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沿着月泉宗领地内的石径穿梭，一路上没碰到什么月泉宗弟子。路上只有仆人在辛勤扫着积雪，偶尔一脚踩到还没来得及铲起的雪地上，干松松的雪花会在靴子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薛仁贵？”听到这个名字，小月泉淮的目光顿时灼热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这是谁！
手持画戟、一身白袍，拿着高句丽将领的人头猛刷战功的唐国将军！
“前辈为何要带我去见他？”月泉淮原本已经放下的警惕之心再次升了起来。
难道她是想……
月泉淮的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思索着若她真欲对自己不轨，该如何逃脱自救。
崔皎皎似是没有察觉他的异样一般，仍然用轻快如风的语气说道：“不是带你去见他。他那样的人我哪里有资格觐见。只是听说他是英雄人物，想去见识见识。”
“英雄？哼，我倒不觉得如此。”
月泉淮的桃花眼中沉郁下来。
他差点忘了，无论眼前的少女再怎么与众不同，她终究是唐国人，和他立场不同。他不应该完全信任她的。
崔皎皎按下心中有点难掩的笑意。
她就知道，她这么说的话，小淮一定会不高兴的。
但是，薛仁贵，她是一定要带他去的。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三观还在塑性阶段的小淮，应该多接触一些流芳千古的人物，而不是整日和一些鼠辈为伍。
“对于我们唐国百姓而言，他护佑我们免受沦丧之苦，自然当得起这二字。”
崔皎皎在自己厢房的门口驻足，转过身定定地看着小月泉淮，抬首迎上他的目光。
他长得真高啊，才十六岁，就已经比自己高半个头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胸膛一起一伏：“月泉淮，我来考你一个问题。”
“前辈请讲。”月泉淮深吸一口气，他心里有些不大高兴。
分明之前还在想，肯帮他在父亲面前开口、指引他维系亲情的前辈当真是个值得他尊敬的人，可眼下他又觉得，崔前辈怎么跟父亲口中讨厌的唐人越来越像了？
直觉告诉他，崔前辈或许会问他对唐国和高句丽关系之间的看法。
这个问题一定会影响他们之后的关系。
若他回答不好，崔前辈没准就此对他失望、拂袖而去。
月泉淮心想，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做不到违心地贬低自己出生的高句丽去捧唐国。
没有崔前辈又如何，他靠自己也能去出去闯荡！
然而，他又想错了。
少女的嗓音像四月春风一样响起：“你觉得什么样的人称得上是英雄呢？”
小月泉淮一整个愣住。
这和他脑补的不一样啊！
“我们进去说。”她看月泉淮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来，笑了笑，推开房门，拉他进屋。
手腕上传来细腻柔软却冰凉的触感，小月泉淮看着她纤细的指节，心烦意乱地想她的手怎么这么冷。
少女拉他进屋，在炕桌边坐下，才松开了手。她迫不及待地把手掌贴在温暖的火炕上捂着，小淮这才收回视线，去思考她刚刚提出的问题。
不是尖锐的立场问题啊。
那就好办。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其实已经有点开始期待和崔前辈一起的旅途了，他不想与她相处还不到十二个时辰她就又从他生活中消失。
小月泉淮放松下来，仔细想了想，凭借着自己一直以来受到的教导，利索地将答案地脱口而出。
“自然是才武过人、剑术超然者。”
崔皎皎脸上的笑意更加浓厚了。
她看着月泉淮那如拥月仙人一般无二的容貌上浮现出的懵懵懂懂就忍不住莞尔，这强烈的反差实在是太让她心生欢喜了。
“前辈笑什么？”小淮不解。
“这当是个很长的话题，喊人端了饮子来，我们慢慢聊。”崔皎皎脱了靴，盘膝上炕，一双罗袜纤尘不染，包裹着玉足一闪而过，很快又隐在了她的衣袍之下。
小月泉淮因紧紧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刚刚的一幕风景自然被他收于眼底。
没想到前辈一届习武之人，脚居然这般小巧……咳咳，不对不对，怎么能盯着女娘的脚看！
他赶紧去吩咐下人。
不多时，仆人端上了梨水、蜜饯坚果。还有早上崔皎皎放在窗台上的冻梨，此刻已经被切成了薄片，躺在黑瓷盘中。
崔皎皎心想，后世有《三国演义》经典的煮酒论英雄，如今她和小淮煮茶论英雄，哦不对，煮梨子水。
崔皎皎看向炕桌另一侧的小月泉淮，摇头浅笑：“你有这个想法，也不奇怪。”
“难道不是？”月泉淮的桃花眼因为吃惊睁得很大，更显露出他黑白分明的眼珠，和明亮漂亮的双瞳。
崔皎皎拈了片已经完全化冻的冻梨，放进嘴里，一边含着，一边说：“你或许还觉得，若要被称之为英雄，须名称八骏、威震四海？”
“当然！”小月泉淮不假思索。
“英雄还应当是血气方刚的一方领袖？”崔皎皎吃了片冻梨，又开始拿起小钳子，剥起核桃来。
“自当如此。”小月泉淮有些激动，原来前辈所想跟他是一样的。
那她刚刚笑什么嘛！
“或许你还觉得应当出身名门大派，身份尊贵？”崔皎皎一边剥着核桃，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小月泉淮迟疑了一下，摇摇头：“这倒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没有也无甚影响。”
“嗯——都不对。”崔皎皎毫不留情地把刚刚举例罗列的几点全部推翻。
“咦……？为什么？”小月泉淮震惊了，一脸不可置信。
她大概知道为什么以后他会是那样的性格了。
月泉罗终是个好父亲，但是单亲老爹带孩子总是会容易在孩子的性格培养上出点问题。
小月泉淮年纪轻轻就展现出卓绝的剑术天赋，月泉罗终又一心想要培养出可以为他弟弟复仇的后备，于是，小月泉淮的前十六年里，月泉罗终最重视的就是他的剑术。
这怎么能行呢？
一个孩子的上学怎么可以上体育课！
好好的天才被他带瘸腿儿了都。
崔皎皎把剥好的一把核桃捧在掌心，轻轻搓了搓，又吹去细碎的核桃皮，把果肉塞到小月泉淮手里。
这才接着启朱唇：“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
小月泉淮只觉得心神一震，整个人直接如听仙乐耳暂明了。
他细细品味着少女亲自剥的核桃，整个身子都向前探了探：“请前辈详解。”
崔皎皎心下暗爽，这道理她自己当然说不出来，这是三国演义青梅煮酒这一段曹老板的原话。
只能说经典不愧是经典，即使成书在几百年后，现在拿来教育唐代的孩子也绝对够用，更何况是三国这段波澜壮阔的历史，哪个少年不对这段群雄并起的历史感兴趣？
可是崔皎皎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她再这么老是在小月泉淮面前刷逼格刷形象，万一他以后真把自己当成长辈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