我看向罗,罗冷冷一笑,眼看就要回击,但察觉到我的视线偏脸和我对视,又闭上了嘴,露出晦暗隐忍的神色。

    就是说,装得可怜巴巴的。

    那不成,这种破梗只有我们前苏联人有资格讲,多弗朗明哥他个西班牙人有几个大板儿牙。

    “阿登纳让联邦德国从二战战败国的泥淖里站了起来重新成为一个主权国家,不带偏见地说,他是位尽职尽责的领导人,值得尊敬。”我平静地说,又歪了歪头,“而且看来只有我们苏联人成天想着扒德国人的裤子,他能不能立起来也不是谁都给看的你说是不是?”

    罗闷闷地笑了。

    多弗朗明哥嘴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很不愉快的样子,一瞬间我以为他会摔门而去,但他只是欠身拿了块巧克力就恢复了那副讨人厌的笑容。

    “克拉丽丝,要知道世界上只有两个妓女和红灯区完全合法的国家,其中之一就是德国,”他说,“你心爱的小伙子在那儿度过了包括躁动的青春期的十二年,他大概学到了很多先进经验来取悦你吧?”

    “可不嘛,不然我为啥跟他过了一夜就着急结婚呢?”我回答。

    虽然这么说主要是为了挫多弗朗明哥的锐气,但我一直非常想知道,如果真的像罗说的那样他是个处男,那他哪儿来的那么娴熟优秀的实战操作。

    晚上回家以后我找了个空闲开启了审问。

    “罗,你到底有没有跟人交往过,”我认真端详着罗,“放心大胆交代吧,你这个年纪就算有过十个八个女朋友也是正常的,我肯定不会因为这个拈酸吃醋。”

    “‘你这个年纪’是什么意思?”他从书上抬起头,冷淡地问,“现在就开始嫌我年纪大,你这色衰爱弛来得也太快了吧太太。”

    “海德堡离法兰克福很近吧?那儿不是据说有欧洲著名的红灯区吗?”我爬到床边,“你去过吗?”

    “别听多弗朗明哥瞎掰,我那时还在读书,没有那种闲工夫。”

    “那你后来不是去柏林工作了吗?”

    “我那时还在上班,没有那种闲工夫。”

    “那你现在有闲工夫结婚,是失业了吗?”

    他翻了个白眼,放下书看着我:“所以你想听我说什么?想逼我自己说出来自从爱慕你以后我就一直洁身自好像一个苦行僧一样孤零零地在被窝里捱到天亮或者时不时给自己来个空虚的手活儿直到——正如我盼望的那样——你夺走我的贞操,是这样吗?”重新立起书把脸挡住:“那现在你目的达到了,别再骚扰我了。”

    “好长的一个句子呀,”我跳下床挤到他的扶手椅里,摸着他的耳环,“我好像听到你的怨气了。”

    他朝我微笑一下:“想要我把头二十六年的怨气都撒在你身上吗,我亲爱的丽兹医生?”

    “我们搞医学的要严谨,”我提醒他,“得从你第一次遗精开始算起——那是什么时候?”

    “十三岁。”他啪地一合书,“我现在已经开始痛恨咱们两个都是医生了。”把我从身上端起来:“好啦,来吧,我要好好抱怨一下了。”

    “那你时不时‘来个空虚的手活儿’时候在想谁?”我挂在他身上问。

    “你,一直是你——我回答过这个问题。”

    “但我们差了六岁,你十三岁的时候我才七岁,你是亨伯特·亨伯特吗?”

    “我不是,我渴求你并不是出于欲望,而是因为我爱你,”罗把我放在床上,面对着我盘腿坐着,态度认真起来,“我爱你,和你的年龄、拥有怎样的躯壳没有关系,我亲眼看着我的玫瑰褪色枯萎,但我仍认为她是世界上最美的花……”低声叹息,捧起我的手把脸埋进去:“我爱的是你,就算只是想象你叫我的名字、对我笑一笑,我就心满意足了。”

    放过他吧。

    我用指尖挠了挠他的脸颊:“那我和你想象的一样吗,罗?”

    他抬眼,微微一笑,月亮也摇动起来。

    “比那好多了,不然我为什么过了一夜就着急结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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