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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切实际的期许

    第一百六十八章不切实际的期许

    “琼,你得飞快一点。晚餐之前,把回信捎回来,知道了吗?”德拉科对那只神气活现的雕鸮说。

    那只猫头鹰抖了抖她富有光泽的羽毛,用她的黄褐色眼睛看了他们一眼,愉快地轻啼几声,迅疾如风地飞向了明亮的蔚蓝的天空。

    “她真漂亮。”赫敏说,久久地凝视着那只棕褐色的鸟,直到那雕鸮变成天幕中一个黑色的小点。

    “她是只好猫头鹰。”德拉科说,捕捉到了她语气里的一丝羡慕,“你想要一只吗?”

    “哦,还是不了。我有克鲁克山了,我得全心全意地爱他。”赫敏笑着说,“我不想让他伤心。”

    “幸运的猫。”他的嘴角露出奇异的微笑,就好像他是那只被她一心一意爱着的、为幸运之神所眷顾的猫,“如果他知道你的想法,一定会很高兴的。”

    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中,他们顺着西塔楼那条狭窄的螺旋形楼梯拾级而下,听到楼下有隐隐的对话声传来。

    “别理他,好吗?假如他有冒犯你的地方,我替他向你道歉。”一个温和的男声说,“我父亲没有别的意思,他看了丽塔·斯基特的那篇不实报道,对你有些误解。”

    “我明白。”女声微微沮丧,“只是,这跟我想得不一样。我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好印象——”

    “我母亲就对你印象很好。她从来就不相信丽塔·斯基特那些胡说八道,她更相信我。她会让我父亲明白的——”塞德里克温声说,带着那个有些低落的女孩转过拐角,走到楼梯中段的平台上,迎面撞上了那对正在往下走的情侣。

    “我们让他们先过去,好吗?”塞德里克打住了自己的话头,低声问秋·张。

    秋·张点了点头。他们耐心地停留在楼梯中段的平台上,替那对与他们狭路相逢的情侣让出了路。

    德拉科瞥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只管往下走。

    他注意到,迪戈里对秋·张似乎很上心。这会儿,那个轮廓鲜明的赫奇帕奇勇士正伸出胳膊,在平台上虚虚环着她,唯恐她往后栽倒,或者出什么意外。

    即使挑剔如德拉科,也不得不得承认,像迪戈里这种相貌英俊的优雅男士,是很难不获得女士的芳心的;秋·张表现得就很吃这一套。

    可怜的哈利!他大概是没什么机会了。德拉科遗憾地想。

    他握紧了赫敏的胳膊,试图大摇大摆地带着她从他们面前走过去,试图不与他们有什么额外交流。

    可路过他们的时候,赫敏竟然停下了脚步。她语调轻快地说:“谢谢你们,秋,还有塞德里克。”

    而后,她还拽了拽自己男朋友的衣角,从微笑着的嘴角挤出一句微不可闻的话,“说‘谢谢’,德拉科。”

    德拉科原本打算板着脸,不搭理塞德里克·迪戈里的。

    中午迪戈里先生对他的负面评价言犹在耳,他又何必上赶着同这位广受欢迎的獾院勇士说话,自讨没趣?

    可赫敏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期待着他说出一丁点感谢的话来。

    于是他不情不愿地抬了抬眼皮,顺势翻了个白眼,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恶狠狠的“谢了”。

    “不客气。”塞德里克友好地对赫敏说,尽量无视了德拉科的白眼。秋·张则默默地对赫敏笑了笑。

    喔!德拉科,他总是这样,对别人冷若冰霜,甚至不会好好地表达一下他的谢意。赫敏烦恼地想。

    鉴于自己男友的这种冷淡到近乎无礼的态度,她不得不多说两句,来进一步缓和气氛:“塞德里克,祝你晚上的比赛一切顺利。”

    “谢谢。”塞德里克和气地说,“哈利准备得还好吗?我看到你们经常会在变形课教室里同他练习咒语。”

    “哦,挺好的——”赫敏说。她还想再对他们说点什么,可她的身体已经被德拉科给拉着继续走了。

    她狼狈地回头冲他们笑了笑,决心同她的男朋友离开这里后,对他认真地强调一下有关“礼貌”的问题。

    然而,就当德拉科臭着脸,准备拉着他的女朋友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时候,迪戈里阴魂不散的声音从他们的背后突兀地响起来:“嘿,马尔福,今天中午我父亲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德拉科的脚步停下了。

    他回过头,微微惊讶地瞟了迪戈里一眼。

    “他扯什么鬼话,我不在乎。”他慢吞吞地说,声音冷得像是夹着冰渣,“关我屁事。”

    赫敏有点惊讶,甚至都忘了提醒德拉科要注意语言表达的礼貌性。

    她忙着疑惑一件事:塞德里克的父亲迪戈里先生,对德拉科说了什么吗?

    塞德里克皱了皱眉。他竭力保持着某种彬彬有礼的风度,对那个语气嚣张的男孩说:“我——替他道歉。”

    “哦?你替他道歉?你——”德拉科转过身来,冷冷地注视着他,“有什么资格代替他道歉?”

    他直截了当地说,“我拒绝。”

    塞德里克的表情顿时有点尴尬。他自小养成的个人修养,让他不得不继续直视着那个男孩,尽管他更想掉头就走。

    但也许,正是因为他选择直视马尔福,他才能发现自己对面的那个男孩的眼神变化有多么古怪。

    在那缕午后垂射的阳光里,他能看到,那个冷漠毒舌的斯莱特林找球手正眯起浅色的眼睛看他,似乎在纠结着什么、盘算着什么、权衡着什么。

    在接近凝滞的氛围里,他停顿半晌,似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歪了歪脑袋,用毫无温度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塞德里克一番,扬扬下巴,用傲慢的语气说:“你,通过幻影移形考试了,对吧?”

    “是的。”塞德里克困惑地说。

    他不明白,为什么马尔福要忽然提起这茬。

    他们不是在讨论中午礼堂外的那场令人不愉快的短暂的隔空对话吗?

    “很好,我猜也是。赫敏,你知道三强争霸赛的勇士最擅长的是什么吗?”德拉科不怀好意地对那个“正在疑惑迪戈里先生说了什么”的微微皱眉的女孩说,“他们都很擅长逃跑。总比送了命强,是不是?”

    “德拉科,别这样说话!”赫敏不安地小声说,扯了扯他的衣角。

    德拉科却罕见地没有理会她,变本加厉地开启着自己的嘲讽模式。

    他盯着对面那双依旧焕发神采的、生机勃勃的灰色眼睛,厌恶地皱起鼻子来:“我猜,獾院里已经找不出第二个像样的找球手来了,不得不找个奶油小生来充数。迪戈里,光靠脸不怎么管用了,是不是?你要是不学点儿逃跑的技巧,窝窝囊囊地死在比赛里的话,那可真是有好戏瞧了!”

    迪戈里正在微微蹙眉。

    在赫敏疯狂的扯衣角的行动中,德拉科盯着他,坚持不懈地说,“我敢打赌,到时候,连找球手都凑不起来的赫奇帕奇球队说不定会直接弃权,”他充满恶意地轻笑一声,“我们都能理解,这总比在球场上丢人强——”

    塞德里克自认不是个容易被激怒的人。可这位斯莱特林的找球手讲话实在太难听、姿态实在太跋扈了。

    他板起脸来,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马尔福的话:“事实上,赫奇帕奇有不少优秀的找球手苗子,我可能是学院里最普通的一个找球手,只不过比他们多了点运气,才进入了学院的魁地奇球队。”

    他生硬地说,“而且,霍格沃茨场地里是无法幻影移形的。我不认为你这种天真无知的建议有任何可取之处。”

    “德拉科,别再说下去了,你太没礼貌了!”赫敏感到很难为情。

    她皱着脸,甚至开始偷偷地捏他的胳膊,想要制止他这种无理取闹的行为。

    哪知道,他似乎感受不到被捏胳膊的疼痛。他表现出了某种难得一见的倔强,依然没放弃自己的讥讽腔调。

    “我天真无知?我倒觉得是你见识浅薄!”德拉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谁知道迷宫里会有什么机关,又会不会把你们带到霍格沃茨以外的地方去?荒漠、海洋、沼泽、墓地——”

    他微微顿了一下,竭力不让自己的表情出现失控,他竭力保持轻蔑的态度,“一切皆有可能。说不定你们会一去不复返,三强争霸赛的历史上又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他看到对面的迪戈里和秋·张都露出了茫然无措的表情。

    德拉科忍着胳膊的疼痛,扯出一个恶劣的笑,“迪戈里,你要是连这一点都想不到的话,说明你压根儿就没准备好成为勇士,也夺取不了任何荣耀。你能活到现在,纯属侥幸。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不如——趁早弃权。”

    既然都下决心要讲了,他就必须要把这些话一口气说完。

    任何一句都不能有所遗漏,任何一句都有可能会救他的命。德拉科咬着牙想。

    事实上,打从在楼梯上注意到迪戈里那时起,德拉科的大脑里就在进行着精密的算计。他在考虑着,要不要画蛇添足地多提醒塞德里克·迪戈里一句,叫他当心。

    德拉科原本已经劝说自己放下了这件事。可是,赫敏所发现的伯莎·乔金斯的事情令他不得不心生额外的警惕。

    假如黑魔王有其他的计划,在充满变数的未知境况里,多提醒迪戈里一句话,或许能多一点挽救他生命的可能性。

    真奇怪!这阵子,他黑暗胸腔里隐隐若现的微光,总是在反反复复地闪烁,持续不断地折磨着他那不知道从哪里长出来的一丁点儿良心。

    德拉科承认,他不想看到死亡。

    尤其是这种令人惋惜的死亡。

    即使这男孩的父亲今天中午才嘲讽过他——令他感到极度不快——他依然诡异地不想看到这个虚假的、完美的、总是用一副温和的态度对待他的男孩,就这样毫无意义地死掉。

    更诡异的是,每当看到塞德里克·迪戈里的时候,德拉科的心中总是莫名其妙地回响着那段发生于魁地奇球场的对话。

    那时候,他曾经质问迪戈里:“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对一个竞争对手、一个与你无关的人如此慷慨?为什么你愿意对他伸出援手,冒着这样大的风险,甚至会影响比赛的结果,影响你的生死存亡?”

    那些话,仅仅是他在质问塞德里克·迪戈里,质疑他帮助哈利的动机吗?

    ——不,那更是德拉科·马尔福在叩问他自己。

    痛恨风险、计较得失的德拉科·马尔福,为什么要冒着风险,对与他无关的塞德里克·迪戈里伸出援手?

    德拉科·马尔福不知道答案,他更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为此,他需要塞德里克·迪戈里亲自告诉他答案、亲自告诉他该如何抉择。

    那时候,这位獾院上下人人夸赞的勇士是怎么说的?

    他说,因为他心中的公平、正义,因为他内心自有一套尺度和准则,因为他要坚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他说,他心中自有信念,他但求无愧于心。

    无愧于心!就因为这些可笑的信念!

    这些可笑的、毫无意义的、又该死的令人难以忽视的信念!

    值得吗?值得他冒这么大的风险!值得他头脑发热,说出这些拉仇恨的话吗?

    德拉科冷着脸——他心爱的女孩已经开始掐他的胳膊了——倨傲地瞪着一脸怒气的塞德里克·迪戈里,心里想:他大概是昏了头了,才要说出这番不招人待见的话,做赫敏眼中的恶人。他本该不管不顾地转过身去,置身事外,拔腿就走的。

    塞德里克不知道那个冷着脸的男孩在想什么。

    他正绷紧了下巴,竭力维持着自己的优雅风度:“听着,马尔福,我不明白,你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对我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我很明确地告诉你,我是不会弃权的,我会战到最后一刻。”

    他执拗地说,“我要强调一点,我不认同你今天所说的任何一句话。在生死问题的认知上,我认为,有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比如信仰、荣誉、爱——”

    “啧,多么令人感动。”德拉科像模像样地拍拍手,轻飘飘地扫了沉默的秋·张一眼,“那么,你就去送命吧,我猜你大概不会在乎你的女朋友会不会伤心欲绝。”

    他拖长声音,用一种明显是假装出来的热烈态度,装腔作势地说,“哦,还有你的父母,一定会为你放弃生命追求荣誉的行为感到无比自豪的。他们今天来看你比赛了,不是吗?他们说不定会为你的愚蠢而感动得痛哭流涕——”

    “德拉科·马尔福,瞧瞧你说的都是什么话!”赫敏严厉地说。她再也受不了了。

    她看到,塞德里克的眼中已经涌起从未有过的怒火,为人平和的秋·张也皱着眉头,表情里带着不安和警惕。

    “跟我走!”赫敏死命地拖着德拉科的胳膊,想让他往楼梯下走,结束这场充满挑衅的、令人无语的、毫无意义的拱火式对话。

    她非常尴尬、非常歉意地回头,对那个眼中交织着疑惑及怒意的赫奇帕奇勇士讪讪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塞德里克,秋,我们先走了。”

    “我还没说完呢!”德拉科不满地说。

    他正挥洒毒液到兴头上,却发现自己的女友正满脸涨红,努力想要扯着他走掉。

    赫敏知道,以自己的力气是没法拖动他的。情急之下,她抓起了他那根丝滑的银绿色领带,像扯着一只不听话的小狗一样扯着他,恶狠狠地说:“别废话!快点跟我走!”

    看到赫敏阴云密布的脸,德拉科的嚣张气势一下子大打折扣。

    他知道自己当着赫敏的面说了很多她不爱听的话。他意识到她现在非常生气。

    “好吧,好吧,我跟你走,你先松开我,松开我啊——”他举起手对自己怒气冲冲的女朋友求饶,企图脱离她的掌控,可赫敏已经不想再给他任何上蹿下跳的机会了。

    最终,他狼狈无比地被她给拽走了。

    梅林的项圈啊!这种丢人至极的退场!毫不体面,更毋论优雅。迪戈里那个完美先生说不定正在背后耻笑他。德拉科一边狼狈地往楼下走,一边愤愤不平地想。

    他不知道的是,塞德里克·迪戈里没有耻笑他。这位惊讶的勇士正同自己的女友迎风石化,看着那对神经兮兮的情侣拉拉扯扯地离去。

    “他们......感情还挺好的……哈。”秋·张慢慢地说,感兴趣地瞧着他们的背影。

    当她近距离观察他们的时候,发现他们与她印象中的他们,很不一样。

    她没想到,这场被莫名其妙挑起的争端最终会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结束,一种出人意料的、简单粗暴的方式。

    多么出人意料啊,那个对女孩子们都不假辞色的斯莱特林找球手,何曾对人如此温顺过?多么简单粗暴啊,那个一贯对人友好温和的格兰芬多女学霸,何曾对人如此暴力过?

    “呃——是啊。”塞德里克愣愣地说,疑虑重重地看了一眼在拐角处一闪而逝的铂金色。

    下一刻,他忽然反应过来,语气里掺杂着微微的恼怒意味,“马尔福——他有点蛮不讲理,对不对?”

    为什么这个跋扈的斯莱特林忽然要劝他放弃比赛,甚至隐隐地在劝他逃跑?

    他想干什么,替哪位勇士做说客吗?塞德里克猜测着,揣度着。

    也许,马尔福是想叫他把胜利拱手相让,让给哈利·波特?假如他们私下的关系像他所想的那样紧密,这不是没有可能。

    可看看哈利·波特的好友——赫敏·格兰杰——她脸上浮现的羞愧模样证明,她对此毫不知情。

    无论马尔福那个家伙打算做什么,哈利应该都不知情吧?以塞德里克对哈利目前的了解,他不认为这个格兰芬多勇士会干出这种“赛前恫吓自己的竞争对手”的没品的事情来。

    “我真搞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塞德里克充满疑虑地说,“他究竟想干什么?”

    这时候,秋·张眨了眨眼睛,开了口。

    她没有回答他的任何一个问题,而是说了这样一句话:“我很担心你,塞德里克。”

    塞德里克扬起眉毛来,心头的疑虑上再加了一层疑虑。

    “我不在意那个斯莱特林说了什么话,我在意的是你的安危。”她抬头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出忧虑的光,“他的话虽然不中听,可并非全无道理。要知道,在争夺火焰杯的历史长河中,不单单奔涌着荣耀的浪潮,也潜藏着死亡的暗礁。”

    “秋——”

    “你先听我说完,”她深吸一口气,对她英俊的、满脸惊疑的心上人说:“假如,我是说假如,你遇到了无法化解的危险,碰上了难以理解的情况,请先别往前冲,先试着保护自己,好吗?”

    “秋,我明白你是在担心我,我对此很高兴。可你要知道,我的父亲,我的同窗,整个学院,整个学校,他们都在看着我。他们都对我有很高的期许,”塞德里克深深皱眉,看看面前的雪肤黑发的女孩,试图让她理解自己面临的境况,“所有人都期许着我用尽全力去争夺——”

    “塞德里克,你错了。”秋·张打断了他的话,“不是‘所有人’,这里面不包括我。”

    塞德里克怔住了。

    “我一直认为他们过于狂热了。他们只看得到那些荣耀辉煌,却看不到你身上所背负的压力,也看不到你所面临的危险。”在时不时呼啸而过的天风中,她的声音显得很温柔、又很坚定,“我不在乎别人对你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许,也不在意你最终拿不拿得到火焰杯,夺取最终的胜利。”

    她沉静地微笑着,看向他的眼神很真挚,“我想告诉你,你从来都是我心中那个坚守信念的最棒的勇士,无论是否有桂冠加持。你能明白吗?”

    塞德里克久久地注视着她。半晌,他点点头,对她微笑了。

    旋转楼梯的另一端,赫敏·格兰杰正拉扯着自己男友的领带往下走。

    她凶巴巴地说:“德拉科——”

    “嗯哼。”德拉科答应着,声音里有点不服气。

    她今天对他格外地凶。他的胳膊被她掐得生疼,这让他心里有点委屈。从小到大,他何曾受过这样的罪?这受罪的理由还是因为那个倒霉的奶油小生!

    一想到接下来,自己可能将面临一场狂风暴雨的精神洗礼,他甚至觉得太阳穴都隐隐作痛起来。

    “告诉我!”转过楼梯,走到塞德里克和秋·张看不到他们的地方,她气哼哼地用领带把他的脸扯到自己面前,逼问他,“迪戈里先生究竟对你说了什么,把你惹得这么生气?”

    德拉科看着她怒气勃发的明亮眼睛,心里惊讶万分。

    他本以为她会先教训他,纠正纠正他的态度什么的;却没想到,她最先问的是这件事。

    她在关心他。她关心他受没受委屈。她关心着这件最不起眼的微末小事,胜过一切。

    猛然间,他不忿的情绪消失殆尽,心底忽然一片柔软。

    “哦,没什么。”德拉科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不过是几句针对斯莱特林的刻薄话而已。你知道,我们学院一向不招人待见。”

    赫敏松开了他的领带。她用一种微微谴责的口气说:“他怎么能这样?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德拉科耸耸肩,“没事的。我们走吧。”

    他们顺着楼梯继续往下走。她走了两级台阶,又问:“那么,当时,塞德里克也在场吗?他赞同了他的父亲吗?”

    “他在场,”德拉科说,“但是,他没有赞同他的父亲。”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刻薄?也不接受他的道歉?”她迷茫地问。

    “因为,我认为这件事与他无关。”在鞋子与台阶之间碰触所发生的响动里,德拉科想着迪戈里评价他的那句“他有可能是个忠诚的朋友”,忽然顿了顿。

    而后,他缓慢、清晰地说:“指责我的人不是他。该道歉的人,不该是他。”

    “哦,我明白了。”赫敏消化了一会儿这句话。

    最终她说:“没错。我想你是对的。可是,既然你知道这件事与塞德里克没关系,你干嘛还要这么刻薄地对他讲出后来的那番话?”

    “我向来都是这样对他讲话的。”德拉科撇撇嘴,“他在球场上做了我两年的对手,难道你指望我对他和颜悦色吗?”

    难道,他要跑过去对迪戈里鞠上一躬,客客气气地恳求他,说“你可能会死在这场比赛里,情况不妙的时候,麻烦你一定要用‘幻影移形’逃走”吗?

    梅林啊,想想都觉得酸倒牙!德拉科打了个寒噤。

    他当然不能开门见山地对塞德里克讲这种话!邓布利多和西里斯早就告诫过他们,对于今晚的一切行动和内幕保密,他不能随便把这类事情摆到明面上谈。

    贸然对塞德里克解释太多,不仅无法保证信息安全,甚至有可能会暴露他自己。

    假如今夜,“被传送到墓园”这件事没有发生,塞德里克多半会以为德拉科在危言耸听,甚至把他的这番言论当成笑话,讲给什么人听,这又将滋生另一种风险。

    假如今夜,这件事不幸发生了,塞德里克绝非蠢货,或许会怀疑他,甚至以为他与这背后之人有什么勾连牵扯;万一叫这个不乏敏锐的勇士给盯上了,对他追问不休,这件事就没完没了了。

    唯有用这种欠揍的方式,通过挑衅的语气,把“幻影移形”的想法悄悄种植到迪戈里的大脑里,才是现如今最好的雁过无痕的提醒手段。德拉科自得其乐地笑了笑,对自己的聪明才智表示很满意。

    “可是,哈利也是你的球场对手,你怎么就能对他保持平心静气呢?”赫敏并不知道自己男友脑子里转悠着的弯弯绕,犹自不认同地摇头。

    “迪戈里怎么能跟哈利相提并论?哈利是我的朋友。”德拉科想也不想地说。

    哈利可是救过他的命的。

    他梗着脖子,不服气地进行思想的自我强化:“至于迪戈里,哼,不过就是迪戈里而已。一个招风引蝶的小白脸,一个自诩公正的伪君子,一个虚假的完美先生!”

    赫敏短暂地停下了脚步。她双手抱肘,上下打量着他:“德拉科,我不得不意识到一点,你对于大部分人讲话都有点不太客气。你为什么爱用讥讽的腔调对待别人,而不是好好说话呢?”

    大多数时候,他在她面前像只温顺的大猫。

    你很难从他柔软的头发、亲切的爱抚和体贴的话语中,发现他是条如假包换的冰冰凉凉的斯莱特林蛇。

    可在她看不见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似乎都在对别人嘶嘶地吐信子,甚至毫不犹豫地喷洒毒液。

    在与他经常腻歪在一起的相处时间里,她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一件事:

    德拉科只是在她面前收敛了自己而已。

    他对她温柔、耐心、体贴,并不代表他的性格里就不存在冷淡、嚣张、甚至跋扈的一面。

    “你以为,谁都值得我好声好气地对待吗?”德拉科桀骜不驯地说,看她的眼神却很温和,“讥讽的腔调,这大概算是家族绝学。我猜,我从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学会了怎么讥讽人。”

    “然后你就这样一路挥洒着讥讽人的毒液,平安地活到了现在。”赫敏瞪了他一眼,继续沿着楼梯往下走,抱怨着,“你竟然没被人套上麻袋给打一顿,可真是令人感到意外。”

    “我该感到伤心吗?我没被别人揍,你反而觉得很遗憾似的,一点都不心疼我。”德拉科跟上她,开始调侃她,“哦,我记起来了,我的确被揍过——某个女孩曾经毫不犹豫地给了我一拳。”

    赫敏微微脸红:“我不认为我那件事做错了!”

    “没错。”他笑了笑说,“你没做错。那会儿我纯属活该。但是,下次能不能别掐我胳膊了?怪疼的。”

    “你还知道疼?那你还要继续对别人不客气!你知不知道语言也会伤害人?”她不满地说,“当你对他人进行言辞攻击的时候,他们的心也是会感到刺痛的!”

    刺痛,总比殒命强。德拉科耸拉着脸想,没敢回嘴。

    “我并不想掐你的胳膊,那不是一个好办法。我对你道歉。可是,你能不能不要再莫名其妙地口不择言、嘲讽不停了?”赫敏愤愤不平地说。

    他则在心虚地摸鼻子,还不敢与她对视。

    她瞧着他四处游弋的目光,满腹疑问:“你对他放那些狠话吓唬他,又是叫他临阵脱逃,又是诅咒人家去死,除了把相互之间的关系弄糟以外,还能有什么意义?我以前从不觉得你是这种无聊的人,你才不会浪费你的时间去随便挑衅别人——”

    顺着螺旋楼梯拐了个弯,赫敏的脑中灵光一现,蓦地反应过来了,“哦,天呐!德拉科,我明白你在干什么了!”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像是解开了一道难解的数独题,“德拉科?你在担心他的安危,对不对?”

    德拉科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没有否认她。

    “天呐!直接说一句你担心他,很难吗?为什么非要用这种刻薄的方式?”赫敏又是想笑,又是无奈,“德拉科,你真的是天底下最别扭的人!”

    “的确,我是很别扭。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德拉科沉声说。

    他又开始盯着她瞧——不想放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变化——他收紧下巴问她:“然后呢,你被我的刻薄言辞给吓到了吗?我讥讽人的腔调让你觉得反感了吗?我真实的一面,让你害怕了吗?”

    “真实的一面?难道你对我的态度,对哈利的态度,都是虚假的吗?”她问,“难道你对我们的温和态度,都是你装出来的?”

    “这个嘛,你觉得呢?”德拉科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一开始,他的温和态度谈不上完全真实,而是带着某种虚假的成分。起码对哈利是这样的。

    赫敏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笃定地说:“我不相信你温和的一面是虚假的。”

    “可我刻薄的那一面,同样不是虚假的,甚至更为真实。”他说,“你接受不了这一面,是不是?”

    “我是很难接受你的刻薄话语。因为,你从来就没有对我刻薄过。”赫敏困惑地皱起眉毛,端详起了他漂亮的灰色眼睛和抿起的唇角,“假如刻薄人是你更为真实的那一面,你为什么会对我这样温和?我的意思是,一开始就很温和啊。”

    “你当然——你不一样。”德拉科轻描淡写地说,假装整理自己的领带,胆怯地不敢再看她了。

    前世,他确实也曾刻薄过她。一开始,是为了挑衅、为了打压、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服气,后来,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甚至于,可悲地为了隐藏起某种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关心情绪。

    显然,斯莱特林式的刻薄方式对她行不通。

    这位心怀鬼胎的猎人,如今只能笨拙地学习着另外一种方式——她不讨厌的那种格兰芬多的方式——来关心她。

    “从见我的第一面起,我就对你不一样吗?”赫敏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漏洞,就像是一个幸运的动物学家在不经意间发现了伊犁鼠兔那样眼睛发亮了。

    “呃——算是吧。”他含糊不清地说,脸颊微微泛红。

    赫敏偷偷地笑了。

    他藏得可真好呀!她在心里琢磨着,下楼梯的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她真想用一个时间转换器回到去年,告诉那个曾经惶惑不安的自己,这个别扭傲娇的少年,一开始就把她给放在心上了。

    因为发现自己在他心中早就与众不同,赫敏说话的语气都显得喜滋滋的:“噢,我来替你揉揉胳膊吧,刚刚是不是把你掐得很疼?”

    “特别疼。”他用一种任性的讨糖吃的孩子的口吻说,“你得多揉一会儿。”

    赫敏又笑了。她得意地揉着他的胳膊,同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她没有忽视一件事:他似乎又在心里藏着什么小秘密——那种她曾发誓要去一点一点地搞清楚的小秘密。

    德拉科对于塞德里克的不同寻常的关心令她很在意。他那样傲气,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才不会随随便便去刻薄和挑衅人,也不会随随便便去做什么无用的事情!

    他的语气、言行和举止背后,必定大有文章。他很可疑。似乎他怀揣着什么秘密,知道什么内情一样。似乎他知道塞德里克会遇到什么危及性命的事情一样。

    这种危险的指向令人有点不安。

    “德拉科,为什么你要特意去关心你的球场对手?”她试图让语气显得漫不经心,眼睛则警惕地研究着他的表情,如同一个正在判断宝物年代的考古学家那样仔细。

    “呃——我昨天做了个梦,梦见有勇士出了意外,你知道,梦这种东西挺玄妙的。信则有,不信则无。”德拉科硬着头皮找了个理由,口气里有些发虚,“看见他,就随口提两句。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这件事上,他没法对赫敏说实话。他已经尽力在对赫敏坦诚了。可重生这种事,以及那些记忆,叫他该怎么坦诚?

    他只能找个理由敷衍她。就像赫敏曾经说的那样,一个谎言,意味着要说一万个谎言去圆。这种考验头脑的游戏,他一点都不乐在其中,可他不得不对她玩这套把戏。

    赫敏可没有这么容易就被打发掉。

    她怀疑地问:“那么,为什么你忽然要建议他用‘幻影移形’——你甚至都没建议哈利去练习这个。”

    “这个咒语有严格的年龄限制,年纪不够去贸然练习,很容易出意外。”德拉科懒洋洋地说,“哈利还没成年,不是吗?否则,我一定得教教他‘幻影移形’。”

    “幻影移形”是德拉科在反复思量下,替塞德里克专门打造的万中无一的妙招。

    那墓园里当然可以“幻影移形”。前世,自己的父亲就是这样被黑魔王召唤去的墓园。只要塞德里克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儿,尽快用“幻影移形”远离那个墓园,他就死不了。

    他可真是个慈善家!德拉科在心里对自己翻了个白眼。他居然多管闲事到这种地步,偷偷花了很久去替自己的球场对手琢磨保命的办法!

    “可是,你是怎么会‘幻影移形’的?”赫敏震惊地说,“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话中的意思是,你已经学会‘幻影移形’了,否则你怎么教哈利?等等,你是什么时候学的?我是不是又被你给落下了?”

    德拉科冲她挑挑眉,忽然问她:“你的幻身咒和无声咒,练得怎么样了?”

    “进展缓慢!”赫敏烦恼地说,“我要忙的事情太多了!还有我的S.P.E.W.,还有那些借阅卡......”

    “慢慢来。”他偷偷笑着,“早晚会学会的。”

    赫敏短暂地陷入到了她的学业焦虑中去,无暇再去顾及他的可疑之处。她是如此专注地焦虑着这件事,以至于没意识到这段楼梯的台阶下到了最后一级。

    她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把自己给绊倒;他眼疾手快,把她满满当当地给抱住了。他好像总能接住她——任何时候。

    在他的臂弯里,赫敏抬头去看他,发现他灰色的眸子清澈见底,里面倒映着充沛的爱意。

    他们确认情侣关系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几个月的时间,对于行将就木的老人来说如梭飞逝,对于没什么耐性的、荷尔蒙激发的、思维在一天之内能千变万化的青春期的男孩女孩们来说,则像几年或者几十年那样永恒漫长。

    公共休息室里那些唧唧喳喳的女孩子们,经常会谈论恋爱关系的持久性。她们说,恋爱久了,情侣之间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倦怠的情绪。

    “无论是多么帅气的男孩,总有你看腻歪的一天。”格兰芬多的追球手凯蒂·贝尔曾经对着女孩子们传授心得,“顶多过上几个月,你就会觉得没什么意思。你会发现那些还看得过去的外表下,大多都藏着一颗浅薄的心脏。哦,男孩子们!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聊、最幼稚的物种之一。”

    可赫敏无法认同她。她从没觉得自己的男友与“浅薄”有什么关系,也不认为自己曾经历过什么倦怠期。

    她对他的心动一往如初。他的每次触碰、每个拥抱、甚至是一段简单的凝视,必定让她心跳若狂。

    譬如此刻,她完全看不腻他那双微凉又柔和的灰色眼睛。譬如此刻,她完全听不腻他的轻笑声,也听不腻他有点无奈又有点得意的声音:“你这个冒失的女孩。”

    他们近到随时可以亲吻。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然后她意识到,她的胸腔里正涌动着她所不能诠释的情绪。

    “喔,德拉科——”她叹了口气,搂紧了他,把脸埋在他的脖颈处,企图藏起这股情绪来。

    “怎么了?”他不解地问——他以为她又要打擦边球吻他的——语气里微微遗憾,“没头没脑的,叹什么气?”

    她轻轻嗅着他,又叹了一口气,“我想,我大概像他们所说的那样,没救了。”

    “没救了?谁说的?”他敏感地问。

    “是格兰芬多的某些人。他们说我可能失去了理智,或者被你灌了什么魔药之类的。”赫敏闷闷不乐地说,“他们不懂,为什么我会喜欢一个冷若冰霜、不择手段、阴险刻薄的斯莱特林。”

    “告诉我他们的名字。”他的声音忽然冷冽起来,“他们还对你说了什么过分的话?他们难为你了吗?”

    “不不不,他们没有为难我,也没说什么更过分的话。”她急忙说,“你可千万别想着去教训谁,我好不容易才对他们解释了一通,说你是个温和善良、平易近人的男孩子!”

    德拉科嗤笑一声,实际地说:“我猜,没人会相信你的。”

    “没错!”她委屈的声音从他的脖颈处传来:“他们——总是说我色令智昏!”

    德拉科的胸膛里传出了连绵不断的笑声。

    “这一点都不好笑!”她离开他的怀抱,恼火地抬头瞪他,“某一瞬间,我以为他们在说一个沉迷美色的昏庸君主!误国误民的那种!”

    他又爆发出一阵更激烈的笑声。等他在她怨怼的眼神里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他才得意洋洋地说:“还不赖嘛,起码他们承认我有足以迷倒你的资本。”

    “可是,他们对你的目光是充满偏见的!我不希望他们这样看你!”赫敏哭笑不得地说,“他们在误解你啊!”

    德拉科面色如常。那些人的目光,比起前世那些把他看作肮脏的食死徒、或者阿兹卡班囚犯儿子的鄙弃目光来,算得了什么?

    那些目光,于他而言,轻得像是一阵微风。

    “赫敏,没关系的。”他对她不在意地笑了笑,“我早知道,我并不是所有人的那杯茶。我也不想当所有人的那杯茶。我,只想当你的那杯茶。”

    “哦,你的确是我的那杯茶。”她小声说。

    “很好。”他满意地说。

    “可是,斯莱特林学院里面,就没有对此说三道四的吗?”赫敏问他,“你是不是承受着很多的压力?有人会说不好听的话,或者找你的麻烦吗?”

    她原本是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可今天中午,她误闯到斯莱特林餐桌的经历唤起了她累积已久的负面情绪。

    那些绵绵不断的蛇院餐桌上的视线让她意识到,不仅是她在经受质疑,他可能也经受着同样的质疑。

    是啊,他们的恋爱关系让很多人都诧异到现在,或许说,不赞成到现在。

    “我不能说他们对我们的关系完全赞成。”德拉科爱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可他们即便不赞成,也不敢对我做什么的。我唯一担心的,是你会因为那些闲话而放弃我。”

    “要是怕人言可畏,我一开始就不会跟你在一起。”她坚决地说,“我还担心你会因为他们的看法而改变——”

    “绝不。”他凝视着她,郑重其事地说,“你是我的。我绝不会放开你的。你也不许放开我。”

    “绝不。”赫敏快活地轻声笑起来,“哦,德拉科,我才不会放开你。我很喜欢,很喜欢你。”

    她蹭了蹭他的脸颊,继续说:“我越了解你,就越喜欢你。勇敢的你,善良的你,别扭的你……心怀光明的你,口是心非的你,充满秘密的你。每一天,我都更爱……更喜欢你了。”

    她差点哽住了,因为心中汹涌的情感,还因为差点就吐露出的、她对他一天比一天更澎湃的爱意。

    “我也是,我也喜欢你,赫敏。”德拉科小声说,心中感慨万千。

    她的头发正快活地绕在他的指尖,在太阳的照耀下泛着自然的棕褐色的光。他发现她的头发好像很久都没有乱糟糟的了。那些头发正变得一天比一天柔软顺滑,非常讨人喜欢。

    他玩耍着那些头发,心情愉悦地听着她继续窝在他的怀里说话。她轻声说:“德拉科,你知道吗?当我足够喜欢你的时候,我的心偶尔会感受到一阵刺痛。”

    “刺痛?”这个词让他意想不到。

    “因为人言而刺痛。”她说话的语气里忽然有了一丝哽咽。

    德拉科心中震动。他停下了玩耍她的头发的手指,惊愕地望向她的眼睛,发现那里面弥漫着一层伤感的浅雾。

    “我有很多傻乎乎的期许。我期许他们能了解真正的你,我期许他们能看到你身上的光芒。”赫敏顿了顿,还是决定把这些心里话说出口,“我期许,有一天,当我说你是个很好的男孩子的时候,他们能够真心实意地点头,而不是满脸疑惑和不认同。”

    德拉科望着她,心情复杂。

    这些期许,这些不切实际的期许,是他能够实现的吗?

    从来就没有人认为他身上会有光芒,也从来就没人认为他会是什么好男孩。

    只有赫敏·格兰杰才会这样认为吧?而现在,她要异想天开地让“自己单方面的认为”,变成“所有人都认为”?

    “我没你说的那么好。很多时候,连我自己都看不到你说的那些东西,至于他们,就更看不到了。”他颤声说,语气里有点迟疑,“你的期许,恐怕有点不切实际了。”

    “德拉科,星星看不到自己的光辉,并不代表远处仰望它的人看不到。”她执着地说,“你只是离自己太近了,你不能从远处看看你自己,看看你自己所发散出来的光。”

    “何必在意别人怎么看那颗星星呢?”他不安地说,“那颗星星,可能并不在意别人看不看得到它。它也许只想安安静静地隐藏在浩瀚星空里平淡度日,既不起眼,也不熄灭。”

    赫敏叹了口气。

    “我知道我们曾经有过共识,不去在意别人的目光。可是——”她的眸光越来越暗,声音也越来越低了,“可是我发现,我无法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我期许你光辉灿烂的一面能够被大家看到并肯定,正如我期许我们的恋情能得到别人的祝福而非质疑。”

    她小声说,“我这样想,是不是有点贪心?”

    “不,你绝不贪心。你的想法是人之常情。”德拉科轻声说,心中忽然一阵懊丧。

    他忽视了一件事。他的心脏或许能够以某种方式冷硬下来,他或许能够逼着自己不去在意别人的看法,可她不能。

    赫敏是个内心柔软的女孩。她当然会在意这些。她的人生从没经历过多少摧心剖肝的风雨苦难——他希望她永远不要经历那些——她的心此刻还是柔软的。

    “我明白了。你正在因为那些目光而感到刺痛,对不对?”他忽然安静下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悔恨,“我没早点意识到这一点,抱歉。”

    这句话让赫敏正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涌了出来。德拉科慌忙去找手帕给她拭泪,可是,这眼泪忽然越擦越多了。

    该死的刺痛感。在这一瞬间,当他看到她滚落脸颊的泪珠的一瞬间,德拉科的心体会到了赫敏所说的刺痛感。

    “抱歉,赫敏,是我考虑不周。我没保护好你。”他沉声说,心里很难过。

    他自以为把她保护得很好。

    她的手臂上固然没有伤痕;可是,他却没有保护好她的心。

    即使他在暗中清除了很多反对的声音,打压了很多对她不友好的态度,可总有他所顾及不到的阴暗角落。她还是会被冷不丁冒出来的流言蜚语所刺伤、甚至刺痛。

    此刻,她在伤心。或许是因为他在学生间的坏名声,或许是因为他们不被人看好的恋情。她终究体会到把名字与他的名字并排而行所带来的后果,她正在为人所诟病。

    德拉科从来不想伤害她。无论身心。

    一想到她此刻的痛苦是他所带来的,他就无比痛恨自己。

    “别哭,赫敏。”德拉科颤抖着手去擦她的眼泪,感觉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笨拙又最可恶的男朋友,“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好受一点?只要你能别伤心——”

    “我不知道——”她伤感地说,“我的期许,当真不切实际吗?”

    “赫敏,实话来讲,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达到你的期许。”德拉科苦涩地说,“我满身都是缺点,很多时候都不讨人喜欢。我的世界总是很狭窄。我所能倾注关心和爱护的人极其有限。我一张嘴,就习惯性地对别人刻薄,而非对所有人友好以待。”

    “我知道,我知道。”她哀愁地说,“我想我正越来越了解这件事。”

    “我无法摒弃我斯莱特林的一面,正如我无法放弃某些处理事情的手段。它们都是我的一部分,它们构成了现在的我。”德拉科沮丧地垂下嘴角,轻柔怜惜地擦着她的眼泪。

    在恼人的心灵的痛楚中,他艰难地说:“我从来都不是塞德里克·迪戈里那样的完美男孩,我达不到你的期许。我不是一个完美的男朋友。我是不是让你丢脸、让你难过、让你失望了?”

    “不是这样的,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赫敏摇了摇头,抽泣着说,“我不是为了你说的那些东西而难过。在我眼里,你本来就是最好的男孩子,你有你独特的可爱之处,任何人都不能替代你的可爱。我真正在意的是——”

    她抽抽鼻子,泪眼朦胧地对他说,“我不想看到你再被任何的魔法部官员冤枉,我也不想看到你被任何的傲罗指着鼻子欺负,我不想任何人对你有任何的误解——这比我被人误解还要难以接受。”

    他们所久久站立的平台上,一片安静。

    “你——是这么想的?”德拉科咽了口唾沫,语气里充满惊讶。

    他以为没人会在意这些事情——这些他封闭内心,尝试让自己去麻木对待的事情。

    “我当然会这么想!这些事情总是在深深地刺痛我,让我寝食难安。比如今天,我不知道迪戈里先生究竟对你说了什么话,我猜想那一定很不好听。你是那样骄傲的男孩子,一定很受不了被人随意否定的。”她沉痛地说,“一想到这儿,我心里都快要难受死了。”

    “哦,赫敏,你这个傻女孩——”德拉科把她颤抖的身体拥在怀里,视线模糊,心中五味杂陈,什么话都说不下去了。

    世人往往痛楚于流言蜚语对自身的轰炸侵袭,这并不难理解;可赫敏·格兰杰,她的疼痛,却源于人们对于他的指责和不理解。

    德拉科本以为,他的心本该是坚不可摧的。

    可是,为什么,当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心,也跟着隐隐作痛起来?

    就好像,她找到了打开他心门的钥匙,她打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铸的大门。

    他的柔软、脆弱、敏感、易伤,原本藏得那么好,却全部被她给找到了,暴露在了她的泪水下。

    他的肩膀,连同他的心,正被她滚烫的眼泪所灼伤。

    这甜蜜的痛楚啊。

    “是啊,我也觉得我很傻。”她固执地小声说,“我真希望我那时候在场,可以替你反击回去……”

    德拉科停顿了很久。

    久到他的视线恢复清晰,久到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才重新开始说话:“我没意识到你会在意这些事。我得说,我很感动。也许你说得对,我——我大概,并不享受被人误解的感觉。”

    “可我依然不知道该怎么改变这一切。很多事情是无法改变的。我的身份,我的父母,我所在的学院,我所痛恨又热爱的一切。它们统统无法被改变,更无法被抛弃。”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迷失,就像蒙昧的旅人陷于泥潭沼泽,“人们对我的印象已经根深蒂固。那些标签,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摘下来的。可能一辈子都摘不下来。”

    赫敏已经不再哭得那么厉害了。

    “我并不希望你抛弃任何你所热爱的东西,抛弃任何构成你的一部分的东西。”她用某种鼓励的腔调小声说,“我们只改变一点点,可以吗?比如,试着对大家友好一点,少一点刻薄的言语。最起码,不要让大家再误会你,把你的好心当成歹意,可以吗?我猜想,这并不是那种难以做到的事。”

    “我猜你说得有点道理。”德拉科低声说,语气里有点悲观,“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的个性就不是那种对别人一视同仁地友好的个性。”

    “没关系,我可以提醒你。”她乐观地说。

    “我习惯性地就会说出一些刻薄话。”他犹豫着说。

    “没关系,我可以制止你。”她坚定地说。

    “我总是很别扭。我心里想的、嘴上说的和实际做的事情,有时候是矛盾的。我甚至不知道我真正想要什么。”他缺乏自信地说。

    “没关系,告诉我,我来陪你理清思路。”她踌躇满志地说。

    “我——”德拉科想要找出更多的问题,想要找出更多的理由。

    他像一条即将冲出冰窟的结束冬眠的蛇,被一股心底产生的热气搅弄得坐立不安。

    他词穷了。

    她像是乘胜追击的猎人,用湿漉漉的眼睛热情地望着他,像是开启某种陷阱一样,对他绽放着温情脉脉的笑容:“德拉科,我们慢慢来,偶尔试试看,好不好?我可以帮助你。”

    他被她含着泪水的明亮眼睛所捕获了。

    在高台的啸叫的风声里,他的灵魂不由自主地颤抖着、飘曳着、动摇着。

    “你刚刚还鼓励我说,慢慢来,早晚会学会的。”她的语气里带着固执的热情,她的眼睛里含着真挚的信赖,“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她再一次满怀希望地问他:“那么,我们慢慢来,试试看,好么?”

    猎物正凝视着美丽的猎人。他知道自己变成了猎物,尽管她不知道自己变成了猎人。

    他轻叹一声,褪下了野性、高傲和狡猾的外衣,心甘情愿地走进了她所无意间织就的甜蜜的牢笼,诱饵是她眼神中无法遮掩的爱意汹涌。

    怀着彷徨,怀着不安,怀着某种不切实际的期许,他轻缓地点了点头。

    女孩顿时破涕为笑了。

    “这才对嘛!”她高高兴兴地吻了吻他的下巴,重新拉着他往下一段楼梯走,轻快地说:“我相信你可以的,绝对没有问题。哪怕你能拿出对待我的十分之一的好脾气,他们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去误解你。”

    这个天真的女孩!她总是把他的耐心和温柔当成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而非他对她处心积虑的特殊对待。

    德拉科谨慎地说:“我不能保证任何事,我也不能保证我一定能做到——”

    “没关系!”她热烈地说,“得先有这个想法,才能一点一点去努力啊!”

    “好吧,那么,我试试看——”他掩饰性地打了个哈欠,假装在看路旁的忧郁的威尔福雕像,掩饰自己眼角的微茫水色。

    让一个骄傲的马尔福去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地友好,放弃自己深入骨髓的冷淡、刻薄、漠然、傲慢,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是不切实际的期许。

    对于那些没有利益可图的人,德拉科·马尔福凭什么要花心思去好声好气?他通常连一个眼神都疲于施舍、一根指头都懒得动一动。

    他甚至不知道,向人们释放太多友好的信号,对他来说,是否足够安全。

    可是,他竟然就放下了一切顾虑,全无理智地答应了她,要去试一试。

    他一定是疯了。德拉科微笑着想,任由她兴高采烈地拉着手,继续向前面的洒满阳光的长廊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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