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林牧翼跟朋友一起来做收尾工作。
虽然是收尾，但杂事也很多。要搬酒，要布置，要检查电路，还要测试音响，估计也得耗上一天。
他把小电动停在独栋门口，瞥一眼身侧空空如也的一楼，又顺着抬头，只见露台的落地窗关着，只有一条毛茸茸的白色睡裙随风轻摆。
方暖一大早就出发旧货市场了，她想看看有没有不错的家具可以淘一下。
她今天稍微收拾了一下，经验告诉她，好的外表加态度，办起事来通常会事半功倍。
熟练地化了个淡妆，右侧的头发被她全部撩到了耳后，整体用卷发棒卷了些波浪，看上去更蓬松一些。她穿着一件只到腰的黑白条纹短毛衣，下身一条高腰纯白针织直筒裙，套上黑色大衣，看起来简约大方又修身。
旧货市场里确实有不少好东西。
方暖心里想的软装是整体偏奶油系的风格，跟独栋的外观互相呼应。除了吧台她要用木质柜台以及暖黄吊灯搭配之外，客区的沙发和桌子她都想用偏现代风格的白色家具。
现场问好了价格和配送，她加了好几个老板的微信，把自己喜欢的款式都拍了照，打算回去再比比看。
等她从旧货市场里出来，太阳已经开始下山了。
方暖叫了辆车回家，她饿得前胸贴后背，打算做个蛋炒饭吃。
她一边打蛋一边想，这阵子去哪都打车，算下来花销也不小。
但她住海边，离市中心还是蛮远的。
买个现在很流行的那种两座小电车？还是买个小电动？
方暖的肚子发出了一声“咕噜”。
算了，吃完饭再想吧，跑一天饿死了。
林牧翼载着朋友来到独栋后面村里的小饭馆吃饭。
他们两个紧锣密鼓地收拾了一天，午饭也没吃。
“定好开业时间了吗？”孔歆晨问。
林牧翼嚼着炒得有点干巴的米粉，看他一眼，懒懒地答：“还没。”
孔歆晨是黎叔的徒弟，也是林牧翼请来“云里”的调酒师。
黎叔年轻的时候在外打拼，是个小有名气的调酒师。有一年过年黎叔回风海，在朋友聚会上遇到了现在的老婆，一见倾心，立刻就辞职回家发展了。但他足足追了人家一年才成功，后来两个人结了婚，一起开了“雾里”。
林牧翼就是在“雾里”认识的孔歆晨。
本来孔歆晨出师之后应该要在“雾里”工作的，但有一天，林牧翼无意中跟黎叔说起，自己也想开个清吧的事情。
听完，黎叔笑着问他：“店名想好了吗？”
他脱口而出：“云里。”
“云里雾里？哈哈哈哈哈……”
黎叔笑得连拍了好几下自己的大腿，然后说不如让他以分店的形式加盟，再把孔歆晨这个家伙带走，两个小孩坐一桌。
林牧翼知道，黎叔是想照顾什么都不懂的自己，便感激地应下了。
从那之后，林牧翼便一边筹备开店，一边抽空跟黎叔偷师学经营。
“抓紧点。”孔歆晨也懒懒地叮嘱。
“我倒是想，这不是还欠东风吗？”
孔歆晨撇了下嘴，跟着点了点头：“也是，歌手不好找。”
“嗯，尤其是能入我眼的歌手，唉。”林牧翼装模作样地拖着尾音感叹，还认真地摇了摇脑袋。
听到这霸总语气，孔歆晨夹菜的手瞬间停住。他用力地闭了下眼睛，然后深呼吸，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你小子再用这种语气恶心我，我就回师傅那了。”
闻言，林牧翼抬头，冲着孔歆晨灿烂一笑：“歆歆公主，爱你哦。”
孔歆晨最讨厌别人喊他名字里的歆字，身为一米八五的男子汉，他爹娘居然给他改了个这么娘的名字，害他从小被同学笑到大。
由此可见林牧翼现在的行为有多严重。
“很好，剩下的你就一个人收拾吧。”孔歆晨咬牙切齿地回了一个笑容，起身又说：“我就先走了，谢谢老板。”
林牧翼眼疾手快地抓到他毛衣的袖口，对着他谄笑：“别！哥，弟弟错了，弟弟一个人不行的。”
后者回以一个假笑，轻轻一甩，接着像拍灰一样拍了拍刚刚被林牧翼碰到的地方，然后毫不留情地向门口走去，头也不回地说：“弟弟加油，弟弟再见。”
林牧翼看着他的背影无言感叹。
这哥是28岁的小学生吧？
饭后，他认命地开着小电动回到独栋。
白天已经把布置都弄完了，但是检查电路的时候他们发现有根线坏了，所以音响也没能试。
停好车，他默默地开始爬楼梯。
一手拿着手机当照明，一手拿着钳子，压根就没法弄。
林牧翼又尝试抿唇夹紧手机，结果没一会儿牙关就酸得不行了。
高大的身影此刻正蹲在地上，低着头，缩成一团。
要不白天再来？
可是他白天得跟乐队练新歌，本来就已经因为开店的事情耽误大家好几天了。而且明天开始就是周末，他晚上也得去清吧打鼓。
“啊！歆歆公主真的是！”
林牧翼烦躁地揉乱了头发，对着无边的黑夜叹了口气。
突然，他想起刚刚停车的时候，看见二楼的灯是亮着的。
要不……找她帮个忙？
下一刻，林牧翼打开微信，给方暖发了个消息。
方暖到家连衣服都没换就去做饭了。
吃完饭，她又坐在沙发上开始研究。
她一边对比着网上和旧货市场的款式价格，一边跟今天加的老板们砍价。
突然，屏幕上老板们的对话框里，跳出一张过分显眼的侧脸。
方暖点开。
林牧翼：你有空吗？
方暖：怎么了？
林牧翼：我在天台，电路坏了，能上来帮个忙吗？
方暖：好的，等我一下。
她从沙发上起身，走到柜子边上拉开抽屉，拿了个手电筒。
木板自下而上地被推起。
林牧翼远远地看着方暖从里面钻出来，模样有点滑稽。
她走到他身侧：“需要我怎么帮你？”
“帮我拿着……”林牧翼正准备打开手机照明，余光却瞥见方暖手里拿着的手电筒。顿了一下，他伸出食指指了下方暖的手：“拿着手电筒打光就好。”
“好的。”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修起了电线。
方暖在林牧翼身后打光，看见他带着手套的手拿着钳子，麻利地将两端断开的铜丝绕来绕去。
大约弄了七八分钟，他停下来，回头指着天台洗手间外墙上的电闸对方暖说：“麻烦帮我把电闸打上去，看看亮不亮。”
“好。”
一瞬间，天台四周和吧台内外的灯带都亮了起来。
方暖看见布置又比昨天更丰富了些。
吧台的酒柜已经放上了酒，在灯带和蓝色玻璃的衬托下，氛围起来了不少。
桌子都添了一盏小灯，沙发也放了或黑或白的抱枕。
四周的栏杆角落插着一根长长的杆子，栏杆侧面卷着透明的防水布，看上去像是能展开变成一个巨大的遮雨棚。
林牧翼走到方暖身边，跟她道了声谢，然后在她身后的水槽里洗手。
等他洗完，方暖才开口：“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下去了？”她才跟老板们砍价砍到一半。
刚打算走，却听见林牧翼问：“能再帮我试个音响吗？”
方暖停住。
他补充：“调音台在吧台左边，歌手位在吧台右边，我想听听正式效果。”
“好。”
方暖向着吧台走过去，见吧台右边确实多了一张皮质高脚椅，底下还加了个不大不小的圆形台子。
一个无线麦克风正静静地躺在椅子上。
林牧翼则走到吧台左侧，打开设备插上手机，播了一首最近很流行的——“想你时风起”的伴奏。
他又扭了几个旋钮，然后才转头看向她：“现在可以打开麦克风了，开关长摁两秒。”
方暖拿起麦克风，金属的外壳碰到手有点凉，是熟悉的握感，跟熟悉的重量。
林牧翼见她已经拿起来打开，但又好像在发呆的样子，他又说：“你可以‘喂’一下吗？”
“好。”声音被麦克风扩大了数倍。
设备是新的，林牧翼想调试一下伴奏跟人声的比例，还有混响和中高低音频。
但是方暖说的话太短了，他不好弄。
犹豫了一下，林牧翼眉头微微皱起，表情有点为难。
“你听过这首歌吗？”他试探着问。
方暖回头，举着麦克风的手没有放下，直接回答：“听过。”
“那你能……唱两句吗？”
似乎是觉得自己提了一个有点无理的要求，林牧翼又接着解释到：“我可能得听一下才知道……”
“好。”
方暖的回答依旧简短。
林牧翼咽了下口水，把剩下的话也咽了下去。他低下头，盯着调音台上的各个调节键，等她开口。
正好播到了副歌。
方暖举起麦克风，深吸一口气，对着面前空无一人的夜空，缓缓唱到：
“刚刚我错过的大雨，握不住的盛夏。”
“飘过的云是你吗一圈又一圈。”
“我多想是路过你的风，忍不住落回你眼中。”
“凭什么绕不开，翻不过的盛夏。”
“有些远方，让风代替我们抵达。”
“没勇气说完的，那句话希望有人，能听过它。”
林牧翼没有打断方暖，站在原地听她唱完了一整段副歌，甚至忘记了要调试。
他刚刚仿佛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被击中了一般，准备要调试的手就悬在半空中没有放下。
从大学到清吧，林牧翼听过无数歌手的演唱。
有懵懂无知却要硬坳苦情歌的青春年少，也有把唱歌唱成工作的职业表演人，好听的数都数不过来。
方暖不是他听过最厉害的，但却是他听过最伤人的。
当她干净清冷的声线响起，那种带着遗憾的悲切感，一字一顿地落入了林牧翼的心。
彷如羽毛般轻若无物，所到之处却卷起无数尘埃。
记忆里有过的失落、不甘和遗憾都变得焦急起来，拥挤着要他的从内心深处钻出。
一点一点地，让他眉头发紧。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林牧翼静静地看着方暖，只有伴奏还在缓缓继续。
突然，方暖回头，语气有点忐忑地开口：“调好了吗？”
林牧翼诚实地回答：“没调，忘记了。”
方暖又踌躇到：“那……”
林牧翼打断：“你是歌手吗？”
方暖沉默，她在想该怎么回答。
说自己是歌手好像有点……夸张了？毕竟她也不是专业的……
“我就是……以前唱过一阵子歌。”犹豫再三，方暖决定只说事实的部分。
林牧翼迈开步子，接着问：“现在呢？现在不唱了吗？”
身影逐渐接近，方暖拧着眉支支吾吾：“现在？唔……想唱的，但是……”
说话间，林牧翼已经走完这两三步的距离，来到方暖面前。
他低头，看着她的目光炯炯，再一次着急地打断了她：
“那你要来我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