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直到董礼貌到了葬礼现场,才发现跟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蒋文明披麻戴孝,不是来给人唱地方戏的,而是来帮孝子贤孙哭坟来了。

    董礼貌立即收敛回去惊喜之色,入乡随俗地闭紧了嘴巴。做不到如丧考妣,至少不能在人家葬礼上喜笑颜开。

    “阿公,您一路走好,我们来送您来了。您生前最善良大方,街坊邻居谁不夸您。您辛辛苦苦拉扯大五个孩子,各个健康、事业有成。疾病把你折磨成什么样了,又把你带离了人世间。”蒋文明跪在一口大棺材前,嘴里的词一套一套的:

    “阿公,你回来吧。回来看看我们这些孝子贤孙,我们都想你。只是如今千呼万唤,也不能把你唤回来了。”

    董礼貌在一旁站着,起初听个新鲜,后来又开始脚底板发凉,怀疑他是不是真能通灵。

    她站在距离蒋文明不远的地方,棺材旁边。

    通过帘子缝里,看见几个同样披麻戴孝的男人,正在打扑克。

    八成不是打钱的,因有一个男人脸上沾了不少纸条,那便是谁输了、谁往脸上贴纸。

    到了吉时,棺材启动,蒋文明才起身,走在前面扶棺,手里拿着一筐纸钱。

    董礼貌在一片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的哭声里,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跟前。

    “这点钱不够你挣的,你真是啥活儿都干啊,真的很有生活。以后跑龙套都不用训练,直接秒杀刻板的程式化表演。”

    难怪他当时第一时间私信自己,答应来帮她手术签字,八成就是担心,晚了一步,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就被别人抢走了。

    董礼貌说话时,强迫自己低眉顺目,做出悲伤之色。

    迅速一秒入戏,从他的筐里,扬起一把纸钱,洒在了沿街,压低了声音说:

    “这样太不环保了,又给保洁阿姨增加工作量。”

    “那等我们去世以后不搞这些形式主义,直接合葬在一起。”蒋文明同她切切察察,又继续哭道:

    “哭声阿公归西去,肝肠寸断泪湿衣。忽然昨日狂风起,吹散父子两分离。儿跪灵前把话叙,父亲恩德与天齐。养儿育女费心机,吃苦耐劳入了迷。辛苦不分日和夜,为儿为女志不移。”

    他的业务十分娴熟,工作时不耽误摸鱼,跟人闲聊。

    和董礼貌搭腔,也不会让他分心,影响工作状态。

    “封建时代才合葬,你这是越来越回去了,比封建糟粕还保守。”董礼貌听他一套一套的,实在惊讶:

    “你这词都是谁给你写的?昨晚背下来的吗?还是早背好的?”

    “千寻万寻寻不见,千哭万哭哭不还。儿和家人为您祈祷!儿和家人为您送行!儿和家人祝您走好!”蒋文明声泪俱下,眼泪流了一串。

    换气的时候,同身旁人说:“不用,见什么哭什么,自由发挥就行了。”

    反正葬礼上闹哄哄乱糟糟的,也没人去仔细分辨,谁到底哭了什么。

    “你他娘的真的是个人才,你上辈子肯定是个裁缝。”董礼貌算见识到了地方特色,尤其看他这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别说,还挺好看,做到了言情女郎对哭的要求,眼泪要掉下来,还要一颗一颗,还不能有鼻涕。

    “你是涂了眼药水?还是你在眼睛上安了水龙头?”

    董礼貌现在发现了他的技能,以后他要是用哭骗自己,她肯定不会妥协的,因一猜就是假的。

    “没有眼药水。我能控制哪个眼睛流泪。”蒋文明扶着棺,到了墓地,让死者入土为安。

    回过头去,主家的小辈差不多走光了,只剩一个。

    过来跟他握了握手:“辛苦了哥们。”

    蒋文明将身上的麻袋摘下来,恭恭敬敬双手奉上,交给了主家。

    走仪式地说了句:“节哀。”

    离开坟圈子,董礼貌还感觉冷风直往脖子里钻,下意识挽住了他。

    “你真没有阴阳眼吗?可我在这里,真的很害怕。”

    “如果我有,也只会保护你,让魑魅魍魉不敢来搅扰你。”蒋文明没输出那套‘人比鬼更可怕’的理论,十分能理解这世上有怕各种东西的人。

    有人怕狗,有人怕虫,有人怕蛇,有人怕鬼……都属平常。

    从人家葬礼回去,董礼貌准备跟他告别了:“我要回去啦,弟弟,谢谢你这两天的照顾。”

    蒋文明有点意外,知道她早晚会回去,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突然想起来小时候,每回爸妈去南方打工,他都抱着妈妈不让她走,哭得撕心裂肺。

    后来爸爸妈妈就在他睡着的时候偷偷走,他起初还会看着爸爸妈妈照片掉眼泪。

    后来就觉得,这是两个陌生人,无所谓。

    因为得不到,就说自己不想要。

    现在他已经不是那个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几岁的小孩子了。

    可那种久违的、撕心裂肺的、好像肋骨也一并断了的感觉,又回来了。

    “我还想带你去滑雪、看冰雕呢。”

    “不用了,我云滑雪就行。”董礼貌难得笑得这么开心,露出八颗牙齿。

    好像对于回去格外急切。

    “是我没招待好,让你没有一点舍不得。”失落的只有他一个人。

    蒋文明陪她一起坐上了去省会的汽车,哪怕她不需要。

    “我如果不说一句谢谢款待,你是不是会一直陷入精神内耗?”

    其实她在这里待得挺开心的,虽然这开心是她自己给自己的。她的情绪与得失,从来不依赖于其他人,也不建立在别人的言行举止上。

    自己就有让自己幸福快乐的能力。

    大巴车跑的不快也不慢,甚至一直都是这个速度。在冰雪路面,还慢了许多,可蒋文明还是觉得太快了。

    到了省会城市,他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从前的分离不会重现。

    那时候他无能为力,没办法跟随父母南下做小生意、养家糊口、再存点养老的钱。只能接受被他们抛下的命运。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长大了,可以选择自己的道路、决定自己的命运。

    “分开只是暂时的,过两天我也会去帝都。”蒋文明这话不过是在自我安慰,因董礼貌可没什么离愁别绪。

    甚至大巴车驶过,她的注意力都在窗外、还未彻底消散的年味上。

    敷衍着点了点头,说:“行行行。”

    蒋文明深表遗憾的冰雕,也在大巴车环绕城市一圈的时候,看见了。

    窗外是用冰雕塑成的龙凤呈祥、十二生肖、大熊猫、金碧辉煌的宫殿。

    还有北地人特有的热情好客,那一排大字:【北地欢迎你】

    到了机场,董礼貌准备进站了。

    蒋文明不知为了拖延时间,还是突然抽了什么风,非要给她买带在路上的小蛋糕。

    “我们这里讲究上车饺子,下车面。我忘了给你带点东西路上吃。”

    董礼貌差点昏过去:“飞机上有飞机餐,我没那么挑。我出门最讨厌带那么多东西了,我连挪动自己都费劲,更别说让我大包小裹。”

    以前上学的时候,每回寒暑假回家,衣服都会邮寄,她是不可能做人肉托运的。

    倒是看见不少人,背着锅碗瓢盆、恨不能将全身家当都扛着。

    那时候在象牙塔里,不食人间烟火,不理解他们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现在工作了,看惯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发现贫富差距越来越大,阶级固化也越来越严重了。

    蒋文明对她一向言听计从,这会儿却难得执拗,非跟她犟着来。

    “你等等,我很快就回来。”

    “我不可能等。我飞机要是晚点了,因为你这个小蛋糕,浪费一张机票。因小失大,不值当。”董礼貌一向没有仪式感,更没那艺术细胞。

    在她眼里,什么东西意义非凡,不存在的。蛋糕就是蛋糕,啥也代表不了。

    可是这回,那对着他独有的、该死的心软病,又犯了。

    她就这么傻不拉几的在机场外等着,等了好久好久,久到开始自嘲,觉得这是不是他的恶作剧。

    直到看见他卷风月、带尘埃而来,拎着他精挑细选的小蛋糕。

    “你是买蛋糕,还是做蛋糕去了?”董礼貌等得烦躁,“这里面不是有超市吗?”

    “超市里的,没有刚烤出来的小蛋糕好吃。”蒋文明说,“大雪封路,一直堵车,我怕你着急,后来干脆从计程车上下来,跑回来的。”

    可惜没有摩托车,不然能快一点。

    董礼貌低头看着袋子,一看就是那种网红店,一小块、口味并没特别,但死贵死贵。

    “这种是不是需要排很久的队?”

    “只要你爱吃,多久的队,我都能排。”蒋文明说。

    董礼貌嗤笑一声,朝他摆了摆手,转身不曾犹豫地进了站。

    她鼻子一酸,不知是不是离愁别绪。

    但她不允许自己脆弱,给男人当狗没有好下场,也没好结果。

    拐角处,将那盒小蛋糕丢进垃圾桶里。

    她习惯了远离会让她上瘾的。

    玩游戏着迷,就卸载游戏。

    她不会被任何人控制,任何事束缚。

    这一幕,被蒋文明尽数收在眼底。

    低头,给她发了条消息:【我明白了。你是不敢喜欢我,你怕有了弱点、暴漏了软肋,会让你变得脆弱、任人拿捏。怕我照顾不好你,还会让你体会患得患失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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