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怎么样了？”

    “还行，再有个几周就能出院了。”成南开着扬声器，一边敲着键盘一边回复。

    “什么声音？你是不是又在工作了？!”

    成南停下手上动作，声音一点也不虚：“没有”

    “我听到敲键盘的声音了”

    “你幻听”

    “。。。。。”

    电话那头的吴志宇开始叨叨：“都说了多少遍，公司里的事情不用担心，有我们在，你还不放心吗？你一个人去这么远的地方，又出了事故，再不好好修养，阿姨问起来，让我们怎么交代？”

    “行行，我休息还不行吗？”成南把手机拿近了，合上电脑：“听到了没，电脑关了啊。”

    “这还差不多，哦对了，给你找的人，联系上了吗？”

    “嗯，约了下午见面。”

    “行，有什么要帮忙的，随时说一声。”

    “我知道，谢了。”

    “跟我们还说什么谢，早点回来啊，别在那过的太开心，把我们给忘了。”

    成南笑：“忘了谁也不敢忘了你们啊，你们可是我的衣食父母。”

    对面也笑了：“不跟你贫了，干活去了。”

    挂了电话，成南收回笑容，望着手机上的某条信息，皱起了眉毛。这么多年，他总算走到这里了。

    --

    大四时，成南和学长们共同成立了工作室。

    创立之初，大家都没有多少钱，为了节约成本，三个人只租了两间房间，大的那间用来工作和招待客人，小的那间则用作他们共同的卧室。

    大房间里的白炽灯24小时都是亮着的，当一个人累的不得不睡时，总有另一个人爬起来接着敲键盘。

    现实之所以为现实，或许是因为它比理想残酷的多。在学校里的时候，他和吴志宇他们，哪一个不是年级里的佼佼者，系主任口中的优秀学子。可真正出了社会，才知道自己不过是无数做着美梦的普通人中的一员。

    第一年不分昼夜的工作，并没有为他们招揽来多少客户，现如今的计算机市场早已比不上十年前。

    原本就不多的启动资金不知不觉就要见底，大家默契的减少了开支，连最基础的吃喝上的预算，也毫不手软的削减了一半。过了几个月，几个人全部脸色暗黄，营养不良，轮番进了医院消化内科。

    得了教训，他们再也不敢在吃喝上马虎，而且后来，孙巧儿也会时不时的来给他们加个餐。

    孙巧儿就是成南的前女友。

    大二暑假的某一天，成南的外公打来电话，让他去帮老友的孙女补习补习功课，因此结识了孙巧儿。

    一个月的补习结束后，成南回了学校继续上课。孙巧儿偶尔会给他发些信息，不过成南忙于学习，等他看到再回复，往往已经是几天之后。

    后来不知道孙巧儿从哪里得到消息，知道了成南因为吃的不好得了肠胃炎。她不顾阻拦，主动扮演起了贤内助，时不时地亲自下厨，来慰劳忙的昏天暗地的几人。为此她的手上还被烫起了不少的水泡。

    就这样，两人确立了男女朋友关系，只不过不到半年，孙巧儿就把成南甩了。

    分手的时候，孙巧儿没有给理由，只是说：“以后我不想叫你成南哥哥了，就叫成南吧。”

    创业很艰难，但他们都拧着一股劲，始终没有放弃，也幸亏他们没有放弃，工作终于一点一点的有了起色。这两年来，工作室规模渐渐扩大，经营状况也稳定了下来。

    成南不再需要像当时那样事事亲力亲为，但那时形成的工作习惯给他留下了‘后遗症’，不工作便会焦躁不安，状态极差。

    拿走他的电脑，就像是拿走海上漂流的人怀里抱着的浮木。

    去年他被吴志宇架着去看了几次心理医生，并且强制休假了两个月，状态才总算松弛下来。

    他在B城的办公室里，还挂着吴总特地为他写的几个字：

    ‘Work-Life Balance’，劳逸结合。

    --

    医院附近的茶室里，成南终于和吴志宇帮忙联系的记者见上了面。

    “不好意思张记者，因为我腿不太方便，只能约你在这里见面。”

    “不碍事，我现在已经不是记者了，叫我张云就好。拖到现在真是不好意思，之前去外地出差了，前天才刚回来。”

    成南摇摇头：“太客气了，你愿意帮忙，我已经非常感激了。”

    “没事，大家都是朋友，”张云从包里拿出文件袋递给成南：“委托我找的人，所有能找到的资料都在这里了。”

    “多谢。”

    成南接了过来，但没有立刻打开。他握着卡其色的文件袋发了几秒的呆，接着喝了口茶，深吸了一口气。

    打开文件袋来，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男子的照片，成南从来没有见过的面孔，却又觉得有些熟悉。

    “这就是他吗？”成南问。

    张云点点头。

    年轻男子照片的下方有一行字，黑色的中性笔写着：王以友，1991-2013。

    成南不由自主握紧了茶杯。

    在之前和张云的通话中，成南已经得知了王以友早已离世的事实。那时他尚还没见到过王以友，已经觉得窒息难受，如今这个名字和面容结合在了一起，让他越发痛苦。

    见成南表情沉重，张云便起身准备离开：“你先看着，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再联系我，今天我还有些事要忙，就先走了。”

    成南扶着桌子站起身，伸手去握张云的手：“麻烦你了，谢谢。”

    张云摇摇头，拍了拍成南的手背，算是安慰：“不客气，再见。”

    张云离开后，成南一个人在茶室里坐了很久。

    王以友，男，1991年出生。王以友的父亲身体不好，一直没能有个正式的工作，只能靠四处打些零工挣钱；他的母亲有慢性病，常年需要吃药。在王以友12岁时，父亲因病过世，同年母亲生下了弟弟。弟弟名叫王以文，今年已经18岁，目前在当地县城里某高中读高三。

    父亲过世后，王以友家的状况愈加困难。初二时，他辍学进入当地砖厂工作，负责搬运砖块。三年半后在砖厂领导的帮助下，成为了一名卡车司机，薪资得到了提升。但好景不长，在2013年，他驾驶的卡车发生事故，于车祸现场当场死亡。

    目前他家里的经济来源一是国家下发的贫困户补贴，二是母亲做手工活赚的钱。外公外婆已年过八十，平日里会种些小菜拿去市场卖，补贴一些家用。

    王以友工作存下的6万余元存款全部赔偿给了车祸的受害方。尽管经济条件很差，在王以友离开后，他家里还是坚持着每年给受害者家汇些钱，作为补偿。

    资料并不多，加上二页报纸，一共也只有五页，就已经说完了一个人的一生。成南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生怕自己漏了什么。

    天色渐晚，他抬头望着远处迅速变色的天空，只觉得浑身无力。

    走回医院的路上，不知从哪儿刮来了一阵阵冷风，成南撑着拐杖，摇摇晃晃的走了很久才走到病房。

    初二，应该是15岁吧，15岁的时候，成南在干什么呢？

    早上吃完阿姨做的早饭，不慌不忙的去当地最好的学校接受最好的教育；放学后和要好的朋友们去操场上打球，或是回家打游戏，饿了有现做的点心，渴了有新鲜的果汁；暑假的时候和同学们一起参加学校组织的国际夏令营，寒假的时候，约上同伴们一同去滑雪。15岁的成南，只在命题作文里见过‘苦难’这两个字。

    尽管很努力，他还是来晚了。

    成南揉揉太阳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电视里在放着7点的新闻，他抬着头看着屏幕，却听不见电视里在说些什么，只觉得四周的空气似乎正在变得稀薄，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

    他拖着腿来到了窗边，用力推开了窗户，冷空气随即涌入了房间，暖冷交错让他猝不及防的打了个喷嚏。

    站在窗前清醒了会儿，成南坐回椅子上，拿起手机编辑了一条信息发给张云，希望张云能够帮忙查到受害者的信息以及受害者家里人的银行账号。

    ‘我也应该补偿的’，成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