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没有拐弯抹角，声音又冷又沉的传入柯桀的耳骨之中，“无论是我，还是你，只要威胁到她的安全，那我们都该远离她。”

    柯桀微微挑眉，自然听懂了王莽的话，站起身，走到他身前眯着眼问，“就算战争一触即发，她留在我这里，我也不会让她有任何危险。”

    “曾经的我，也以为自己做得到。”

    王莽的话让柯桀眸光一闪，沉的看不清瞳色。

    “她生长的环境和你以前遇到的女子完全不同，那日的事你应该还记得，她不会安心听从任何人的安排，她有自己的想法和人生态度，你左右不了她，更无法控制未来的一切。”王莽顿了顿，嗓音压抑低沉，“况且世事无常，谁也没法为未来做出任何保证。”

    柯桀当然知道，她不一样。

    或许正是因为这份不一样，让他对她产生了情愫。

    但这不是推开她的原因，甚至算不上什么原因。

    爱从来都不是掌控对方，而是信任和成全。

    “王莽，你把自己想的太过强大了。”

    柯桀冷笑一声，双手交叠的横在胸前，目光如电，“你也把她想的太过脆弱了。”

    她从不是一个娇柔之人，能爬出深渊的人，又怎会惧怕黑暗。

    王莽剑眉一凛，俊眸震颤的看着他。

    “正是因为她身上经历的事情太多，所以更坚强勇敢，当年她都有勇气为你而死，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她其实比我们想象中更强大。”柯桀看着他，“你口口声声说她和其他女子不同，但却又将她当成是寻常女子一样，这不是很可笑么？”

    “就算身处过泥潭，也没必要一辈子都待在泥潭里。”

    “我明白你的意思。”柯桀扬起下巴，句句诛心，每一句都化作刀刃，砍在王莽的心口上，“你想让她远离纷争，平平安安下去，这没错。但就算她离开我，也不会回到你身边去的。你既放不下官场权位，那又何苦缠着她备受折磨？”

    王莽失神的沉默下来，双眸幽幽的泛着涟漪。柯桀却笑了，鹰一样的眼眸透彻明亮，“或许，她本就不属于你。长安那个伤心地也不值得她回去。”

    若是不知道那日的事，或许这些理由还真的能动摇王莽的心，可如今，“我不会让她留在这里。”

    柯桀轻蔑一笑，“你不是说左右不了她的想法么？你不让她留下，她会听你的么？”

    漂亮的长睫遮住了王莽眼底的光，“我可以试试。”

    柯桀压低眉，狭长的大眼透着不悦，“何必呢？”

    “柯桀，你这里真的安全么？你们和其他部落的战争才平息了多久？现在卷土重来，自己掂量掂量能有几分胜算。让她在这样动荡的国家生存，难道对她真的是好事吗？”

    说实话，柯桀也没打算让她这个节骨眼留下，眼下就连他自己都不一定会不会带兵出征。让她留在这里，除了带给她危机外没有任何意义。

    但柯桀就是看不惯王莽这幅洞察一切的高傲模样，甚至觉得王莽这话十分可笑，“天下之大，只要有权利的地方，哪里太平过？你也曾是大汉的大司马，应该懂弱肉强食这个道理。”

    王莽面无表情的质问，“你怎么保证自己一定是强的那一方呢？”

    柯桀视线深远凌厉，敛去所有多于表情，一双桃花眼深邃犀利的盯着王莽。

    王莽睨着他，说的不急不缓，“据我所知，这几年你们百姓的生活才刚步入稳定，他们想这个时候发兵挑衅，无非就是看你们正在调养生息，兵马不足，根本不敢反抗。外邦闹事，只是个开端，日后还会有更多意外接踵而至。到时候，又该如何应对，你想过吗？”

    王莽看的透彻也很理性，他并非只想将心爱之人带走，而是真真切切的和他分析此时的形势。

    苦涩在柯桀口中蔓延，王莽说得对，那些人屡次冒犯挑衅，甚至已经开始在他们国家边境故意杀害百姓，就是为了挑起两国战争，趁此时机搅乱他们的政权。如今他们的确没有能力去和那些部落争个高低。

    弱肉强食中，他们不见得是强者。

    “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敢应战？”

    柯桀狠狠的盯着王莽，眼中透着兽性。

    王莽知道自己猜对了，眼眸幽深平静，慢条斯理的问他，“你们应该已经向大汉发去求助信了吧？”

    柯桀愣住，没想到辞官的他竟然知晓此事。

    “既然他们还敢来继续闹事，就不难看出，大汉并没有打算帮你们度过难关。”冷淡锋利的眸窥破天机，一语道破他们隐藏的内幕消息。

    柯桀不得不承认王莽的确锐眼如炬，当初他们兵败王莽，并非偶然。

    可王莽身处于安稳国邦，是地大物博的汉人，并不是他们这种常年战乱，战火纷飞的小国。

    部落里的人，骨子里的热血都不容被侵略玷污。

    “那又如何？就算大汉不管，我们也会应敌。”

    柯桀的话没有迟疑，这个决定他早就做好了。

    王莽没想过他们会采取这样的手段，以为他们还会依靠着联姻或者其他方式让对方平息，这也是对他们利益损坏最少最可行的办法。

    王莽停顿的目光让柯桀失笑，“怎么？觉得我们应战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王莽性情寡淡的摇摇头，声线平缓道，“我只能说，你们很有胆量，也很乐观。”

    柯桀笑了，他听得出来，王莽并非讽刺，而是委婉的表述对他们这个决定的不认同。

    “我知道目前国家的处境，也知道打仗对于我们来讲是最不可行的出路。”柯桀眼神烈烈，没有退缩，“但我们若是选择忍下来，那接下来的几十年里，我们就会一直忍下去，永远也直不起身。”

    “忍辱负重的确难熬，但也不是永远没有出头那天。”

    这句话若是别人说的，柯桀一定一笑置之，但从王莽口中说出来，他竟无法反驳。因为他知道，王莽便是一步步这样走上去的。

    “我们不是没想过这样选，可这条路，已经行不通了。”

    王莽眼神微冷，对此并不赞同，“你做这个决定，无非是有能够替你们贵族冲锋陷阵的勇士，一旦真的称心如意，可要铭记他们才是让你们挺直腰杆的人。”

    柯桀听出王莽的不削，当年他们和大汉打仗的时候，王莽也是勇士中的一员。而他从未去过战场，王莽的英勇果断和计谋高深都是他在参加皇室晚宴中，听那些归来将军侃侃而谈的，也正是这些将军绘声绘色的将这个年轻有为大司马的事迹将出来，才让王莽在他们番邦之中小有名气，惹来了丽娜如公主的关注。

    柯桀忽然意识到，他在王莽眼中不过是温室里的小王子，只懂得安稳享乐、纵情人生的皇室贵族罢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领兵？”

    “难道你还想去战场？”王莽轻笑一声，语气轻蔑极了。

    他知道柯桀的功夫是不差，但他的身份高贵，国王根本不会让他走到战场的最前沿。

    这就是每个人不同的命运，有些人拼命努力，想要成为人上人，但就算爬了上去。当危机到来之时，也要穿上铠甲，上阵杀敌。

    血雨腥风不会就此远离，无论在何处，周围皆是黑暗的影子。

    而有些人，从一出生就安稳自在，犹如天边的白云，干净纯粹。

    他们才是自己人生的真实掌控者，想要的东西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想做的事情也能轻而易举的完成。周围都是温暖善意，仿佛世界在他们眼里就是美好的，纯净的……

    他们接触不到世间人的丑恶嘴脸，接触不到有些人为了生存艰难度日，更接触不到活着竟是一件比死亡还可怕的事。

    人性的丑陋、卑鄙、自私、贪婪，一切肮脏的词语都不曾出现在他们的人生里，他们看不见，也遇不到。

    他们是幸运的，也是造物主在降临前给他们此生最好的奖励。

    这真的公平吗？

    会有人说，人这辈子注定就是不公平的。

    谁也无法选择自己在哪天降临，更无法选择自己降临的身份地位。

    寻求公平是愚蠢的行为。

    那什么是更愚蠢的呢？

    是身处在底层，还想要有善念去怜悯他人。

    没人是救世主，没人能救别人。

    这就是王莽的信仰，也是他冷漠无情的原因。

    “你不过是这繁华世间里的金丝雀，看到的东西都是美好绚丽的，那些残酷和厮杀是真的能带来鲜血和死亡，可没戏本上写的那么简单。”

    面对王莽的嘲讽，柯桀神色凝重，垂下手臂，也认真的抬眼看他，“我就算是金丝雀，看到有人要破坏我的家园也要飞过去琢他两口吧。”

    柯桀眼神坚不可摧，似乎真的想要去战场。这倒是让王莽对柯桀有了别的看法，他以为他从不思考这些的。

    柯桀坐回到身后的椅子上，仿佛看出了王莽心中所想，“我的确是个没心没肺的浪荡之人，但也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该为自己的国家做什么。”

    王莽眼神沉重，问他，“你想打？”

    “不是我主张打。而是，只有打了才能安稳。”

    这几日在殿前，大祭司也是这样的眼神看着他，说他意气用事，想的太过简单。

    柯桀明白，就算开战。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战争一响，唇亡齿寒，将变成整个国家都无法逃避的宿命。

    可也只有打响这一仗，才能免被逼到绝境之地。

    王莽问他，“你不怕死？”

    “死？”柯桀笑了，长腿自在随意的翘起，“将有必死心，士无贪生念。若是真的能守住日后的和平，哪怕埋骨他乡，又何方呢？”

    “如今的天子是不会出兵帮你们的，不要对他抱有期待。”王莽望着柯桀意气风发的脸，说出了心底告诫。

    柯桀笑了，也直白道，“我没有说要靠着你们大汉的军队才能打赢。”

    “没有我们的帮助，你觉得你们靠什么能赢？”

    柯桀眉眼锐利，盯着王莽回答，“因为我们输不起。”

    王莽愣住。

    柯桀双目如鹰，盯着王莽一字一句道，“赢了可以换来和平，输了国家就没了。我们，输不起。”

    看来，这里真的要开战了。

    王莽冷静的扭过头，面色依旧毫无波澜，视线刚好对上门口的那幅留仙裙。

    他转身欲走，声音留在门廊边，“既然你下定决心，那我今日算是白跑一趟。”

    说完，便消失在柯桀的门口。

    柯桀勾唇一笑，听懂了王莽的话。

    他和她，都不会参与到别国的斗争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