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宋迢回了王府,没有见到裴仞,他还没回来。

    她一个人枯坐在书房里,难得没有摆弄她的话本子相关的东西,只用手托着脸颊,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将整个事情串联起来。

    他是大权在握的摄政王,是她亲手塑造出来的美强惨男主,踩着无数人的鲜血上位,当然不是良善之辈。

    因为她那天和齐王世子的冲突,当然更因为他和齐王的对立关系,于是便将人抓了回来,虐杀。

    他不仅斩下了他的双手手掌和十根手指,还挑衅般的送回到了齐王府里。

    这是何等的嚣张。

    宋迢猜测可能是到了剧情里和齐王撕破脸一决高下的时候了,他们之间会有相当残酷的斗争,最终身为男主的裴仞大获全胜,一举拔除齐王及其余党,彻底将整个大祈王朝攥入手中。

    但是,此时她的心情难以言喻。

    平日在她面前温柔至极的人,背后其实拥有雷霆手段,冷心冷情,杀人不眨眼,甚至以虐杀为乐。

    理智告诉她,这是合理的,符合人设的。

    但这不是她认识的裴仞。

    内心里,她对他的认知在拉扯。

    窗外的天色从大亮到墨一般黑下来,时间倏地一下,就来到了晚上,她等来了他今夜不回来的消息。

    离开主院的时候,整个院子灯火通明。

    就着摇摇晃晃的灯光,宋迢停住脚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建筑像是一个巨大的怪兽,无声地吞噬了不知道多少人。

    这夜宋迢睡得不好,一直重复地梦见血腥的场面,齐王世子举起自己的手给她看,她看到了满眼的血,和自手腕处齐齐断裂的手臂。

    梦里的齐王世子少了之前见到的不可一世,一边惨叫,一边认真地问她,自己的手在哪里。

    她无意识地呓语:

    “不要,不要过来……”

    等到被梦中的齐王世子逼到墙角无路可退时,她睁开了眼睛,是在裴仞的怀里。

    宋迢懵了一下,梦里的画面后知后觉涌入脑海,她一下子便推开了他。

    感受到手中的空荡荡,裴仞手上攥了攥,仍然关切地问:

    “迢迢,你做噩梦了?刚刚听你一直在嘟囔着什么。”

    说着他的手又覆上了她的额头,刚刚短暂的触碰,他感觉到她身上有点热。

    果然,触手温度有些灼人,他收回手,又说:

    “你发热了,我去叫大夫来。”

    宋迢平复了呼吸,看看外面的天色,已是日上三竿。

    她一直没有说话,除了最开始推开他之外,也没有别的动作,脑子还在神游,忽然听到他说“发热”,才回过神来。

    感受了一下,好像是有点热,身上也是出过汗的感觉,不过她自己知道,这不是生病。

    于是她摇了摇头:

    “不用。”

    然后便下了床。

    青荷一直候在外面准备等宋迢起床为她梳妆,即使见到摄政王进去也不敢离开。

    宋迢看见后,直接挥手示意她退下吧。

    接着转了个身,一瞬不瞬看着裴仞的眼睛。

    裴仞一早回来就从下属那里知道了她昨天的遭遇,虽然意外,却本也并不心虚。

    但是此时,他觉得她的眼神有些不认识,两人之间的距离好像也拉得很远,直觉告诉他,似乎要有什么东西抓不住了,他感到心慌,叫道:

    “迢迢……”

    宋迢深吸一口气,问出了从昨天就一直想问的话:

    “你抓了齐王世子?”

    裴仞沉默,没有否认。

    宋迢又问:

    “是你让人砍了他的手又送回齐王府?”

    裴仞嘴唇动了动,她说的不对,是他亲自动手的,一根一根切下来,扔到地上踩烂,才让人送了去。

    但是他最终只是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宋迢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她心里早已知道答案。

    她闭了闭眼睛,心里堵得慌,忽然不想再开口。

    她本有很多的话要说,她知道他要争夺权力,也可以装作不知道他杀人如麻,甚至齐王世子确实是死有余辜,但是她介意他在虐杀。

    最终她只轻轻说了句:

    “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

    裴仞从流云居出来,嘴唇绷直,浑身冒着冷气。

    脑海里回忆着刚刚和她的争执,或者说不是争执,是他单方面的不解。

    她问他为什么如此残忍,他不理解,教训冒犯她的人也算是残忍么?

    但看着她的样子,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最后是实在不忍看她难过,他才说,自己已经算是放了他一马,要不然齐王府收到的就是他的尸体。

    他不知道听到这句话,她是什么心情,总之她的眼神并没有变化。

    又是沉默片刻,他只好补充道:

    “真的没杀人,过几天就会送他回去。”

    她说好,又说要静一静,要他先离开。

    裴仞的脚步停在了流云居不远的湖边,看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湖水,他心里像是被人强行灌了苦水,涨涨的,涩涩的。

    一个手势,凌霄出现在身后:

    “主子。”

    裴仞微微转头,命令道:

    “齐王府那个多嘴的小厮,去抓过来。”

    凌霄回道:

    “昨天就已拿了人。”

    裴仞微微点头,声音淡淡:

    “杀了。”

    等到凌霄走后,他又冷声对身后的凌旭说:

    “盯紧齐王府,不能再出现这样的事。”

    他把今天的事情归结为那个多嘴小厮的错,若不是他,她不会知道这些,更不会对他如此。

    尽管心里厌恶至极,但是想到刚刚她的态度,便没有让人再去折磨,给他个痛快,算是便宜他了。

    又在湖边站了一会儿,裴仞感觉脑子里更乱,便转身出了府,入了宫。

    小皇帝此时正在大殿上玩闹,蒙着眼睛对着前方的空无一人道:

    “殷姐姐,你敢和我打赌吗?”

    忽然摄政王裴仞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陛下想要赌什么?”

    被蒙住的眼睛晦暗了一瞬,小皇帝揭开布条,转头惊喜道:

    “摄政王!”

    一边叫一边快步走过来,问道:

    “摄政王怎么来了?宋姐姐怎么样?”

    听见他口中叫的“宋姐姐”,裴仞拧了拧眉,眼神凌厉:

    “陛下慎言,天子的姐姐,当不起。”

    话里虽然说着“当不起”,但是裴仞的表情丝毫没有“当不起”的意思,反而是一副“你不配心里有点数”的态度。

    小皇帝听懂了潜台词,闷闷地“哦”了一声。

    只是,除了小皇帝,这句“当不起”还入了其他人的耳。

    站在大殿角落的殷半雪咬了咬唇,出声道:

    “见过摄政王。”

    陛下原本在和她玩乐,她藏在柱子后面,只是摄政王突然来了,她便无声走了出来。

    然而,她已经在旁福身有一会儿了,却没有得到摄政王的半个眼神——按照礼制选秀入宫成为后妃的殷半雪自然不需要向摄政王行礼,只是大祈如今的状况,不可同日而语。

    殷半雪是帝京闻名的第一美人,就连见惯美色的小皇帝都惊为天人,裴仞却连看都没看,直接挥了挥手,示意对方退下。

    没有人敢违背摄政王的命令,即使再不愿意,殷半雪也只能再次福身,一步一步退出大殿。

    眼巴巴地看着殷半雪离开的背影,小皇帝情不自禁感叹:

    “摄政王,你看看殷姐姐,真美啊!”

    裴仞没有接话,只道:

    “陛下以后还是少出宫吧。”

    小皇帝闻言瘪起了嘴:

    “摄政王,你是因为宋姑娘才不许朕出宫吗?”

    他又向前凑近一步,想要看清楚摄政王的表情:

    “朕可真是太好奇她了,还想下次出宫找她呢!”

    裴仞眼皮都没抬一下:

    “陛下,不该好奇的事便不能好奇。”

    *

    宋迢坐在流云居的凉亭里喝青荷拿来的桃花酒,这酒她喝过一次,几杯下肚,之后的记忆就没有了,只留下那个旖旎的梦。

    但是今天,她喝了几口,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这感觉,不仅没有晕乎乎,反而越来越清醒,浑身还产生了一股热气在身上游走,在冬日里让人非常舒服。

    于是她好奇地问道:

    “这酒?和之前不一样?”

    青荷偷瞄一眼姑娘的表情,小心翼翼道:

    “摄政王之前命人换了,这是专门按着姑娘的身体酿制的。”

    宋迢这才了然,原来是他。

    可能是上次她的酒量吓到了他,连最不烈的酒都是三杯倒,所以他才会找人酿了这滋味美妙但完全不醉人的酒。

    这人还真是,挺讨厌的。

    总是做很多事,不问就不说,问了也不一定说。

    她怎么就写出了这么个男主呢?还是说他挣脱了她赋予他的人设,自己成长成了这样?

    想到那会儿两人的争执,他虽然不说话,但是从他的表情,宋迢知道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但他还是为了她而妥协,承诺会把齐王世子送回去。

    其实齐王世子死还是活,她根本不在意,她和齐王世子唯一的一次见面就见到对方在仗势欺负女人,加上小皇帝说的对方无恶不作,想来是个大纨绔,一直没遭报应罢了。

    她介意的,一直都是他的暴虐,他在虐杀。

    也罢,既然他退了一步,她也不揪住不放了吧。

    齐王世子那样的人,遇上他,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就这样想着,宋迢按下了心里的其他猜测,说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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