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上官宓那张由白转红的俏脸,因这句清晰落在耳畔的嘲弄,霎时再变得铁青。

    “你说什么!”

    她怒而站起。

    这声厉喝,虽娇,却不失威严傲慢,足以将在场那群素日里被人高高捧于手心、鲜少被斥责过的贵女吓得花容失色,好几个身份不及的,甚至伏低了头去。

    可于安子夜而言,根本毫无威慑力可言。

    她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悠悠落座,重新捻起那株赤莲,抬眼间,澄澈的琥珀眸里明晃晃淌开些许惋惜。

    “好好一个姑娘,怎地还耳背?可你若实在想听,我写给你看也不是不可以。”

    “……”

    偏偏她这话说得还夹了那么几分真诚。

    人群里不知谁噗呲乐了声。

    虽很快打住,但也落入了上官宓耳里,少女怒火中烧,怨毒目光一一扫过那些面孔,辨不出是何人,最后也只得将这笔账加之邵淑身上。

    上官宓一把扯下颈间璎珞圈,恨恨砸在了她手边。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心,璎珞圈尾端像一根铁鞭冷不防抽在手背,安子夜虽神色淡然,只蹙下眉,不动声色将手缩回袖子里,可隔得近的上官宓还是看得清楚分明。

    她愣怔一下。

    随即那满腹火气竟都烟消云散了,神情也恢复往日的嚣张狂妄,居高临下望去。

    “不过一个弱国弃子,若无宁安王可倚仗,日后只怕死了都无人给收尸。想和我比?你也配?”

    她差点忘了。

    自己是未来太子妃,若再顺利些,日后就是一人之下的皇后,而宁安王虽是亲王,却尚无封地且不被重视,孰更尊贵,显而易见。何需在此做无畏争辩,平白给人做了耍威风的嫁衣?

    上官宓流露不屑,轻蔑地笑笑,就要拂袖而去。

    因此没能瞧见,安子夜眸底那一闪而过的寒光,捻着赤莲花的手也忽地屈起食指,刮了下微微勾起的唇角。

    上官宓抬着下巴,目中无人,就要像往常那般走过众人。

    不料这时,一只脚突然探出绊住了她。

    她没留神,猛地往前扑去,跟着扑通一声闷响,尖叫着摔趴在地。

    一身高傲顷刻被摔得稀碎。

    婢子大惊,忙要上前扶起人,却因安子夜一声咳,念春那高挑身子便骤然横跨出,将她生生拦住。

    “你、你们!”那婢子柔柔弱弱的,只能仰着脸死瞪念春。

    念春压根儿不屑搭理。

    “邵淑!你竟敢绊我!”趴在地的上官宓终于反应,狰狞着脸朝后怒吼。

    “话可不能乱说,自己没走稳,怎么就赖上我了。”

    安子夜笑起身,走近了,眼帘倾覆,嫌弃地看着地上人,仿若在看一滩烂泥。

    “未来太子妃?”

    她挑眉轻笑,哪里会看不透此女所想,哪里不知其所倚仗。

    “还未坐上去,光端出个架子有何用,不还是得趴在我这颗弃子脚下?”

    素净玉手自花托处掐断,安子夜将整朵花托在掌心,端详须臾后,忽地松开。

    娇艳赤莲便径直垂落下,砸在了上官宓脸上。

    “一日做不成太子妃,你在我面前,一日就是这待遇。”

    言罢,随手扔了花梗,踩着地上那片精贵袖角扬长而去。

    上官宓红着眼恶狠狠瞪向那道背影,任婢子扶起,将手心的花碾成了泥……

    重新踏上那条青石板小道,安子夜却有些失神。

    她方才多少有些恼羞成怒了。

    只因上官宓说得不假,若没了裴狐狸做倚仗,她便是死了都没人给收尸。

    上辈子不就如此么?

    也不知裴狐狸凯旋后,有没有念在往日情分上,找出她的尸身好好给安葬。

    不过她也就是这么想想罢了。

    死都死了,还在乎什么身后事,何况那还是前世。

    安子夜自嘲地笑笑。

    “王妃。”

    忽闻身后唤,她回神,抛开无用心绪,扭过头。

    “您的手怎么样了?”不止上官宓,念春也瞧见了,打在主子手上的那一下着实不轻。

    可安子夜却是在听小丫头提及时方记起这茬,这才伸手瞧了眼。

    念春惊呼。

    白皙手背上此时已横卧了一条一指长的红痕,瞧着触目惊心。

    “无碍,回去上点药就好。”安子夜缩回袖子里,继续往前。

    她此次选择带着念春,而不是飞萤,是看中这丫头对隆京各家贵女熟悉,看着也比飞萤更不好欺负,却忘了,她也比飞萤更啰嗦。

    “这上官宓也太狂妄了,这还没当上太子妃呢,就敢对您动手。若被王爷知晓,定给不了她好果子吃!”

    安子夜:不会哦,你家王爷知道了说不定还会幸灾乐祸。

    “不对,就算她日后做了太子妃,也不能对您不敬,您可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娘娘肯定是站您这边。”

    安子夜:亲侄女哪比得过亲儿子,何况还不是亲的。

    “不过,王妃您那个趁今日结交京中好友的主意恐怕要落空了,奴婢刚才算了算,今日来赴宴的贵女大多都在那亭子里。您与上官宓生了嫌隙,她们又都与其交好,怕是……”

    要疏远您。

    安子夜这次没腹诽。

    “那可不一定。”她笑了笑,“念春你说,论家世,她只是个尚书之女,那里可还有侯府千金,论才情就更不是隆京翘楚了,这些人为何要捧着上官宓?”

    念春细想。

    “为太子妃的身份?”

    “不错,既如此,她们聚一起,不过是一捧细沙搅和了水被揉成团,你一拳过去,即便不能一下子打散,也必定会击落下散沙。”

    念春似懂非懂。

    “太子妃人选定下两年,现今还不知婚期,那些贵女肯定也有动摇的,可是,散沙会是谁呢?”

    安子夜耸肩。

    “我也很好奇……”

    话未说完,她忽地神色一变,转过身。

    敏锐目光直直投向身后假山旁那枝繁叶茂白花锦簇如银装素裹的六月雪上。

    念春被此举惊到,凑近些。

    “王妃,您看见什么了?”

    不是看见,是听见。

    安子夜不作声,只是目光定了良久,也只见那白花被风吹得微微摇摆,再无异动,才有些迟疑。

    “没事,可能野猫,走吧。”

    主仆二人没再多停留,离开了这附近。

    待脚步声行远,六月雪下才钻出了一个人影,掩着身形很快离去。

    这一幕,被藏于树后的叶羽瞧得分明,他沉着眼眸思量半晌,没再跟上安子夜,而是折了回去。

    *

    离宴席没剩多少时候,主仆二人打算往厅堂去,途中恰经过一片湖,水波清澈,鱼群嬉戏,湖面还卧了片片碧翠硕大的荷叶,零零落落竖立的粉嫩夏荷在湖央迎风摇曳。

    安子夜忽想起王府那池荷花,便在拱桥上多停了片刻。

    说起隆京的荷花,最迷人眼的当属怜云殿里的吧。

    那是裴宁轩母妃的旧居。

    前世她穿来不久,曾误闯过怜云殿,瞧见一次,但惹得裴狐狸大动肝火,后来就再未去过,便是裴狐狸再主动要领她去,也都被她矢口拒了。

    念春不知从哪儿掏出块饼子,捏碎,撒了一点点喂给桥下聚来的鱼。安子夜安静看着这幕,心绪竟平和不少。

    直至有零碎脚步声及近。

    她抬头,便见六七个婢女排成一列端着茶点往这边走。

    宴席快开始了。

    正欲收回视线时,安子夜却与其中一人对上眼,虽只一瞬,对方很快错开,却也让她身子一僵,无端记起一个快被她忘却的身影。

    晴妍……

    那眼神的熟悉感一经烙上,便像白纸上染开的墨渍,难以再收住。安子夜几乎是立马拽住念春的手,就要拉着人离开。

    可再转身,却又见一列婢子从拱桥另头走来。

    她目光睃了几个来回,定在其中一人身上。

    安子夜吞咽了口。

    眼看两队人都要踏上桥,她往后退半步,腰间正好抵上桥栏。

    她咬咬牙,压低声冲念春道:“你马上回我们与王爷分开时的六角亭,找到王、不,找到卫小将军。”

    念春一愣。

    “小将军?”不是王爷?

    “就说我捡到了他的护身符,请他立马来湖边。”

    念春一头雾水,“可……”

    “快去。”安子夜拧眉,“性命攸关,你不得有片刻迟缓。”

    “是、是!”

    念春被吓到,不敢再逗留,急急忙下了拱桥,往六角亭方向跑。

    此处离六角亭不算远,以念春的脚程,若中途无人阻挠,她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安子夜神色微沉,暗暗将从念春那里夺来的饼子捏碎,抬头,笑看向那分别从两边接近的婢子。

    她两手撑在栏杆上,轻松一跃,便坐上桥栏。晃悠着两腿,等待两队人接近。

    约摸还余半丈距离时,那混在婢子间的人终于有了动静,抖落藏于袖中的利刃,握在手里。

    也是这时,安子夜忽而往后倒去。

    “哗啦!”

    此举震惊众人,婢子纷纷僵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唯独有两个反应快,冲至栏杆前往下看。

    不知怎地,人掉下去的地方竟聚集了密密麻麻的鱼群,遮挡了她们的视线。

    那二人相视一眼,陡然高呼:“王妃落水了,快救王妃!”

    接着两人也一头跳进了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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