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素月流天。
马车缓缓驶过街巷，车轱辘发出”吱呀“声。
车帘被白净的玉手缓慢掀开，伶舟瞧着外面的行人，似乎不如那场梦中的热闹，少许失落。
”瞧什么呢？“
”今日上元节，想看看花灯。“
沈苑眼眸微沉，没有说话。微微侧身，拿出一个木匣子连同一把银钥，一道递给伶舟。
“这不会又是《洛神赋》吧。”
“不是。”
”钥匙。“
伶舟抚摸着木匣子，有些年头了：“还有需要钥匙？”
沈苑凝视着对面的人，轻声道：”对，需要。“
“咔哒”
一只墨色的花灯安静的躺在木匣子里，与梦中分的毫不差。
沈苑见她面无表情，试探道：“不喜欢吗？”
伶舟回过神，摆摆手：“怎么会呢。”遂小心翼翼的提起，眸光微动：“陛下，这花灯有名字吗？”
沈苑一时恍惚，语气中带着苦涩：“有。”
“叫什么。”
“玲珑。”
沈苑见她看的入神，轻轻开口“帮它提两行字吧。”
伶舟疑惑，低眸看着内壁，干干净净，一片空白。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知否。“
这两行字，原是她提的。
而他，连同《洛神赋》带进棺椁，与其长眠。
伶舟低着头，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好。“
半溪明月，一枕清风。
驾车人扯紧马缰，回头低声：”陛下，到了。“随后翻身下马，接过开门小厮递来的车凳。
沈苑稳步下车，伸出手：”慢点。“
伶舟微微愣住，心里不忍拒绝:"谢陛下。”
“我原以为你会拒绝。”
“算是报答陛下为我包扎。不过.........”伶舟环顾四周，除了门口的两个小厮，这里凄清的很：“上元佳节，普天同庆。这里倒像是与世隔绝，没有一点烟火气。”
沈清擅清谈，意气风发时门庭若市，却不想老年一人居于此处至。宣昭皇帝为夺地位，离经叛道，满手血腥这一点史书上毋庸置疑。
沈清自负“文人风骨”自是认为对不住先皇临终嘱咐，不愿承受其子带来的尊容，并视以为耻。
两人并肩，踏入庭院，此景当真寒意。
沈苑撇了眼小厮，低沉道：“他近日如何？”
小厮慌忙道：“一如既往，缟素清斋。”
”下去吧。“
”是。“
沈苑停住脚步，望着伶舟：”一会进内室，站我身后。“
”不必了吧。“伶舟朝内室望去，抬眸开口："一个耄耋老人，也做不了什么事情。”
沈苑思虑半晌，话语不变：”唇枪舌剑有时比刀枪更甚，站我身后。“
伶舟估摸着他的态度，便也做罢。
内室空旷至极，一尘不染。
一位老人跪在白玉观音前，双目紧闭，神情虔诚。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大晋信奉上至皇室贵族，下至平头百姓，无一不奉佛教。
似乎察觉到异动，沈清缓缓睁眼，侧头撇了眼沈苑，并未起身：“出去，别污了这地方。“
沈苑也不恼，平声道“普天之下，莫非黄土。”眼神看不出悲喜，继而道：“来人，把这观音像砸了。”
“呵.........这些年你砸的还少吗？”
伶舟眼眸透着一丝惊愕，扯了下沈苑的袖子：“可得解脱处，唯有山水前和神佛前。既是他执念，不如随他去吧。”
“逆子，你满手血腥走到如今位极人间”沈清掀起眼皮，暗含着不屑：“不想婚娶之事，也是荒诞至极。”
沈苑凤目森冷，隐约泛起寒意：”今日上元，朕不杀生。“
”冠此字，你也不觉讽刺。“沈清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继而又道：”我沈家举世清流，却不想生出你这么个孽障。桩桩件件，天理难容，我若是你，冠此字深以为耻。“
伶舟瞧瞧窥视着一旁的人，沈苑似乎并不恼，平声道：”这么多年的宦海浮沉，你和王氏一门，以清谈作为为官之道。想着太平盛世之下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孝贤忠勋世内，族荫永齐。可这世道，呵.........“
沈苑摇摇头，眸光黯淡：“前方将士浴血沙场，后方文人笔墨喉舌之上，却无一提出派兵驰援。至此骊麓山上，所行之处哀鸿遍野，白骨祭天，他们何辜？”
伶舟默不作声，心下苦涩：“山水屏，原来如此。”
“居于乱世，往往是文人，最不得安息。先汉诸子百家，彼此诘难，相互争鸣，最后流传后世的不过三家罢了。”沈苑对上伶舟的双眸，一字一句：“所以唇枪舌剑比刀枪更甚，无形之中，取人性命。“
”秦任商鞅，二世而亡，离经叛道，焉能长久？“
“本就是扶大厦之将倾，不必也无需长久。”
“我曾经答应过母亲，会带自己心爱的人来看您。这番景象，怕是不成了。”
“我们走吧。”
”我可以和他说些话吗？“
沈苑一愣，淡淡开口：“朕和他说了几十年，纹丝不动。”
伶舟望着下跪之人，语气虔诚：“总得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