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礼貌回了公寓，已经过去几日了，委屈的情绪一直没有减轻。

    她以前觉得老头好，老头有低保，现在不觉得了。

    陈量行跟她妈一样讨厌，为了展现自己的高风亮节，都能委屈自己孩子。可若给他们扣上一顶自私自利、慷他人之慨的帽子，又扣不上。

    因为他们各个都是一顶一的圣父、圣母。谁若是他们最亲近的人，那就倒了大霉。他们能牺牲自己，也能牺牲最亲近的人。

    “蒋蒋，我真的不理解他们那个年代的人，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好像不舍己为人，就对不起自己的道德准绳了。”董礼貌抱着怀里奶乎乎的小金毛，对着它自言自语：

    “可我不能，我这人不占便宜就等于吃亏。让我舍己为人，我宁愿去死。什么时候他们这一代人退出历史舞台，是不是世界上就少了圣母，也不用再被圣父的光普照到了。”

    虽然老妈总说，现在人情越来越冷漠。可她既做不到那样无私奉献，也欣赏不来那样的人。

    小金毛软乎乎嘤咛了两声，在她膝头蹭了蹭，仿佛在说：‘主人，虽然你嫌弃他们，可他们对你也很好啊。你也从他们身上获得了利益。若他们真自私自利，你也不会得到那么多好处和照顾了。’

    董礼貌知道自己不该对人过于苛责、太过期待，可还是因为在意、而忍不住生气。

    拿起手机，想把帝都京剧院的工作群退了，就看见群里有同事分享了一段视频。

    她点开看了一眼，是余韵在公开场合给董礼貌赔礼道歉，不知是不是牢狱之灾起到了震慑作用，她面对镜头痛哭流涕，倒是没再胡搅蛮缠。

    她以为她多有纲呢，还以为她会说‘法院判决我道歉，我道歉是因为尊重法律，热爱并且信任我的国家，并非是真心实意觉得自己有错’。

    即便她那样说，董礼貌也不准备继续上诉了，她忽然觉得很累，她想过平静的生活。

    董礼貌叉掉这条视频，便退出了群消息。

    心里堵的难受，她爱豆没了，她引以为傲的事业也没了。

    她成了无根的浮萍，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退出群聊，不关心昔日里那些网爆自己的人，是不是重新调转了枪口，对准下一个素不相识、无辜的路人。

    没看见在群里转发这个视频的，就是吴奕岚。

    撤下了对陈量行聊天框置顶，就收到他过来的消息：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称呼你。但是我想解释一下，叫你小董只是觉得身份更合适，没有轻蔑的意思。我想叫你礼宝，可那样没法维系成年人的体面。如果让你不痛快了，是我的错。我应该把你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对不起，我不该一直帮着吴奕岚说话。给你造成我跟她联合起来欺负你的假象，是我太笨了。我不是想调和关系，我是想让她罩着你。但有病乱投医，忘了跟你的相处之道。】

    【对不起，我不该为了让你磨砺性情。就将你从演员的位置踢出来。我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你不是被我惯坏了，而是你优秀，所以有资格为自己争取更多演出、资源和利益。各行各业都是凭本事吃饭，民国时期那些戏班子也是，哪有大角儿跟龙套平分财富的。】

    陈量行给她发了许多消息，都没等到她的回复。

    先收到吴奕岚的微信消息：【话说老陈，你家小公主脾气真大。】

    下面跟着一个她退出工作群的截图。

    又问了一句：【如果她是真心想离职，我们也没必要绑着她。我看她那个样子，不像是赌气的。你比我了解她的性子，她是个说到做到、雷厉风行的人。所以依你看，咱们是不是给她通行证？】

    陈量行陷入了沉思，他才反思过自己‘不应该自以为对她好，就让她坐冷板凳，磨性情、养身体’；还教育吴奕岚‘不能因着为自己打抱不平，就对他特别嘱咐关照的人，夹枪带棒’。

    对一个人好，要按照对方需要的方式。

    【其实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之前会对田橙子另眼相待？】

    【上回针对董礼貌的事，是我做的不对。我反思了一下，之前我的一个小侄女儿在帝都京剧院，你就照顾得很好。我本该投桃报李，好好照顾董礼貌。却跟缺心眼儿似的，处处跟她作对。如果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那样。我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否则我也走不到这个位置上。】吴奕岚洋洋洒洒，发过来一堆。

    话锋一转，又语重心长，建议道：【不过说实话，她那样的姿色、能力、才情、品性……院团从来不是她的避风港，而是限制了她发展。不管她在哪里，都能过得很好。她点下头，就可以做阔太太。还不用跟你这种有家室的、不清不楚的，还不用扒着你这个老男人。她继续搞事业，去唱戏腔歌曲、当主播、拍网剧，哪个不赚钱？早离开院团，说不定早买房了，不用在帝都天天租房子住。】

    吴奕岚是尊重他，才询问他的意见。

    陈量行自然懂她说得那些道理，他没回复，因她还没回答他的问题。

    吴奕岚只得硬着头皮，简单讲述了一下：【不知道哪个缺德的传田橙子是同性恋，我提醒她不要因为性别取向影响工作，她说她暗恋我。一下子给我弄懵了。】

    随即又将自己跟田橙子的聊天记录，转发了过去。

    陈量行打开扫了一遍，只觉愈发跟不上时代了。

    吴奕岚：[我听金奕言她们讨论，说你是同性恋？]

    田橙子：[啊？她们说什么了？]

    吴奕岚：[没说什么，只是说你性别取向女。个人情绪，不要带到院团来。影响演出进度，团队氛围。请多理解，感谢配合。]

    田橙子：[吴院长，其实我喜欢的人是你。对不起，我怕吓到你，一直不敢说。我会把我的感情放在心里，不会影响到任何人，不会说出来。

    吴奕岚：[啥？我这个岁数了。（震惊表情包）]

    田橙子：[女人越成熟越有魅力。]

    吴奕岚：[不要开我这种玩笑，别说了。]

    田橙子：[我喜欢你。]

    吴奕岚：[你怎么可能喜欢我？我已经是当妈的人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害怕，我不歧视同性恋。请你重心还是要放到工作上。]

    田橙子：[院长你可能不知道，在les（女同）的世界里，成熟温柔的女上司，是非常吸引人的。]

    吴奕岚：[我都有家庭了，跟不上小姑娘思维。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误会，我诚恳道歉。你真的很聪明，以后需要帮助可以找我。其实我生完小孩后，肚子里上有很多妊娠纹，我老公都说恶心，小姑娘家家的肯定更嫌弃。]

    田橙子：[院长，年龄从来不该是成为被嫌弃的理由。就算没有我，你这样的条件，也会有别的女孩子爱慕你。妊娠纹是你身体的一部分，请你务必爱自己身体的每一寸，任何人都没资格说你肚皮恶心。]

    吴奕岚：[谢谢，我很感动。】

    陈量行看完，心情很复杂。

    禁不住联想到，董礼貌对自己就是利用，打着喜欢的旗号，掠夺资源。或者田橙子、也不止是田橙子一个人，同事都误以为是这样。因而田橙子有样学样，也去跟新院长表白。

    【你先不要走程序，批董礼貌的辞职信。我再斟酌一下。谢谢你同我商议此事。】

    【那是肯定的，我当然不能擅自做决定。若是我侄女儿去帝都念大学，承蒙你照顾的时候，她说要退学，你也不能直接领着她办理辍学手续，总要跟我商议一下。】吴奕岚回复。

    她将心比心，就是希望他也能够理解。自己不可能放着喜欢自己的下属不管，非要热脸去贴一个讨厌自己、傲慢无礼的同事的冷屁股。

    陈量行重新点开董礼貌的对话框，问了句：【要么，我还是重新回京剧院任职？你要我回去吗。】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前半生为戏曲事业呕心沥血，现在他的心脏、血压、腰都不适应高强度工作。但办法总比困难多，如果她需要，他大不了把控全局、多找几个副将，不去凡事亲力亲为了。

    【辞职，你真的想好了吗？】

    董礼貌看着他这条消息，重新陷入迷茫。

    难道她的未来，真的是先去唱戏腔歌曲，然后再看着戏腔歌曲被改编成dj版本，最后再配着魔性的戏腔dj当成背景音乐，跳社会摇、拍土味视频吗。

    离世俗越来越近，离京剧——她心目中的殿堂越来越远。

    【是，我决定辞职了。麻烦您让她批准一下。不然我后续改行，总有牵绊。】

    这回，轮到陈量行不回复了。

    董礼貌又催促了一句：【你也不用跟我道歉。】

    不是神明不该低头，也不是她不配拥有，而是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

    【我以前喜欢跟你黏黏糊糊，纯粹是因为你大权在握，我想给自己谋求点福利。现在你人走茶凉。我也不愿在你身上耽误功夫了。如果是我导致了你离婚，我很抱歉。】

    【不是因为你，你不用放在心上。相反，我妻子面临牢狱之灾，是她应得的。我还是很抱歉，我没有看管好内室，让她打扰了你的工作和生活。】陈量行回。

    很快，就收到董礼貌一条长长的语音条。

    他还以为这丫头又来骂自己，点开，就听见她在哭。

    “我知道我不配，我没资格。你凭什么替她道歉？你是懂怎么惹我哭的。我真讨厌自己这样子，娘们唧唧的。喜欢你让我变得很丑陋。”

    陈量行手足无措，拉扯的他心脏骤疼，却是不知该回复分毫。

    主人情绪失控，吓得怀里的小金毛嗷嗷直叫。

    董礼貌很快给蒋文明发了条消息：【养狗太累了，我觉得我需要一个训犬师。我只想在狗子乖的时候哄一哄、逗一逗，但不想负担它的吃喝拉撒睡。我没有伺候人的爱好，伺候狗也不行。】

    现在只需要喂奶、铲屎，还不用像养小宝宝那样哄睡，已经好照顾很多了。可想到狗子长的快，马上就得出去溜，便开始头疼。她不想动，只想宅。自己都不想下楼，还得被迫带狗下去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