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南风至,绵雨乱,似薄纱拢起,又像暮霭坠沉,叫那道水绿身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一瞬仿若并非这世中人。

    卫楚眸光微滞,握着伞柄的手骤然一紧,抬起半个脚跟。

    好在这时风停了。

    女子仰面探手去伞外兜接细雨玩耍的一幕再次变得清晰。

    青年才稍定心神,脚跟落了地,站立几息后,迈开大步。

    脚步响挤过密密雨珠淌入安子夜耳里,她眨了下眼,好奇侧过面庞,结果猝不防望见男子挺拔的身影,不由怔住。

    待回神,俏丽的眉眼间纵过一抹羞窘。

    她慌忙泼掉雨水,又问飞萤要来帕子飞快擦净手。

    急急忙完这些时,人已到了跟前。

    安子夜勉强扬起唇。

    “小将军。”

    卫楚不提方才,颔首见礼,垂眸时却不经意瞥见她被雨水溅湿的裙摆。

    “雨势见长,王妃尽早回屋为好。”

    “嗯。”

    应话同时,安子夜看向男子撑伞的手,见他掌心处尚裹着细布没拆,显然是伤势未愈。

    “你的伤可瞧过大夫了?”

    “伤未见骨,包扎一下就好。”

    “……”

    若见了骨,那该是多重的伤,她岂不得愧疚死?

    安子夜悄悄如是腹诽。

    “念春说,那日是小将军将我从湖中救起,我等在此,是想亲口同小将军道声谢。救命之恩,恩同再造,我铭感于心,却无以为报。”

    她接过飞萤怀里的长锦盒,“此乃月桑独有的雪玉膏,治疗外伤极管用,抹上时冰冰凉凉还可用作镇痛,小将军若实在不愿看大夫,就用这个吧。”

    卫楚垂眸瞥一眼,却未有举动。

    “王妃好意,卫某心领,但此事您大可不必放心上,那日便不是王妃,换成旁人,卫某也会出手。”

    他点了一下头。

    “告辞。”

    卫楚打算越过人离开。

    可不料,才走出两步,对方却冷不丁往旁拦过来。若非他眼急及时止了步,二人险些就要相撞。

    卫楚后退,略皱起眉。

    可安子夜却不理会他这副模样,顾自双眼一弯,笑得叫人气消心软。

    【若得知对她下杀手的那位月桑王,她的同胞兄长,还能笑得如此高兴吗?】

    “小将军英勇,古道热肠,救人出危难却不图回报,这是你的可贵处,我甚为钦佩。可我承君之惠,岂能真当作什么都未发生?只会是小将军多推辞一日,伤势晚好一日,我便得多记挂一日。莫非,叫我日日内疚辗转反侧,这才是小将军的意图?”

    青年闻话一惊。

    “自然不是。”

    “那、就是嫌弃我的谢礼了。”女子纤纤玉指摩挲着锦盒,黯然叹口气。

    【……】

    雨还在下,愈来愈急密,砸得油纸伞面噼啪直响。

    僵持好半晌,终是卫楚败下阵来,无奈接走了锦盒。

    “那卫某就多谢王妃。”

    亮澄澄的琥珀眸里划过一缕狡黠,很快又被压下,安子夜端得一本正经,叮嘱道:“纵然是药膏,放久了也难免有碍药效,你收了便记得日日用,常常换,直至伤好。”

    “……是。”

    这般,她才可算是心满意足,侧身让开了路。

    主仆二人目送青年背影大步消失在小道尽头,方折身往镜霄苑去。

    “王妃不是还要说什么护身符的事吗?适才怎么未开口?”飞萤跨过一个小水坑,不解问。

    “不必说了,小将军都已明白。”

    当日在洛府,他那般在意护身符,可今日却只字不提,俨然是早已知晓她捡到护身符一事是借口。

    既然心知肚明,她又何苦再提一个谎言?

    二人及至小院月洞门前,忽而顶空响雷炸开,吓得飞萤哆嗦一颤。

    “雨要下大了,王妃,我们快进去吧。”

    安子夜口里应好,却还是回了头。

    可放眼望去,瞧见的也只有王府那郁葱繁茂的花卉草木。

    他应当是坐马车来的吧。

    *

    西二街,将军府。

    “明知下雨,出门也不叫人备车,你看看,都淋成什么样了?”

    “骑马用的是马,马车用的也是马,怎么就坐不惯?”

    窗外雨急风骤,也盖不住那往外飘的妇人念叨声。

    晌午收到军营来的口信,任氏心里本就不痛快,哪知一转头,又见这小的浑身湿淋淋回府,当即火气蹭蹭往上蹿。

    “去给公子煮碗姜汤来。”

    任氏吩咐好婢子,自己便去衣柜里挑了身干净行头。

    是以,卫楚换下一身狼狈走出时,床头已端端正正放了身月白锦衣,而他的母亲,此刻正蹙眉坐在桌前不容反驳瞪他。

    卫楚抿唇,终是没敢多言,老老实实给换上。

    “这就对了,年纪轻轻的,做什么总穿一身黑?你看看小荀,每日打扮得风流倜傥,小姑娘见了都得多瞧上两眼。”

    卫楚眼皮子一跳。

    【唯他……最是学不来。】

    自家儿子素来寡言少语,任氏倒也不会逼他句句都有个应承,眼瞧着他默不作声将湿答答衣物交给婢子,又低眉顺眼把护身符往怀里塞,神色不由稍缓和。

    两年前和北巽人那场交战,卫楚胸口受了敌军毒箭,九死一生,她便去伽若寺求回这护身符,叮嘱自此要日日揣在身上。

    她这儿子虽话少,也没法像旁人家的那样承欢膝下,可却十足十是个孝顺听话的。

    “不是说弄不见了吗?我还打算过几日再去趟伽若寺呢。”

    “昨日婢子做洒扫,在床脚捡到。”

    任氏若有所思点头,暗想,伽若寺她还是要去的,这回就求个姻缘符。

    说话间,卫楚坐到了桌前,拆开伤口处的细布,任氏忙也跟着凑过去瞧几眼,好在见伤口恢复得还不错,她才松口气。

    处理好伤处,青年揭开揣回的锦盒,却是动作一顿。

    任氏眼尖察觉,好奇去看,只见盒内一字排开竟装了足足有六罐药膏,登时又好气又好笑。

    “这么多,就是没日没夜糟蹋,也快够你用个一年半载了。怎么,你是打算伤一辈子,还是要再多受几次伤?”

    听着母亲的调侃,卫楚无奈,却也不好解释,怕母亲听了更要破根问底,便顾自埋低了头抹好药膏,重新缠上细布。

    一番打理好,卫楚站起身。

    “我去军营,叫父亲夜里回家用饭。”

    “叫他干什么?我看他就喜欢在军营里啃大饼。”任氏忿忿回。

    卫楚算是听明白了,想必是父亲又差人送回了要歇在军营的口信,母亲今日才看什么都不顺眼。

    可他也知,母亲向来嘴硬心软。

    “雨天将士不好操练,父亲定是在处理军中公务,回府处理也一样。母亲放心,我定带父亲回。”

    任氏虽仍板着脸,这回却只哼了声,不反驳。

    直至卫楚跨出门,方想起什么,在后头喊话,“坐马车去。”

    “好。”

    清朗应话声飘回,晚杏看一眼夫人添了欢喜的眉梢,笑称赞道:“公子真是个孝顺的。”

    任氏温婉一笑,目光又落在锦盒上。

    “对了,阿楚适才是去了何处?”

    “好像是王府。”

    “王府啊。”任氏顿时叹口气,“看他反应,这药膏定是旁人送的,我还想着莫不是认识了哪家姑娘,眼下看,也只能是王爷给的。这臭小子,到底是我高估他了。”

    *

    这场甘霖消了众人一身暑热,落够两日才停。

    雨过天晴,虹霓横空,青石板小道尚留有几分潮湿,镜霄苑便迎来了一位新客。

    沈晴陌跟随婢子身后入内时,小院主人正闲卧在美人榻上读书,闻动静,也只是悠然转过头,淡淡勾唇,未失丁点金贵雍容。

    但令沈晴陌最为惊讶的,是她虽嫁为人妇却容貌举止乃至仅仅一个眼神,都未丧失半点少女的生气与灵动,简简单单一个三股辫绕过脑后垂在胸前,发尾处绑了朵山茶花银饰,下坠精巧小铃,随她扶着婢子懒懒坐起,铃声轻快,悠扬入耳,尽显娇俏。

    瞧见这幕,沈晴陌打心底是高兴的,证明她之前所料不错,此女虽远赴和亲,却不像上官宓等人口中是什么弃子,分明仍尊贵得令旁人不能及。沈晴陌将这归益于高高在上的王妃之位,以及宁安王的纵容殊宠,毕竟那日在洛府,众人可是亲眼瞧见王爷抱着人匆匆离去。

    “沈姑娘怎地来了?”

    安子夜将书卷合拢交给飞萤,整了整衣裙坐定,并未下床榻。

    沈晴陌敛首。

    “民女这几日记挂王妃的伤势,便斗胆趁天儿好前来探望,惊扰王妃,望王妃莫怪。”

    “我倒也没那么不讲理。”安子夜嫣然,指了指旁边的客椅,“劳沈姑娘还惦念着我,放心吧,我早无碍。”

    “那就好那就好,民女便知,王妃是吉人自有天相的。”

    说及此,沈晴陌示意婢子将抱来的那六七只大大小小的锦盒搁在桌上,一一揭开。

    安子夜轻笑。

    “这是?”

    “王妃身份尊贵,锦衣玉食长大,定见识过不少瑰珠瑶琼,我本不好再拿这些俗物出来碍了您的眼,但前两日恰见波斯商人入京,我依惯买了些他们的珠玉,结果到家细看,竟发现有几样新奇物件,想着虽不是什么珍贵的,但或能博王妃一乐,今日便都给带上了。”

    听这话,安子夜再次看向锦盒。

    每只盒子,纳的不是玛瑙手串,便是无瑕美玉,亦或金丝裹缠玉石细琢的飞鸟摆件,映衬天光挤在她那方小桌上,也担得起一句“琳琅满目”了。

    安子夜前世见识的珠宝还真不少,当下拿眼一估量,便明白这些虽不像沈晴陌口里所言那样新奇,但价值也绝对令人咋舌。

    她的视线没多停留,落回跟前少女身上。

    安子夜了然地往后靠坐。

    “我不喜人卖关子,说吧,你有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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