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做梦不能做得太美好，因为被挪地方了都不愿意醒。

    做梦也不能做得太不切实际，因为一睁眼会难以接受。

    直接从沈宴心尖宠变成沈宴刀尖宠——实验室小白猪了。

    不远处的实验台前，一个多月没露面的沈宴侧对着她，一身干净的白色防护衣将他包裹的严严实实，脸上带着一只同色口罩，只露出一双清凌凌的黑眼，身前整齐排列着各种试剂和实验器械，在姜棠棠呆滞的打量中，他已经放下了那只手术刀，手中开始调剂起了一支试管。

    应该是发现姜棠棠醒了，他视线微微侧了过来，很短暂随意的一眼，又回到手中实验上。

    和梦境中宠她如珠如宝的样子完全天差地别。

    姜棠棠简直是瞬间从方才的离谱梦境挣脱出来。

    但，不止如此，沈宴和梦中不同，和平常的他也不一样，现在的他，有些过于冷淡了。

    让人莫名觉得，和那把台面上安静放置着的手术刀很搭配，都有一种冰冷的薄削的要命美感。

    姜棠棠目光从沈宴身上移开，在心跳加快中强行镇定了下，微微侧撑起一边身子，观察起了周围环境。

    偪仄，沉闷，封闭。

    入眼可见整个空间都是银白色，墙皮材质看起来很特殊，透着一种酷炫的科技感。

    自己正躺在一张平衡床上。

    墙角开着高级别净化空调，不冷不热的风感将室温稳定保持在23℃，是一个只看着就让人感到体感舒适的温度，空气湿度也正好，不干不潮。

    可，空调开着，为什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呢？

    她突然打了个寒战。

    她……好冷啊。

    姜棠棠突然惊觉自己身上竟一直是冷飕飕的，屏蔽其它感官专心感受了下，发觉并不是单纯生理上的寒冷，而是有一种被什么东西盯着犹如自己是个死物的感觉。

    姜棠棠下意识看向沈宴，沈宴正低头忙着，手中快速却有条不紊地动作着，显现出一种极强的专业素养。

    曾经她想过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沈宴更适合喂猪了，不止是将这一件工作做得比其他人更具有美感，而是真的有种面面俱到的专业，在这基础上，还更耐心，更温柔，更能吃苦，如今看来，他做实验并不比在农场喂猪时的水准差。

    不是他。

    姜棠棠收回目光，四处张望，寻找一圈无果。

    她越发觉得慎得慌，但实在找不到也没办法，索性摆烂着躺倒下去，盯就盯吧，反正眼神又不会杀人，反正不会比手术刀更厉害，反正不会比如今的沈宴更可怕。

    脑袋挨上平衡床上的枕垫，顺着枕垫的生理起伏微微一仰头，正对上一双暴凸的眼球。

    一个人。

    一具男性人类尸体。

    和她头对头躺着。

    他是个光头，脑袋像被什么东西夹变形了，葫芦状，没有一根头发，毛囊也完全看不见，整个头皮光滑无比，面部呈现一种烫伤后的红粉色，表皮干燥，脱落的斑驳可怖。

    额头两侧青筋暴起，血管纹络有种下一刻要爆开的感觉，眼周还落了三、四颗脓疮，同眼球的大小差不多，顶端干涸的白色脓状物糊作一团，乍一看，像是被几只眼球同时盯住。

    但这一切都没有他本身的五官可怕，没有眉毛，眼间距极宽，鼻子巨大，像座桥一样横跨在脸部中央，嘴巴扯到半个脸颊上，比例完全不在正常人范畴之内。

    脖子则呈现一截犹如直角般扭曲的弧度。

    那个弧度，绝无可能还活着。

    可那双眼球，却微微鼓动着，泛着缺失水分的黯淡光泽，缓慢地一抽一缩，像是主人还有动静微弱但内里强烈的意识般，带着情绪，透着让人心惊的力量，在挣扎，在求救，在暴怒。

    在常人眼中有些惊悚恶心的画面，姜棠棠却用力往后仰了仰脖子以便看得更清楚。

    更多画面出现在视野中。

    她看到他身上还盖着白布，但只盖了他的下半身，上半身完全敞露着。

    细看之下，那人胸膛早没了起伏，看似身躯完好，实则苍白僵硬，腹部已经开始肿胀，甚至可以看到变色的静脉，这一切已经有腐烂的征兆。

    他的腰侧甚至还有一只贯穿的洞。

    再次视线上移，对上那双凸起的眼球时，这个人还活着的感觉已经不复存在，除了尚残留的一丝诡异的感觉，只觉得里边是有蛆虫在蠕动。

    他死的很完全，而且已经死很久了。

    原来不是盯她如死物，而是真的死物在盯她。

    这具尸体，沈宴是从哪里搞到的？

    还是，被沈宴害死的？

    是死在实验室外边，还是死在里边？

    这具尸体看起来不像是姜棠棠认知内的任何一种正常死亡，她并不认为他死于腰上的洞，忽略那个洞，他的死相已经极为诡异，仔细看，能发现许多处异变痕迹。

    不正常的变形脑袋，暴睁的眼，奇异的五官，正常人怎么可能好端端的完全失去毛囊……

    虽然沈宴整个人因为外貌优势看起来依旧光风霁月，但姜棠棠并不觉得他是在合法研究。

    世界上不是没有病毒细菌活体实验的先例，更遑论这个更为发达的世界。

    她内心下意识倾向这个可怜人是被沈宴在实验室折磨成怪物的模样，然后再痛苦或无痛苦地死去。

    当然，无痛苦也大概率不是出于人道主义，同样是实验的一个项目，比如被割掉了痛觉神经。

    然后才是那颗洞。

    估计死前被掏了器官。

    姜棠棠心脏跳得更快了。

    没多久，沈宴放下调制好的试剂，转过身来，年轻的男人黑发黑眼，清俊贵气，视线缓缓落在她诡异的姿势上，同方才的那一眼一样，依旧没有什么情绪。

    以往温和的气场完全被冷淡取代，农场的温柔青年仿佛是个假象。

    所以，不怪姜棠棠浮想联翩，此情此景，任谁都会将他往最恶最坏的一面去想。

    姜棠棠收回后仰到极致的脖子，心生警惕，却像从前一般摆出全然信任依赖的姿态与神情，将提防深深藏于伪装之后。

    沈宴对她爱意快要溢出的目光无动于衷，拿了一把微型手术刀，径直走到尸体旁，手起刀落，很是专业地切割下尸体手臂上的一小块皮肤组织，同方才调剂的液体一同放入一块方形容器内，之后拿了个测试仪连接好，放在一旁，耐心看着仪器上的数据跳来跳去。

    并不是冲着她来的，但是……

    姜棠棠没再看了，睁大眼睛偏头视线下移，盯着自己跟大体老师一样待遇的床，震耳欲聋地沉默了。

    果然。

    沈宴很快再次转过身来。

    看到他朝自己迈步过来了，姜棠棠的心跳不再加速了，直接差点停跳。

    这次他手里拿的是根采血针，那根针比平常的针要粗不少，衬得针头部位斜面面积很大，能想象到，这跟针不仅能快速抽血，还能顺便剜出来一丁点肉。

    她身体僵硬，但很乖巧地没动，任由他离自己越来越近。

    她安慰自己，拿的又不是手术刀，问题不大。

    而且，眼前这惊悚的一切，包括沈宴换了个人般的变化，她虽然有些猝不及防——她明明只是在小溪边睡了一觉，甚至还做了个离谱的美梦，醒来就直接一步到位了。

    但其实并没有太过于意外，早在决定顺水推舟利用“沈宴的利用”出去农场时，她就做好了接下来可能发生一切的准备。

    包括他可能要的是她的命。

    沈宴在农场时看似正常实则处处古怪，他无疑隐藏的很好，估计这一系列反常只被她以一头猪的视角捕捉到了，人类的话，可能谁都没有发现，这些反常无一不表明了他不是一个普通的饲养员。

    而对她的纵容和通过投喂食物达到抑制金痕的行为，以及意料之中的救自己出农场，也无一不昭示自己肯定是实现他目的的关键所在。

    看来，用她做实验，就是他的目的了，当然，实验背后的目的，才是真正的目的，她只是通往他真正目的的其中一步。

    而对于姜棠棠，出了农场同样只是第一步，甚至称不上走上正轨，她依旧悬浮在空中，随时有坠落的可能。

    但她只是做好了准备迎接一切，并不代表着她会准许一切发生。

    体内被压抑的力量已经已经蠢蠢欲动，她在上次流水线的经历中已经找到了启动它的开关，那就是濒死。

    在濒死中寻求新生，长出金痕，获得力量，击杀阻碍。

    她能感受到那股力量的强大，没有硬核武器的情况下，作为碳基生物的人类本身绝对无法撼动，更何况是沈宴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科研人员，必定能在她手中死得很轻易。

    当然，她不会杀死他。

    她会留着他一条命，然后攻略他。

    姜棠棠乖顺地不躲不闪，哪怕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是曾经兽医拿过的，让她害怕的东西，当初那个兽医被她摞了个骨折，后来都是保护措施做到最佳才上阵的。

    沈宴停在她面前，动作顿了顿，开了口：“这么信任我吗？”

    姜棠棠从善如流，立马用充满信任的目光看着他。

    沈宴平淡回视，陷入浅层次的思考。

    这头猪实在太安静了，完全不同于以往的风格，但仔细想想，它的风格其实不是闹腾，而是反差，这么想的话，现在的反应才是合乎情理的。

    沈宴连接好采血管，对姜棠棠的前腿局部皮肤进行物理消毒，然后指骨冷白的手举起抽血针。

    下一秒自认为信任自己的对方就嗷地一声猪叫出声，猛地扑腾一下，躲开了那根针。

    这实在过于打脸，姜棠棠反应极快地刹住车，找补地变成娇俏的嘤嘤声。

    姜棠棠还在试图打感情牌。

    那根针仍然稳在手中，沈宴似乎吃一点这一套，但没完全吃，他面色不变，很善解猪意地道：“这针是有些疼，不用憋着。”

    手中动作却丝毫不留情，这次下手快准狠，没给姜棠棠留半点的反应时间，手指一翻，针头就毫不犹豫穿刺进皮肤。

    姜棠棠：我谢谢你。

    采血过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只是隐隐发麻。

    很好，比农场的兽医专业多了。

    “刚刚做梦了？”

    平淡如水却分外悦耳的声音响起。

    采好一管血后，沈宴将棉签按在她针眼上，想起方才嘴角上翘的猪，睡得口水都要嘀嗒下来，一看就是个美妙无比的梦。

    姜棠棠讶异沈宴还对这些有兴趣，同时又非常感慨，梦境和现实对比太惨烈了，梦里沈宴可是都舍不得让她走路的，现在却能眼都不眨扎她针，她并不想回答，也说不了人话，没法回答。

    而沈宴似乎也并没打算姜棠棠回答，能看出他完全不好奇她梦到的内容，却也并非是随口一问，而像是在……唠嗑，而且还是尬聊。

    尬聊很短暂也很敷衍，就一句话。

    接着他取了支先前勾兑好的某只药水在手中摇了摇，又回归正题：“放心，不会伤你的。”

    未知的液体注射进姜棠棠体内，她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想法是——这个攻略目标，大概不是个常规意义上的好人。

    但是他明明气质大变，他们之间的相处氛围与之前相比却并没有变化多少，照旧喂猪饭照旧体贴，温柔是真的，冷漠也是真的。

    沈宴盯着姜棠棠陷入昏睡，然后按了一个开关，一个防护罩缓缓从实验室顶部落下，一种淡紫色的液体充盈其中，待到姜棠棠完全被浸润，前方的显示屏猛地发出红光，上面赫然显示着——进化等级：S+。

    管家从一个隐蔽的耳房走出，恭敬道：“您对这头猪似乎很客气。”

    沈宴敛目，来到实验桌前，拿起刚抽的那管新鲜血液，在手中轻晃了下，致使血液中丰富的物质散落的更加均匀，而后将其倒入一个不大但很精密的仪器中，微观镜头下看血液中那些荧光的片状物质被剥离出去，缓缓道：“我只是在验证一件事。”

    管家一向冷静的脸上现出些许疑惑，道：“您不是已经验证成功了吗？A+猪及以上确实对病毒能起到三倍以上激发作用，致使感染者更加狂躁，战斗力爆棚。”

    沈宴却轻轻摇头：“另一件事。”

    “一件继破坏社会安稳的事件后，埋藏更深的另一件违背人伦的事。”

    他的声音低沉轻缓。

    说这句话时，他的表情依然是无动于衷的，完全感觉不到说这话的本人也觉得违背人伦。

    “你说，一头猪过高的进化值，难道还会带来智商上的趋人化变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