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礼貌一连几天没去上班，余韵弟弟的直播视频下架前，她提前下载了，以防万一。

    那个视频里，槽点太多，太多关于余韵自爆的点了。

    留着它，有备无患。

    万一有一日对簿公堂，也可以当作余韵自首的呈堂证供。

    余韵那番言论，对她自己十分不利。可董礼貌还是不愿意多看，看一遍揭一遍伤疤、被恶心一遍。

    余韵实名检举的视频，不用她特意去找，已经占据了各个新闻的头版头条。

    各个app下面的评论，几乎一边倒地不堪入目：

    【天呐，这个男的有五十多了吗？我还以为是小哥哥。】

    【又一只大老虎落马，要怪就怪小三太好看了，换成我也把持不住啊！】

    【亏我以前还是董礼貌的颜粉，正准备买票去京剧院支持国粹的。现在听京剧都觉得恶心，贵圈真乱。】

    董礼貌叉掉那条新闻，给金奕言发了条消息：【金团，陈院长今天上班了吗？】

    【没有。陈院长被停职调查了。听说超过十五天，为防咱们群龙无首，上面会从地方京剧院空降过来一个院长，先代管。如果陈院长回不来了，他就升职成功了。】金奕言回。

    【对不起。因为我，打扰了大家平静的生活，连累了京剧院的名声。】董礼貌失落道。

    【不是你的错，你也是无妄之灾。而且你放心吧，人心都是肉长的。咱们同事，素质既不比别人高，也不比别人低，说两句公道话还是行的。】金奕言回。

    怕她上火，又补了一句：【你之前出卖色相，天天在官媒号上招蜂引蝶，给咱们带来巨大的流量和曝光度，没人谢你，给你加工资。不能现在遇见水逆，就想跟你割席啊。咱们唱的戏里，有梁山一百零八好汉，咱们也得团结啊。】

    董礼貌握着手机，心情复杂。

    忽然有的佩服陈量行的眼光，他是会选人的。从前林瘦娟在时，风气不正。如今换了金奕言做团长，院内就团结互助友爱了。

    【谢谢你帮我，我以前不懂事。】

    【嗐，谁都有年轻的时候，不冲动能叫年轻人吗？我不会跟你计较，做团长的，就得宰相肚里能撑船。再者说，你也没侵犯我什么利益。就算侵犯了，我让渡给你点又怎么了？陈院长一直把新编戏得奖金的机会给咱们，不然他有无数正规手段，让自己挣的盆满钵满。】金奕言并非说一套做一套，而是对她真的毫无怨言。

    【其实我能理解你，你拿我当朋友，该站队的时候，我却当滥好人。如果你把我只当泛泛之交，就不会这样生气了。越在乎才越计较。】

    董礼貌没再回复，她实在担心陈量行，便给他打了通电话。

    不确定他会不会接，等了许久许久，直到电话嘟嘟声结束，对面不是挂断了，而是按下了接听键。

    “你——你还好吗？你现在在哪里？在家吗？”

    问完才觉得多此一举，因她有他租的公寓钥匙，一天过去看两遍，都没有人。

    此时还在抱着侥幸心理，若能突然知道他在家，会有多开心。

    “我很好。我现在在接受调查，不在帝都。你照顾好自己。”陈量行一如既往地语气平缓，仿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我替你找了一个律师，你去起诉余韵侵犯你荣誉权。”

    “你手把手教我、怎么把你老婆送进监狱？还替我找了队友。”董礼貌听来觉得有几分好笑，之前还因为赌气，特别想将自己的罪名坐实了。

    好在没冲动，不然打官司都打不赢。

    “你现在接受调查，是不是失去人身自由了？”

    “只是暂时不能出国，其他还好。反正我也没有出国的需求，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最后总会还我公道。”陈量行很庆幸，自己在接受诱惑的时候，不管是金钱、美色，还是权势，一直守住了底线。

    “只是，小董，我想退了。不过你别多心，也别担心，不是因为这件事。是我现在的身体，不适合继续为京剧院服务。以后的日子，我想出去走走，写写字、看看书。”

    “我没资格挽留你。你需要过平静的生活，我明白。”董礼貌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可临到头了，仍觉无法接受。

    努力撑起勉强的微笑，说：“正好，你退了，我也办理离职。我累了，我不想继续唱戏了。”

    “小董，你很有天赋、也有灵气。做喜欢的事，怎么会累呢？有些人一辈子没这份运气，找到自己热爱的。有些人喜欢唱歌、画画，却被迫干着别的行业谋生，把热爱丢在角落里。所以你不该放弃——”陈量行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语气也有些急：

    “你何必跟我共进退。我早晚会死，还会死的很早。而我死了，你还有漫长美好的人生。你不用担心，新调任过去的院长，是个性子很好的人，是非曲直、泾渭分明。我跟她也是故交，我有跟她打过招呼，让她照顾你。所以你不用害怕她会给你穿小鞋，她会像我一样重用你的。其实即便没有我这层关系，你这样优秀，但凡一个长眼睛的院长，都会愿意对你资源倾斜。而院长，大多长了眼睛。现在靠关系走后门的，越来越少了。都有真才实学。”

    “你死了，我也去死。这世上就没人爱我了。”董礼貌赌气说。

    想到他说了那么多，只字不提新院长的履历，那便是一个对京剧一窍不通的外行。

    否则陈量行早说她的师承是谁，说不定董礼貌还听过她的戏。

    “陈量行，你什么时候离婚？”

    这是她第二次问他了，陈量行第一次没叫她非礼勿言，第二次明知她是戏谑的语气，还是回答的很认真。

    “我已经委托了律师，在准备离婚官司。”

    “渣男。”董礼貌悠悠吐出两个字，故作轻松地同他玩笑：

    “你跟那些答应离婚，却一直无动于衷的男人，有什么区别？就靠大饼诓骗情人。”

    她还想继续拿他调侃，过嘴瘾，说自己怀了他的孩子，就听陈量行轻咳两声，提醒了句：

    “小董，我的电话一直被监听。”

    董礼貌沉默了，不知该如何解释。

    “没事儿，我不是机器人，总有正常交际。调查的人不是傻子，现在也不是凭主观断案的年代。就算是，也会偏向我。”陈量行不想给她心理压力，轻声哄道。

    又似漫不经心提起：“小董，我退了，你想接下院长的位置吗？你的履历不太够，但是我能运作。让你先去地方京剧院待两年，再将你提拔上来。我知道你缺哪些资历，我帮你补齐了就行。趁着我还有余热，能调动一二人脉圈子。等过几年，我彻底退了，可能就无人问津了。”

    “我不行。你胸中装山河，我连门前的小河沟都咽不下去。”董礼貌不是自谦的性子，只是有自知之明。

    她连累姐姐也挨骂，都会给她造成巨大心理压力。若让她肩上扛着京剧院，她扛不动的。

    不知是不是跟他心有灵犀，却也开始揣度他的心意：

    “所以，你是担心外行乱搞吗？并非她心术不正，而是京剧不是七天速成班。面对很多她不了解的东西，就会好心办坏事。”

    “我不担心。”陈量行轻飘飘说出这句话，把自己也骗过了。

    “只要心是好的，努力的方向不会错，好的结果到来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董礼貌佩服他的好心态，很想替他分忧，可自己实在没那个能力。

    “男神，我想问你个问题。等你彻底退了，会不适应空落落的日子。那我能不能像简爱一样，奔赴腿瘸的爱德华。成为你空虚日子里的一抹亮色，你会不会考虑跟我在一起？”

    还以为他会说‘我老了，配不上你’，亦或‘你值得拥有更好的’，却听见他说：

    “咱们这个国情，离婚不是件容易的事。”

    而大清已经亡了，他不可能搞个外室子，不光是舍不得糟蹋小董，而是他的道德不允许。

    董礼貌没否认，毕竟她前阵子还看见一个新闻‘男人□□岳母未遂，法官判夫妻二人感情未破裂’。

    还在通话，董礼貌就接到了一个切进来的号码，屏幕上显示‘师父’二字。

    董礼貌心跳的很快，几乎不能呼吸了，犹豫多时，还是按下了接听键，连跟陈量行告别都忘了。

    不敢等周锡久先开口，董礼貌便认了怂：“对不起师父，我知道这样叫你，你可能会觉得恶心。但是——我错了，我不该自食恶果，连累师父。如果您想跟我解除关系，我可以配合您发个声明。”

    董礼貌说完，就死死咬出下唇，不让自己哽咽声被师父听见。

    怕他误会自己是在故意装可怜，博同情，一如余韵骂她时那样。

    其实余韵真的诬蔑她了，她心思龌龊，可行为一直不卑劣。

    “你说的什么屁话？”周锡久默了默，才压住了脾气，同她语气平常道：

    “你现在来我家里，我做了你爱吃的豆包和切糕，是你喜欢的红豆馅。”

    徒弟把他当成什么人了？他不光不怕事，而且能扛事。

    只不过周锡久气了一瞬，就不气了，因他跟徒弟认识的时间不长，她不了解他，他不怪她。

    正好，给他一个机会，证明一下。

    “师父！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切糕和豆包？你不是南方人吗？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红豆馅？”董礼貌因为眼泪流下来、而吸鼻子超大声。

    在师父面前，就是可以毫无形象的哭。

    “你被网暴的时候，之前上网冲浪的小号被扒出来了，我看你写过‘北地豆包，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没有之一’。”周锡久含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