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透薄薄的云层渐渐冒出头，撒在街头巷尾，蒸干了大地上的水汽。洛阳的早晨活络依旧。
栗初缇拖着不情不愿的岳灵儿，领着褚云出现在早市上。她本想向不谙世事的褚云介绍洛阳的风土人情，谁承想他早已驾轻就熟，不仅对洛阳的特色如数家珍，甚至认识的人比她还多。他们刚到早市，褚云就让一群人给团团围住了。起初栗初缇大吃一惊，短短时日，褚云就已仇家遍地啦？真是不可思议！仔细甄别七嘴八舌的言语后，她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全是褚云医治过的病患。一群人不由分说地拉着褚云表述着笨拙而热情的感谢。褚云亲切回应，却是应接不暇，完全顾不上栗初缇和岳灵儿。
“哗众取宠！”岳灵儿和栗初缇被人群挤了出去。她不满地看向人群中心的褚云。她知道褚云受欢迎，但没想到会这么受欢迎。不过，她可不会承认，更不会让褚云知道她的真实想法。
“你说他们啊？”栗初缇看向人群有些明知故问。
岳灵儿不屑道：“当然是姓褚的。”说完，她收回视线，环顾了一圈又道：“初缇姐姐，咱们走。”
“可是褚云……”栗初缇还想说些什么，岳灵儿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离开，边走边道：“他又不是小娃娃，自会有办法，你就甭操心了。”说完她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冲褚云喊道：“喂，混小子，你若出得来就到万家灯火来。”
褚云扯着笑容僵硬的嘴角抬眼望去，只见岳灵儿拉着栗初缇“落荒而逃”，一点儿义气也不讲。
“一大清早吃什么万家灯火，有毛病。”褚云忍不住吐槽道。他并非因和岳灵儿的私人恩怨才如此说。万家灯火可谓是洛阳最著名的酒家，繁华拥挤之貌堪比京城第一楼。在他的观念里，早餐就应该在街边的小馆子里享用，主打一个速战速决，好吃不贵，还营养齐全，更是多了一份尘世烟火气。去如此高档的酒楼吃早餐就好比盛装出席隔壁家的小狗满月庆典。没必要，完全没必要。
褚云来自山野，粗糙自然是他的底色。他当然理解不了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岳灵儿。岳灵儿自小到大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一日三餐，早餐尤其重要，怎可糊弄。
栗初缇倒是无所谓。既然岳灵儿执意去万家灯火，那便去。何况她好久没吃到万家灯火的玲珑包了，倒真是有些想念。更重要的是她有一次无意中路过那里的后院，嗅到一股独特的清香，甚是独特。本想寻觅清楚，却因缘耽搁，再寻觅便消失了。此刻蓦然想起，心弦扣动，竟生出些许探究之心来。
………………
万家灯火，食客络绎不绝，鼎盛之至，一点儿也不像褚云口中所说的那样，在此吃早餐便是有病，来得晚些可是连座位也没有的。栗初缇和岳灵儿到达万家灯火之时不可谓不赶巧。岳灵儿眼尖，见门口的一桌客人作势起身，已是半躬身之态，立刻闪现到他身后，蓄势待坐。不消片刻，两人已经美美吃上了万家灯火的玲珑包。而倒霉的褚云在人群热情的拉扯下正衣衫不整地逃离是非之地，满面惊恐。太可怕了，再也不上街了，他想。洛阳城人口众多，密密麻麻，对他来说，当真不如乡野小村来得悠闲自在。
栗初缇先一步吃完早餐，撇下岳灵儿来到后院寻觅那抹清香，却一无所获。她回到前厅，岳灵儿嘴里塞得鼓鼓的，问道：“找到了吗？”
“没有。”栗初缇摇了摇头，“也许是我的错觉。”不知怎地，她有些失落，内心深处莫名升起一股怅然之绪，好似错过了什么重要之事，成为一种难以名状的遗憾。
“我觉得也是。什么香气只有你闻得到，不可能嘛。”岳灵儿将最后一只玲珑包塞进嘴里后，抬起头看向厅里，忽而皱起眉头道：“那姑娘盯你很久了，看起来像是认识你，但她看你的眼神我不喜欢，很不喜欢。”
栗初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桌子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没见过，女的正是那日在悬崖边救下的李妙贤。她消瘦了不少，模样有些忧郁，一双美目盈盈地盯着自己，眼神复杂至极，既惊又喜，既委屈又深情。
深情！栗初缇心下一惊。她该不会是……不会，不会，准是自己看错了。她压下胡思乱想的心绪冲李妙贤粲然一笑道：“李姑娘，好久不见。”
李妙贤听她这么一说，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她真的是他，是那个在悬崖边救了她而遭山匪突袭坠崖让她心心念念牵肠挂肚的栗公子。
可他原来是她！
李妙贤突然发现她的眼和耳全然封闭了，听不到也看不到外界的一切。她的眼里心里就只有栗初缇。她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一股心酸的热泪瞬间涌出了眼眶。她庆幸他还活着，平安地活着，可他为什么是女子？这是为什么？
栗初缇一见李妙贤潸然泪下立刻慌了神。此刻她的模样一如当初认定麒麟是梦的她，伤心欲绝，肝肠寸断。
李妙贤真的钟情于她！
此念一起，栗初缇的内心瞬间翻起巨浪，滔滔奔涌，震撼声如雷入耳。她们不过萍水相逢，只有一面之缘，李妙贤竟对自己生出如此深情，这让她既感激又惭愧。栗初缇歉然地望着她，越深想越难受。她辜负了一颗少女的真心，无以为报，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李妙贤倔强地擦去泪痕走向栗初缇。岳灵儿见她气势逼人，来者不善，顾不上擦去嘴角的溢汁将筷子“啪”地重重掷在桌上，霍地站起来，昂首挺胸地瞪着李妙贤。双方对峙，输人不能输阵，何况对面也是两个人。只是这两人对两人的差距有些明显，一目了然。岳灵儿一眼便看出对面的两位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身上带有强劲的江湖之气。她脑子里的警报瞬间拉响：这姑娘不是一般得危险，她甚至比褚云更危险。
李妙贤一身橙色劲装来到两人面前，美目却直直地盯着栗初缇，看也不看岳灵儿一眼。目中无她？没关系，她大人不记小人过。可她那是什么眼神，一脸坚定无畏势在必得的模样。
“不好，要坏事。”岳灵儿蓦地心下一慌。
可不是嘛，真的坏了，坏了伦理，坏了纲常。
栗初缇和岳灵儿怎么也没料到李妙贤会如此大胆，竟完全不把世俗的目光放在眼里。在得知栗初缇是女儿身后她不仅没退缩，自那日起便改了衣装作起了男装打扮，就连岳灵儿也不得不承认，当真是英气非凡。只是说出口的话让人大跌眼镜。
李妙贤：“不打紧，你做男子，我便是女子；你做女子，我便是男子。人生在世，性格不必拘泥于一种，性别亦当如是。”
岳灵儿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被惊得目瞪口呆，忍不住破口大骂道：“哪里来的疯子！”
栗初缇无奈又无语。纵是她多年女扮男装，也未曾有一刻真的把自己当男子看。李妙贤的魄力及破例她真是望尘莫及，甘拜下风。
“李姑娘，在下心里已经有人了，无法回馈姑娘的真心，实在抱歉。”栗初缇第不知多少次地拒绝道。
李妙贤：“对方可有上门提亲？”
栗初缇被问得哑口无言，露出一丝苦笑来。纵使她如李妙贤这般大胆，也不知该找谁上门提亲啊，她连他的长相都没记住。
李妙贤：“既然没有，那就不算数。前两日，我爹到了洛阳，我把咱俩的事和他说了。他说没意见，依我。”
“咱俩什么事儿？”栗初缇瞬间倒吸可了一口凉气，应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李妙贤：“咱俩的亲事啊！爹说只要我开心，怎么着都行。洛阳分站的厨娘李婶帮我算过了，下月初八是个极好的日子……”
“我想起来了，米铺今日要盘点，我先走一步。”栗初缇不待她说完，飞快地逃离。她表面淡然，心里却懊恼不已，一遍遍地给自己上发条：以后出门一定记得带上玄奇！
“栗姑娘，我还没说完呢……”李妙贤想要追去，却遭一直在旁冷眼睥睨的岳灵儿拦住。俗话说得好，三个女人一台戏，褚云一点儿也不想蹚这趟浑水，正准备开溜，却被岳灵儿一把薅住。此刻他必须跟她站在同一条战线，休想置身事外。岳灵儿望着褚云一脸不依不饶，实则是因为面对李妙贤，她没有底气，需要褚云给她壮胆撑腰。李妙贤长期行走江湖，怎是她一个闺阁小姐可以应付的。可她有所不知，李妙贤一门心思在栗初缇身上，根本没功夫应付她。
李妙贤：“岳姑娘，借过。”
“你不可以去骚扰初缇姐姐。”岳灵儿昂首挺胸，盛气凌人道。
李妙贤：“在下不是姑娘这般无所事事之人，镖局还有事，告辞。”
“你……”岳灵儿瞪着李妙贤潇洒离去的背影气结不已，扭头怒视褚云道：“你为什么不帮我说话？”
褚云耸了耸肩，不以为然道：“我为什么要帮你说话。没记错的话，咱俩现在可是冤家。怎么，你这是要和我和解？好说，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岳灵儿：“你想得美。”
“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等你想通了，随时欢迎来找我。”褚云说着，猛然靠近岳灵儿又道：“你知道的，在哪里能找到我。”
岳灵儿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吓了一跳，一颗心莫名狂跳，神色顿然一凛，身体僵硬，不敢乱动，生怕暴露自己的内心。可她不知道的是脸颊上的两坨红晕出卖了她。
褚云见状，嘴角一抬，荡漾出一抹自命不凡的笑意。他就说嘛，他的魅力怎么会连个小丫头都拿不下。这不就来了！
岳灵儿一见他如此嘚瑟，明摆着被揭穿了心事，气不打一处来，瞬间抬手，在褚云毫无防备之时，重重甩了他一巴掌：“混蛋！”
褚云既震惊有错愕：“干吗打我？”
岳灵儿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结结巴巴道：“你，你，你该打。”
“那你就该骂，泼妇！”褚云不依不饶地还嘴。
岳灵儿气结：“你……”
褚云：“你你你，你什么你……”
“无赖！”岳灵儿抬手欲再打，正此时，一位书生从两人中间路过，挡掉她的巴掌，留下一句借过便淡然离去。
岳灵儿的视线不禁跟随书生的去向。“咦？”她略微疑惑，只觉得他的背影有些熟悉，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算了，不重要！岳灵儿收回视线，正准备找褚云算账，可眼前早已空无一人，哪里还有褚云半根毫毛。
“褚云……”岳灵儿气急败坏一声吼。
书生嘴角轻扬，心下暗道：“臭小子，自求多福吧！”忽而转念又想到李妙贤，眉心深深皱起。真是个疯丫头！一个栗初缇就够难缠的了，再加一个李妙贤还得了，他可应付不了。不过……一物降一物，疯丫头当然要由疯小子来收拾。想起那个人，他豁然开朗。不愧是李妙贤的克星，就他了。事情如愿解决，他脚步轻快的地离去。
洛阳，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