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文明整个人都乱糟糟的，他不光没猜错、而且想多了。

    他连拒绝扛票房的资格都没有，更遑论跟师父割席。

    因为崔辽明确告诉他：“谢季昌收了一辈子徒弟，收了无数个徒弟，至今还没有一个徒弟出走。徒弟造师父的反，他一辈子没受过这样的羞辱，也绝对不能被人这样侮辱。”

    蒋文明像往常一样，如期到了综艺节目的录制现场。

    他拼命想自救，可找不到方法。

    还在担心董礼貌的安危，怕师父学自己先斩后奏，单方面跟董礼貌撇清关系，那时候他不知该如何补救。

    到了综艺录制现场，有女明星跟他打招呼：“原来弟弟有女朋友了呀？看来我以后得克制对你的肖想了。”

    蒋文明之前做案头工作时，知道这个女明星，特别喜欢跟男艺人玩暧昧，而且谁火跟谁玩。

    对着那些喜欢绿茶的男明星，摸一下脸、牵一下手，再不就说些挑逗的话。

    蒋文明此时也是不卑不亢地接了一句：“谢谢姐姐在百忙之中逗我玩。”

    既替自己解围，也没让对方下不来台。

    “可是我看网上都说，你们是假的，因为你放的照片不是合照，是你在网上下载的。老实说，你俩是不是工作室炒作的cp？要炒cp，怎么不让你经纪人联系我啊。我最擅长这个。一边封心绝爱，一边当万人迷。而且咱俩上同一个综艺，炒作也容易。”女明星捂着嘴，不知在镜子前练习了多久的笑容，立即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听得蒋文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倒不是她笑声惊悚，也不是他对娇娇过敏。纯粹是在女明星身上看见了自己，不是同自己一样颜值担当，而是一样戴着面具。

    甚至面具戴久了，直接镶嵌在了脸上。

    “不过说实话，你那女朋友确实好看。我那天忍不住好奇，去搜了一段她唱的《苏三起解》，连我一个从来不听京剧的人，都觉得好听。鬼神神差的又把她唱的《绿珠坠楼》、《坐楼杀惜》听完了。以前怎么没人跟我说，听京剧会上瘾？我读书那阵，沉迷大型网游，经常跟同学去网吧通宵，都没现在对戏曲上瘾。”

    “还有人官宣不放图呢。”蒋文明听见她夸自己的心头好，不管因为情商高、还是真这么觉得，都十分高兴。

    他一面想独享宝藏，不被人发现自己的心头好。一面又很高兴，他的栀子花被更多人看见了。

    他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小众审美，也不需要任何人跟自己共情。可还是愿意礼宝绽放，她本来也应该得到万人倾慕。

    “民国时期，有人靠听京剧戒大烟的，不是传闻。她的确业务能力很强，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偏要靠她的才华。其实入坑京剧，我真的推荐她。因为其他更多角儿，连徒有其表都做不到，你看他头衔挺多，但是一开口就能把戏迷送走。”

    “她真的好看，都说戏曲演员、话剧演员来娱乐圈拍戏是降维打击，她如果进演艺圈，哪儿有我们饭吃。从戏台上磨砺出来，演技高超、代入感强、台词功底强大，把配音演员的钱都省了。”女明星看他提起女朋友，这副护短又欣赏的目光，对他官宣再没有丝毫怀疑。介绍女朋友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情人的眼眸是骗不了人的。

    “你是在哪儿捡到这种宝藏女友的？哦对了，我记得你也是戏曲演员。”

    蒋文明想起跟礼宝的初相逢，不自觉眉眼带笑，说来话长，他也没有把自己生活暴露在人前的爱好。

    只说：“充话费送的。”

    几个人又笑了，估计后期剪辑配上bgm，又是一个梗。不过是那种不容易出圈的梗，哪怕运营老师拼命营销。

    蒋文明压力又开始了，来参加之前，不管是经纪人还是导演都告诉他，笑点在他身上，谢季昌的徒弟怎么能没有幽默细胞呢？

    可他天生就不是能娱乐自己的人，更没有梗。既不生产梗，也从不看综艺，搬运不了梗。

    女明星给过他机会，他可以矢口否认跟董礼貌的关系，先迈一步，跟师父和解。

    可他却怕师父先斩后奏，陷礼宝于囹圄，加深跟她的关系。借节目组的口，近一步官宣。除非师父能操控主办方，恶意剪辑，将他提起关于女朋友的，全删减。

    中场休息的时候，跟他闹了不愉快的崔辽，自然不会跟小学生闹别扭那样，真老死不相往来。

    像往常一样，将工作计划发给了他：

    【这个短视频平台邀请你入驻，你发一个入驻视频，回头他们会给你安排一个热搜。】

    大抵是怕他不配合，后面又跟了一条：

    【很多艺人想有这个机会，因为咖位不够，接受不到邀请。他们主动联系短视频平台，有的没有人脉，有的联系上了也吃闭门羹，有的联系上了、对方热情回应、可必须得拿钱买热搜。有些人看见这高昂的价格，就望而却步了。】

    蒋文明自然懂事，师父没跟自己发怒，他有什么资格继续跟师父耍小脾气。

    什么师徒父子、老幺得宠都是假的，他既不是亲生骨肉，也不是跟了师父几十年的早期徒弟。

    他不像关门弟子，更像牛马。

    【我懂，我这就加短视频平台官方负责人。谢谢辽哥，让您费心了。】

    手机那边的崔辽呲牙咧嘴，“嘿”，不知道这小子啥时候跟自己这样客气、疏远了。

    蒋文明没有偷懒的时候，就像工作机器，每天从睁开眼睛就在工作。

    很快找了休息的空隙，录制了一段短视频：

    “哈喽大家好～我是蒋文明，从今天起，我正式入驻咱们平台啦。以后大家有好玩的视频可以艾特我哦。哥二十小时高强度冲浪，看见有趣的就会点赞收藏评论。拜拜拜拜～欢迎来找我玩！”

    录完，将视频发给了崔辽。

    崔辽发过来一个“ok”的表情包：【你先别发，我让同事剪辑一下，剪辑的有趣一点，我这边会发。】

    蒋文明明白，他的个人账号不能在自己手里，也归公司所有。

    崔辽怕他心思重，想的多，便画蛇添足地又多解释了一下：

    【你的账号在我们手里，对你有好处。省得你再不计后果，先斩后奏。再一个，你现在是固粉的时候，需要高强度回复粉丝给你的剪辑视频，我们找了十个高情商同事，一天二十四小时回复，这样就不会占用你时间。】

    蒋文明静静看着这条消息，不知道的，还以为崔辽多疼他，不占用他休息时间。

    其实是不占用他工作时间。

    直到完成一天的录制，回酒店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

    即便是明星，也得自己吃喝拉撒睡。

    他躺在浴缸里，几次支愣不起来，比宿醉的酒鬼还手脚无力。

    原本累了一天，想舒舒服服泡个澡、贴个面膜、倒杯红酒，再美美睡上一觉。

    可此刻只觉疲惫，甚至不知明天和猝死哪个先来。

    他算了算时间，明早八点开始正式录制，七点开工，六点就得起来化妆。那他满打满算，只能睡不足五个小时。

    他不是天生的睡鼠，可真不是不睡觉星人。

    真希望自己能被哪个老年人魂穿，老年人一般都觉少，他就不用因为睡眠不足而心悸了。

    蒋文明将自己从浴缸里捞出来，看见手机上，“自己”入驻短视频的视频已经发布了。

    底下瞬间已经有了不少评论：

    【蒋蒋之前在其他平台，就总替美食博主董煜茗转发宣传，还以为是好朋友，或者他单纯吃货。才发现他是在帮大姨子转发。我先磕为敬！】

    【华生，你发现了盲点！】

    【咦～蒋蒋以前不是就有这个平台的号吗？怎么又重新入驻了？哈哈哈哈——】

    蒋文明瘫在床上，退出了app，只觉得脑袋瓜嗡嗡作响。

    给妈妈打了通电话，但是爸爸接的。

    电话那端，蒋宏图迷迷瞪瞪的说：“咋了，儿啊。你妈睡了，你有啥事不？”

    蒋文明滚动了两下喉结，勉强止住哽咽，声音都透着疲惫：

    “爸，我不想在这了，我想回家。我每天都特别累，而且现在做的事，也不是我喜欢的。我想回家唱二人转。”

    “没出息的玩意儿！回什么家回家，瞅你那窝囊样！人家有本事的，都闯荡到广省、浙省去了，你才出去逍遥两年，就像往后缩，还是不是男人？”听见儿子说的，瞬间把蒋宏图吓精神了。

    一股脑从被窝里爬起来，初秋就已有了丝丝凉意，披了件衣服、点了支烟，语重心长地说教道：

    “你不知道咱家这边的人，有多羡慕我，都说咱们祖坟冒青烟，儿子有出息了。现在大学生不值钱了，因为遍地都卷研究生，只要你不是985、211，就白扯，都盼着孩子能出人头地。公务员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你这比公务员还牛逼。公务员好歹符合条件就能考，你这个根本没有门路能进。一堆人还在那儿跑龙套领盒饭呢。”

    蒋宏图没说，他每天关注儿子的媒体号，看下面的癫狂粉丝。

    为了蹭热度，自己也注册了个账号，昵称叫【蒋文明的爹】，每天发自己无聊的日常。有粉丝爱屋及乌，还跑到他账号下来点赞收藏，让他的表演欲充分发挥，虚荣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

    甚至私信里还有癫狂粉丝，给他发自拍，说睡不到蒋蒋，能睡蒋蒋爸爸也值了。

    这事不足为奇，之前有个少数民族的少年火了，连带着他身后的村庄也火了。有几个疯狂女粉丝就跑到他的家乡，跟村民发生关系，以此为荣。

    “你唱什么二人转？完蛋玩意儿。多少人梦寐以求想扬名立万，都没那个机会。你四叔在工地拧钢筋，他不比你累？他都没说撂挑子，因为上有老下有小，他撂挑子，谁替他养父母、养孩子？你就是被惯坏了，活的太滋润了。”蒋宏图连珠炮似的、对他一通指责。

    其实也有几分不明白，按理说儿子以前到处演出的时候，常常在乡下，风餐露宿，甚至饥一顿饱一顿，都不说辛苦。

    怎么现在才过两天好日子，就不知道自己姓谁了。

    “你真是山猪吃不来细糠，我要是有你那好命，做梦都会笑醒。你要是不会享受，你滚回来，我去替你。你们那个化妆团队我是看出来了，草鸡都能化成凤凰。”

    做喜欢的事怎么会累呢。

    蒋文明想跟他这样说，可太了解自己的父亲，话到嘴边，还是转了个弯儿。

    “现在得抑郁症的中学生越来越多，猝死也越来越年轻化。在大厂上班的，都有跳楼的。娱乐圈里自杀的不少，为什么其中没有我？”

    “吓唬谁呢？你老子是被吓大的？你要死赶紧死去，我们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你死了，我们好赶紧生二胎。趁着年轻，再养个小的。你妈还一直张罗着给你带孩子，要我说，给谁带孩子不是带，还不如给自己带。”蒋宏图不为所动，还在谆谆教诲着：

    “你说的那些想不开跳楼自杀的小孩，还不是作业留太少了？昨天跟你姑姑唠嗑，她还说呢。现在的年轻人，动不动就产后抑郁。她年轻时那阵，刚生完孩子，又得带孩子又得洗衣服做饭，忙得根本没时间抑郁！”

    蒋宏图真心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因他觉得，男人若真这么脆弱，那这次不因为这事想不开，下次也得因为别的事自杀。

    还是得自己支愣起来，不然传出去——一个大老爷们动不动就寻死觅活，也丢人啊。

    蒋文明冷笑了一声：“你们生孩子，就是为了养老的呗？好歹比那些纯奔着传宗接代的人强点，有期限。可就算把我当成了银行，你也得先投资，之后再支取吧？”

    说罢，直接挂了电话，是他天真，怎么敢奢求在爸妈那儿得到片刻温暖。

    “喂！你别胡来啊，我告诉你。你姥姥的病还等着吃药呢！昨天你三叔儿子结婚，要跟我借钱买房，我都答应出去了，就等着你给我打钱了。你在娱乐圈里一天赚208万，你三叔在县城的一套房子，全款顶多才五十多万，还赶不上你一天的工资呢！都是一家人，做人别那么小气。你小时候，你三叔尽给你买好吃的了。做人不能忘本。”蒋宏图确定对面已经挂了电话，才勉强收起吐沫横飞。

    老婆也被自己吵醒了，撑着身子问他：“谁啊？”

    “没事儿，咱儿子。儿子长大了，懂事了。说他赚了大钱，准备接咱们去帝都享福呢。”蒋宏图乐呵呵地做着美梦，把想象当成实际说，掩盖矛盾，仿佛一片海晏河清，也搪塞老婆。

    陈倩如“哦”了一声，可右眼皮跳的厉害，心底总泛起阵阵不安。不知是母子连心，还是单纯没休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