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行人先低调出门，前往了几户人家中。
遂城中清醒的人不止谷元良一个，有几户人家也早就明白了这护家仙是难供的妖邪，眼看遂城中护家仙的狂信徒越来越多，行事也越来越偏激，加之仙家越来越难伺候，因此也就萌生了送走仙家的想法，于是暗中跟谷元良通气。
只是几人得悄悄行事，毕竟遂城中供养护家仙的是多数，如若被人发现了，那这几户人家少不了要被针对排挤。
这本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只是毕竟是新生历练，封知遇在上手驱除了两家的护家仙后，就指导着让新生动手。
从画符到布阵再到驱邪都是自己动手，几个新生既新奇又紧张，有时布了阵将仙家逼出来后，反倒自己吓得手忙脚乱。
不过也确实学到了东西，等到日头西沉，在最后一户人家忙活完，几个新生的布阵画符已经很熟练了，也不枉费了这一天的功夫。
尽管一行人已经尽量小心低调，但当日他们进城时就已经被不少人注意到，如今在遂城中穿行也不免碰上城中百姓，这些人似乎对生面孔格外戒备警惕，总是阴恻恻地盯着他们看。
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毕竟他们最终还是得跟这些固执的百姓接触，才能劝百姓们将仙家送走。
因此第三天，谷元良宣告遂城百姓，说尽管修建了仙家庙，但还是灾祸频发，想来还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够好，为此他特意请来了几位仙长，请他们去跟仙家交流沟通，好摸清仙家的心意。
当听说封知遇等人是从摘星阁来的仙人后，全城百姓神色各异。
“让他们跟仙家说？”人群中有人低声地讨论，“仙家是我们自己家供的，难不成会不跟我们亲近，反而跟外人亲近？”
“我们吃苦受罪的时候仙人没来，现在享福了他们倒蹦出来了。”
“谁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怕不是想要对仙家不利……”
“反正我家不需要，我家的仙儿可不喜欢外人叨扰。”
“我们家也是。”
“……”
摘星阁的几个人就躲在茶楼二楼的雅间里，捧着茶杯看谷元良满头大汗地跟人们解释。
孟奇、冯池和武嘉铭乔装打扮一番，去一楼大厅逛了一圈，愁眉苦脸地回来了。
都不需要问，就知道这一圈出去没听到什么好话。
林低烟和宋迟晓趴在窗口，忍不住叹息道：“难啊难啊，出师不利。”
秦赋言和封知遇倒是神色淡淡的，仿佛早有预料。
“他没被人用臭鸡蛋烂菜叶打下去，倒也算不上出师不利。”封知遇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林低烟回头看他，心里有个疑影，便也直接开口说了：“封助教好像不是很喜欢凡人。”
封知遇顿了顿：“谈不上，不过是有些凡人愚昧，交谈起来很让人头疼。”
林低烟“哦”了一声，继续回头看被簇拥在人群中的谷元良。
堂堂一城之主，面对着自己的百姓，弓着腰擦着汗，左右赔笑赔不是，看着着实可怜。
原以为还要跟遂城百姓们磨上几天，没成想当天下午封知遇就集结几人，带上家伙什要出门干活了。
大部分人对此还是十分抵触的，不过也有少部分人求他们帮忙看看，到底是哪里没做好才惹得仙家不快。
临出门前，封知遇就已经叮嘱过几人，任何人问起，就只说是受城主所托来与城中的护家仙交涉，对仙家没有任何不敬，更没有任何恶意。
当然了，最好还是少说话别说话。
所以一下午的时间都是封知遇和秦赋言在忙，林低烟就领着宋迟晓五个人跟在两人屁股后面，看着他们忙东忙西。
不过倒也没什么人主动跟林低烟几人搭话，街道上冷冷清清的，偶尔在门口看见一两个人，也只是远远地带着警惕又好奇的目光看着几人。
虽然说不喜欢跟愚民们交流，但封知遇还是尽职尽责地仔细询问每一户人家，问他们对仙家的看法，跟仙家交流时的细节，尤其是旁敲侧击地询问是否知道前段时间离奇惨死的五名女子的情况。
有些人对此毫不知情，坚信这些人是触怒了仙家后才被降罪，并且惶惶不安，生怕这灾祸降临到自己头上。
而有些人的态度就比较耐人寻味了，眼神闪躲，讳莫如深，不肯跟他们谈论此事。
就差把有鬼写在脸上了。
对于这样的人，封知遇也不跟他们纠缠追问，只是在他们询问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才被仙家舍弃降罪时，故作高深地吐出几个字：“自业自得果。”
说完便甩手走人，把那几个百姓唬得摸门不着，更害怕了。
忙了一下午外加一整天，才终于走访完了所有愿意接纳他们几人的百姓家。从最后一户人家里出来后，天色也渐渐暗了。
封知遇跟秦赋言低声交谈着什么，两人神色都十分严肃。
秦赋言沉思了片刻，走过来跟林低烟说道：“我跟封助教还有些事要查，你先带着他们回谷家。”
林低烟也没问他们要去干什么，只点头说“好”。
两拨人就此兵分两路。
路过一家糖水铺子时，宋迟晓忍不住停下脚步多看了两眼，林低烟发觉后也停下了脚步。
“怎么，想喝这个吗？”林低烟凑过来看。
宋迟晓有些不好意思：“我家原先就是卖糖水的，好久不喝了，如今看见有些嘴馋。”
“那就买点嘛。”林低烟豪爽地掏钱。
虽然封知遇再三强调不准新生们带钱，但林低烟又不是新生，自然也就不受封知遇的管辖。一路上她经常自掏腰包请几个人吃好吃的，封知遇也权当眼瞎，啥也看不见。
她招呼几个人过来，一起挑着不同口味的糖水，兴致勃勃地讨论加什么小料味道更好。
这才没过一会儿的功夫，天气却突然阴起来了，下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雨。糖水铺子外支了一个挡雨的小篷布摊，几个人都齐齐躲了进来。
铺子里没有掌灯，黑黢黢的看不真切。
几人挑好了糖水，想要付钱结账，于是招呼着老板，喊了半天却没人应。
孟奇深吸了一口气，大喊一声：“老板！”
突然从柜台一侧传出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我在这呢。”
几人都吓了一跳，惊恐地看着从柜台后的黑暗中钻出来一个瘦削佝偻的人影。
这人刚刚一直都在，但是谁都没有发现他。
宋迟晓定了定神，问道：“老板，黑天了怎么不点灯啊？”
人影嘿嘿笑着，在柜台后一通忙活：“就点，就点，小本生意，省点儿灯油钱。”
不一会儿，一盏昏暗的油灯点了起来，照清了店老板的面容。
不知是不是油灯照着的缘故，这人看着脸色灰黄，面容愁苦，一顶破旧的小帽盖在毛发稀疏的头顶上，脸上的皮肤褶皱如粗糙的树皮一般，眼窝凹陷，眼睛又小又灰蒙蒙的，像是蒙上了一层阴翳，额头上还鼓着一个乒乓球大小的鼓包。
这人的面相看着实在让人不适，林低烟忍不住皱了皱眉，淡声道：“麻烦老板结账。”
男人嘿嘿一笑，露出满嘴参差不齐的黄牙：“好嘞，好嘞，我看看……一共二十五文钱。”
林低烟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碎银放在柜台上：“不用找了，我们借您这躲躲雨，一会儿再走。”
男人看见林低烟的手伸过来，也急不可耐地从柜台后伸出手，看着似乎是想摸一摸的样子。
林低烟十分警惕，立刻将碎银扔在柜台上将手缩了回来。
男人舔了舔唇，手径直捡起了碎银，神色没有什么异样，只赔着笑道：“您随意，随意……”
而后又缩进了柜台后油灯照不透的黑暗中。
感觉这人有些异样，几个人悄悄交换了个视线，手里的糖水也不敢喝了，就这么捧着等雨停。
夜雨迷蒙，街道上也没挂起几盏灯，都随着风在雨中飘摇，忽明忽暗。
几只老鼠首尾相连，沿着街角蜿蜒的水流吱吱叫着爬过去。
气氛渐渐冰冷，贾婉婷胆子小，率先开口：“说说话吧大家，怎么感觉怪吓人的。”
冯池也附和道：“是啊，这雨怎么也不见小。”
林低烟也在心里后悔，早知刚刚就不磨蹭，赶紧买完就走，如今怎么越发感觉诡异。
“封助教和秦师兄也不知去干什么了，”宋迟晓努力找着话题，“说起来我们都没帮上忙，一整天都瞎逛呢……”
“是啊，跟我想的也不太一样，还以为直接进一户人家就跟里面的护家仙开打呢，结果这么麻烦……”
武嘉铭也苦着张脸，话没说完就被贾婉婷用手肘捅了一下，他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捂住了嘴巴。
武嘉铭这话说漏了嘴，林低烟警觉地看了眼四周，正要说话时，男人阴恻恻的声音又从柜台后传了过来。
“几位客官，是从山上来的仙人么……”
几人吓了一跳，齐齐回身去看，只见男人丑陋的面孔在昏暗的灯光中时隐时现。
林低烟是几人中修为最高，也是最年长的，是几个人的大师姐，秦赋言和封知遇不在的情况下，她就是几个人的定心骨。
几个人全都不自觉地远离了柜台，躲到林低烟身后。
林低烟定了定神，说道：“我们是从北方仙山来的。”
“是啊是啊，我就说几位客官仙气飘飘的，不像凡人……”男人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像是喉咙里堵了什么东西。
从柜台后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咀嚼声，林低烟心中警惕，问道：“老板是养了什么东西吗？似乎听见些什么动静。”
男人咧着嘴：“猫啊，养了只大花猫，正吃食呢……”
林低烟“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男人却没打算停下，继续问道：“仙人们为何来遂城啊？”
“下山长长见识罢了，没什么别的。”林低烟淡淡道。
“不，不是吧，”男人嘿嘿笑着，“我方才听这位小仙人说了，你们是来打仙家的。”
林低烟皱眉抿唇：“不是的，听说是遂城人贪财又无礼，触怒了护佑此地的仙家，我们是受城主所托，过来与仙家们商议调和的。”
男人脸上的神情滞了滞，露出些气愤：“是啊，是有些蠢材，他们把仙家惹恼了，他们该死！”
男人狰狞的面目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尤为可怖，几个人都忍不住远离了些。
那只花猫吃东西的声音越来越大，男人也往前探着身子，面目狰狞地问道：“仙人们是来帮我们劝仙家的？让仙家重新保佑我们？”
宋迟晓和贾婉婷被男人的样子吓到，一个劲儿地往林低烟身后躲，半边身子都露出了棚子外，被雨淋湿了，三个男生也被吓得不敢出声，死盯着男人。
林低烟的耳目要比其余几人清明，她察觉到了铺子里的异常，直接伸手点出一团长明火，将整个铺子照得通亮。
男人似乎畏光，立刻惊叫了一声缩回了柜台后，只露出一双怨毒的眼睛。
几人看清了铺子里的情形，登时吓得连连尖叫后退。
那啃食的声音哪是什么花猫，分明是一只只硕大肥胖的老鼠，拖着臃肿的身躯啃食着男人的下半身，也在互相啃食同类的身体。
长街上不知何时起了雾，唯一的几盏灯火也湮灭在了雾中。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响起来，孟奇指着道路一旁的水沟，神情惊恐：“老鼠！好多老鼠！”
林低烟将长明火爆燃，整个长街都照亮了一瞬。
密密麻麻的老鼠在水沟里翻涌着，很快就爬满了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