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中放置的冰釜搭配着清宁香有着格外清神醒脑的作用，将宋之然原本因着早起有些摇摇欲坠的困意强行散去了不少，看到王樾快空掉的杯子，她提着茶壶上前添满。
“你练了这么久的字，现在写的怎么样了？”
王樾突然开口，打得宋之然措手不及
他怎么知道自己偷偷习字？谁跟他告状了？
还是自己用府里废弃的笔墨纸砚被发现了？
宋之然的脑子像弹幕一般快速刷过这些疑问，面上也掩盖不住慌张，不知道他这是要追究还是如何？
“呃，呃，嗯...”
就跟以前遇到老师提问不会的问题那样，她吱唔了半天硬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可对面是可以一句话要了自己命的人，她脸涨的通红，却死活想不出可以说些什么逃避可能到来的惩罚，越急便越说不出话，她气的在心里直骂自己的嘴怎么这么笨。
王樾轻笑一声，玉人般的脸上终于带上了一丝鲜活之气
“又不是审你，这么紧张干嘛？”
意识到他并不是追责，心里才松口气，只是话虽这么说，但她一直都是从小怕老师，长大怕领导的人，哪怕穿越了，这点也没变过，更何况这里对她而言不过是个温和点的恐怖世界。
宋之然斟酌了下，这才开口道“奴婢是捡了些您不要的废纸，废笔练了字，但是是那些陈旧发黄破损的，不是您写后废弃的...”
哪个时代对识文断字之人都会有着天然的崇敬，而笔墨纸砚对于普通人来说又过于昂贵，所以府里有些拿着活契的小厮们考虑到以后放出去的生存问题，会偷偷捡少爷们废弃的纸笔学习，但是断然不敢捡用过的，涉及隐私问题，哪个下人敢做这么大胆的事。
而王家作为家学渊源的世家大族，对于这种事也算乐见其成，这群贵人怎么会去用库存的陈纸，自家的奴仆识文断字不是更显现了王家的底蕴么，更别说还能博个好名声。
虽说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也私下问了院里管事的，可若是主子想追究也是有话说的，宋之然心下后悔，早知道就不心疼这个钱了。
还没等她想更多，便看到王樾起身将宣纸抚平，从笔架上拿了一只笔递给她
这是？
她看了眼王樾，只见他将笔往自己手边推了推，示意自己接过
“便写你自己的名字给我看看吧。”
她猜不透王樾的心思，但也知道并不像自己所想那么坏，只得接过笔，走到王樾让出的位置上，抬手沾了沾手侧的墨砚，认认真真的写下云裳两字。
王樾眼神随着她起手落笔移动，见她拿笔的姿势十分标准，心下了然为何有段时间她总偷看自己写字，只是这字有形却无神，想来是有认真练习但却无人指点的缘故。
宋之然写字只求别人认得出来就行，对于字的结构、美感没有太强求，写完最后一笔甚至有些陶醉其中，自得的欣赏着自己的大作，觉得自己能在丫鬟生涯里有限的空闲时间中练出这一手字已经非常厉害了。
可王樾不这么看，他以一种非常挑剔的口吻将这两个字批的一无是处，觉得这字不仅软趴趴跟没有骨头似的，运笔还有很大的问题，该重的地方轻了，该轻的地方重了，收笔后也未挑出笔锋。
宋之然看着王樾那张牙白唇红的嘴不断吐出的冰冷文字，一口老血都快憋不住了
她看出来了，这不是来秋后算账的，这是来打击报复的
她怀疑王樾想cpu她
也许是嫌光说对她的打击不够，他直接从她的手中夺过笔，浸满墨汁后，在她的字旁并排写下了云裳二字。
看着身旁的婢子一脸悲愤的表情，王樾有些好笑，自己难得有兴致教人，旁人谁得了这机会都不知多开心，就她一脸自己欺负了她似的。
“你的字已经练的很好了，但还是得多多临摹才能更进益，我这边给你拿几本我以前临摹过的名家字帖，你多多练习，一个月后给我检查。”
谁说要进益了？？？
宋之然欲哭无泪，这是当老师上瘾么？上瘾了您去国子监教书都行啊，干嘛逮着她霍霍。
要宋之然说，王樾就是憋久了憋出问题来的那种人，自从几年前他知道自己识字之后，偶尔看书写策论累了便会跟自己聊几句，有时候问自己看了什么书，有时候问自己身边发生的小事，她又一直很憷这些古代的上位者，便只能战战兢兢的陪聊，有时候恍惚间都觉得是在开领导座谈会，身体精神的双重摧残。
她也曾担心过王樾万一对自己有点啥，那自己可能没法拒绝这张脸，毕竟他长得实在太好看了，她穿越前的时候就不太爱看仙侠剧，主要是因为那些被吹的颜值逆天的男明星演的仙人总让人觉得违和，可若带入这张脸，她定会大叫我可以。
若是这样的人看上了自己，她高低要脑补个上个百万字的霸道少爷和俏丫环的小甜文。
想想就觉得很...兴奋，结果么
压根不是这回事。
他好像就喜欢在学习累了的时候找人聊天，她倒是能理解，就跟自己上班的时候一样，交流欲那可不是一般的强，连路过的狗都想要撩一下。
看着她满脸的不情愿，王樾丢下了一句重磅炸弹
“你不是说未来想要试着写话本为生么？字这么难看，书肆的老板可能连故事都懒得看了。”
宋之然大惊，你怎么知道我还有个计划是这个？
转念一想，好像之前某次开“座谈会”被他问到头脑发胀之时曾无意识透露过这个想法。
“可奴婢练出这一手字，也是这几年断断续续忙里抽闲学的，就算是想要精进...也没时间”
她知道王樾说的不无道理，要是字迹难看也是很影响看书的观感的，就像以前上学的时候字好看的还能拿到卷面分一样，可她当丫环的哪里来的时间练习啊。
“说的也是，那便在书房里练把，我每日在书房呆多久，你就练多久的字，正好我也可以帮你指教一二。”
“...........”宋之然
不是吧，大哥？你这是害我呢，还是害我呢？
她虽然经常在书房偷偷看书，可有人来的时候她也是会假装自己在清理书架，便也没有人说闲话，可要是自己在书房练字，若是有人来了自己该怎么瞬间复位啊，一旦有人看到她在三少书房写字，那整个府里谁还能不知道？
难道是...
她又开始阴谋论了，因为上次拒送婢子的事情，府里上下包括郑府都有些不满，若是王樾对花想只有一点心思便无事，这些不满只会对着她来，但若不是呢，他其实心中对花想感情已经很深了呢？以花想的身份他想要明着帮她反而适得其反，不如把水搅浑。
越想越觉得是这样，以王樾的身份把身边的婢子都收了其实也无妨，只要不抬姨娘郑家也没什么可说的，若只是花想一个人便太扎眼了，若是还有自己，事情就不一样了。
花想是家生子哪怕未来郑九娘子嫁过来了也最多当个贱妾，自己却是可当良妾的，想想就知道谁会更被忌惮。
她心中波涛骇浪面上却不显，只胆怯的告罪说这不合适，她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殊不知在王樾的眼中简直跟一张白纸一般，想法全部跃然纸上。
王樾笑着叹了口气，用手中的笔杆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见她下意识脑袋后仰，灿若繁星的眼中只剩下了迷茫，笑着摇了摇头道。
“你脑子里面总在想些什么啊？自是不会让你有何差错，只要把字练好便是。”
宋之然愣了愣，强压下心中奔腾的不适感。
正好这时门口传来了哒哒的敲击声，宋之然赶紧退到了一边，跟每次她在书房摸鱼时有人进来一样，迅速的假装自己在认真干活那般提起茶壶。
一旁的王樾实在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声音带着笑意的让门口的人进来。
只听咯吱一声，门被推开，带着瞬间涌入的暑气，花想身着兰色窄袖丝衣端着一碟点心朝着王樾行了礼。
只见她起身的瞬间抬手抚了抚有些松坠的堕马髻，发髻上斜斜的插着一只白玉发簪，映着她的小脸格外莹润，搭配她这一套刻意的动作，倒是有几分袅娜多姿。
一边假装在添茶的宋之然撇了她一眼，下意识抬了抬眉毛。
这还换了身衣裳，发髻？真的不一般的努力，她也是真心佩服这人。
这时花想的视线正好跟自己对上，便朝自己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让开。
宋之然只得将茶壶放在一旁的架子上，假装去清理书籍去了，但是没人发现她的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
小丫鬟勾搭主家公子，沉浸式体验，这不比看电影刺激
眼见三少似乎心情不错，云裳也很识时务的让了位置，花想笑盈盈的往王樾身边走过去，一边掐着嗓子让自己原本就如黄鹂般清脆的声音听起来就跟含着蜜似的
“老夫人担心公子刚入御史台事情繁多，说这两日忙的都来不及用早食，给竹院送了些新奇的吃食，说是表小姐学胡人的方子，做的新鲜点心叫什么蛋糕来的。”
一边说着一边悄悄盯着王樾的眼神，看他并未有什么波动，只说了声让祖母操心了，便放下心来。
要说这段时间她为何这么急切的想要扒上王樾，除了王樾对她的若即若离，便是因为她故意提及的那位表小姐。
说起来不过是个破落户，老夫人出身几大世家的崔氏，在闺中之时与母家那边的四房表妹关系极好。
只是这表妹命苦，嫁入了一个空有名头的伯府，加上母家日渐衰落，丈夫又只是个庶子，导致她的女儿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世家豪族她嫁过去肯定是当不得正头娘子，便只能在有能力的小家族子弟中选。
确实也给她选上了一个能力出众的庶族子弟，两人也柔情蜜意了很长一段时间，眼见日子越来越好，表小姐的父亲却被一场风寒把命带走了，留下了她们这孤儿寡母。
表小姐的祖母心疼女儿，便将她们带回了伯府照顾，只是眼见着表小姐越来越大，她的身份也不好找到合适的夫家，便舍了老脸求老夫人将表小姐送到王府，说是让老夫人帮忙掌掌眼，花想心知就是想着搭上王府的哪位庶子一步登天罢了。
结果不想这位表小姐心更大，庶子看不上，看上了长房嫡孙，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配得上么，她却下意识忽略了其实自己身份还远不如这表小姐。
王樾见这点心新奇，倒是好奇的拿起了一个尝了尝，觉得入口绵软，奶香扑鼻，连他这种不太爱吃点心的都有些忍不住连吃几个，心里倒是对这个表小姐有了些印象。
这一幕看的花想心塞，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试探
而此时的云裳一声不发，脑袋却嗡嗡直响。
她刚刚并未认真看花想手中的托盘，居然没有发现她手里拿的是蛋糕，待她听到这个熟悉的词汇时，差点手一软来了一个经典掉东西的名场面。
好在这几年她心智锻炼的还算不错，可也花了小半会才回过神来，就看到花想正在给王樾净手。
她觉得自己干站着好像不太好，想要去帮忙，但是又考虑到花想可能并不希望自己去打扰，只安分的站在一旁。
不过花想怎么会让她自在呢，不一会便听到花想让自己把净手的物什拿出去倒了。
花想虽然自恃身份经常让云裳做多点事，但是在三公子面前却也不敢太放肆，便开始整理书案上摆放杂乱的东西，无意间看到桌面上一叠排列整齐的纸张下有一张冒了一角，像是用过。
她下意识抽了出来，看到上面的字后心下大震，下意识抬头看了眼书架旁的三少，看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又像做贼心虚一般将这张纸塞了回去，这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