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盖

    他们总结体育课的特点是,严开松走,上半截课敲锣打鼓气势昂扬,下半截课缺斤少两偷懒闲散,老师和学生不约而同地开始了自由活动。

    看台上已经零零散散地坐了一些人,或是躺着仰面晒秋阳,或是互相捶背捏腿放松肌肉,或是摸出试卷做题争分夺秒。

    屈泽也坐在涂亦身后一排,再往左边的第二个位置上,和涂亦连成了一条对角线。

    他知道涂亦是什么状况,他还是有这点常识的,便问道,“你好些了吗?”

    涂亦声音隐约有些虚弱,“好些了。”

    屈泽也瞥见涂亦仍捂着肚子,追问道,“肚子还在痛?”

    涂亦微蹙眉头,“还有一点,不过不碍事。”

    他们说话都是正视前方的,似乎是在认真观看绿茵场上的运动。

    一个绿茵场分左右两半,左边是校队在进行点球训练,右边是业余的男生女生在踢趣味足球,脚下踢球手上拉拽,甚至有人抱着足球往球门冲,嬉笑一片。

    眼前是人群的热闹喧嚣,耳旁是屈泽也的低沉声音,涂亦恍惚产生了一种错觉,感觉她好像是□□卧底,屈泽也是警局里负责联系她的警察,他正在向她询问卧底进展,而她认真地一一汇报。

    屈泽也继续着询问。他因为是男生,有些话不方便直接说出口,有意把话说得含蓄,“你用的那个……有的吧?”

    涂亦听明白了屈泽也话里的意思,利落地答复,“你说卫生巾吗?我带了的。”

    一句话说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他们虽然都明白这是一个正常的名词,但由于正处于青春敏感时期,又是男女之间在交谈,就这样毫无遮掩地说出口,终究会有一些难为情。

    涂亦意识到了这一点,想着要找补,试图挽救猛然冷掉的谈话。她转回头,着急地向屈泽也解释,“我的意思是说,我刚才去厕所换好了的。”

    一句找补,不仅没能成功挽救,反而将谈话推向了最极致的冰峰。

    屈泽也脑袋空白,完全没办法往下接,急忙撇过头,目光看向更远的远方,一群大雁在天际成为一闪而过的黑色剪影。

    涂亦红了脸,慌乱地低下头,心里想着。

    “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她下意识将校服拉链一直拉到了下颌,恨不得把整个人藏起来。他们这礼拜因为天气转凉,刚换了秋季校服,抵挡逐渐浓郁的秋风。可涂亦此刻嫌秋风不够凉,怎么许久吹不散她发烫的脸颊,以及闷热的身体。

    看台下的红色跑道上,有男生不慎摔了一跤,艰难地爬起来,跛着脚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走。他身后的三个男生排成一排,默契地伸出一条腿,模仿他的模样一瘸一拐地走着路,形成一个怪异的队列。

    他们从涂亦眼前走过。

    涂亦眼神慌张,没有焦点,呼吸急促。她回味着刚才的话,实在是后悔,也实在是找不出可以挽回局面的方法。她心里着急,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苏打汽水,试图转移注意力。偏偏碰上苏打汽水的包装过于严实,瓶盖生得牢固,怎么拧也拧不开。

    她拧得手都痛了,拇指和食指根部有一圈被摩擦出的红印。

    屈泽也向前探身,伸出了手,“给我,我来拧。”

    涂亦乖顺地把苏打汽水交了出去。

    屈泽也拧瓶盖,不费吹灰之力,轻轻松松。涂亦听见了旋钮之间清脆地喀嚓响声。

    她稍侧身一些,准备好了要接过苏打汽水,可屈泽也拧下瓶盖后,一气呵成,仰头直接灌了一大口汽水,喝得津津有味。

    涂亦疑惑了,温馨提醒道,“屈同学,那是我的汽水。”

    屈泽也岔着腿坐着,手肘搭在腿上,手腕吊着汽水瓶,“你不能喝凉的,等着,我去给你找点热水。”

    屈泽也握着汽水瓶,站起来,沿着座位之间的空隙,走下看台。

    杨斯羽遥遥看见了涂亦,向涂亦挥手,一路小跑而来,跑上看台。

    “涂涂!”杨斯羽深情并茂地控诉,“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跟严恒分到一组!”

    涂亦忙询问,“严恒欺负你了?”

    “对!”杨斯羽伸出双手,展示她被排球打得发红的手腕,“他不是打球,是扇球!一球扇来,我手腕都快骨折了。我让他轻一点,他就故意发小球,球直接掉到他脚下。我想说,再轻也不是这么个轻法啊?”

    杨斯羽说得声泪俱下,“我真是服了!我说,要不你还是重一点吧,结果他一巴掌把球拍去老远,都快滚出跑道了!害得我穿越一整——个足球场,才费时费力地把球捡回来。”

    杨斯羽边说边伸长手臂,两个手臂拉成了一条长长的直线。

    涂亦听着来气,“他怎么这么过分?”

    杨斯羽抹一把空气眼泪,“我骂他过分,他反倒说我难伺候,说是我让他轻他就轻,我让他重他就重,怎么到头来我还是不满意。”

    涂亦愠怒,“他这也太赖皮了!”

    杨斯羽换做了绝望的神情,双眼空洞,用无力的语调说出了冰冷的话,“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要杀了他。”

    涂亦把手掌比作刀刃,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杀他个片甲不留!”

    杨斯羽也用手掌刀刃在一旁空中划出了另一道,“寸草不生!”

    杨斯羽这一道划得强劲有力,算是泄愤,心里的郁闷得到了一点缓解。她耷拉着双肩,感觉全身没了力气,再打一个呵欠,连连犯困。

    “我被严恒吊着全场跑,我实在太累了,得睡一会儿。”杨斯羽双脚搭上座位,横躺下来,枕着涂亦的大腿,“我要去梦里会会严恒这个龟孙。”

    杨斯羽脱掉了校服外套,盖住脑袋,把胸口以上严严实实封闭了起来。涂亦替她压了压外套边缘,让她能够睡得更自在。

    秋阳从云团里露出了边缘,树叶在阳光下更通透了一些,金灿灿的一片。

    屈泽也朝看台走来,绕过狭窄的过道,坐到了涂亦左侧的第三个位置上。

    他瞄了眼躺在涂亦腿上的人,猜测是杨斯羽,并且似乎已经睡着。

    他担心把杨斯羽吵醒,说话的音量有意控制了一些,“给你,热水。”

    涂亦也把声音压得极低,“谢谢。”

    她接过了屈泽也递来的保温杯,那是一个玫红色的保温杯,中规中矩的圆柱形,杯盖顶部镶了一圈银边。这幅模样,不仅说不上好看,甚至全身上下透露出一种土气。

    涂亦摩挲着杯身,想起了从前逛学校超市的时候。她曾经在货架上看见过这个保温杯,堆积在最边缘的位置上。她当时还好奇地想着,哪个没长眼睛的会买这种保温杯?没想到现在倒突然有了答案。

    原来是屈泽也没长眼睛。

    涂亦询问道,“这个杯子多少钱?”

    屈泽也怕涂亦想要还钱给他,没有正面回答,“不值几个钱。”

    涂亦掂量着保温杯,猜测道,“20?”

    屈泽也顿了下,纠正道,“50。”

    涂亦稍显惊讶,这东西竟然要50?

    她随后偷笑,“傻子才买。”

    她说话的声音本就很小,再加上此刻又是有意压低了声音的,随风传来只剩下了轻飘飘的几句嗡嗡。

    屈泽也不大能够听清,“你说什么?”

    涂亦身体稍向屈泽也的方向倾斜了一些,解释道,“我说,我待会儿把钱给……”

    屈泽也立刻打断了涂亦的话,“不用。”

    他这一声说得着急,音量不免有所提高,不经意间传到了杨斯羽的耳朵里。杨斯羽在半梦半醒间稍动了下,似乎是想支撑着坐起来。屈泽也警觉,立即站了起来。

    “我先走了。”屈泽也留下最后一句话,绕着过道边缘,走下了看台。

    杨斯羽坐了起来,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睡眼惺忪。她揉一下眼睛,模糊间看见屈泽也离开的背影,不明所以。她再低头,看见涂亦手里的保温杯,倒觉得口渴了,条件反射想要拿过来喝一口。

    谁知涂亦拒绝了她,不同以往。

    “这是我的!”涂亦甚至把保温杯藏在了身后。

    杨斯羽先是疑惑,她可从没见涂亦有过这么土气的保温杯,随后灵光闪现,敏锐地将屈泽也与保温杯联系了起来。

    她恍然大悟那般,撇嘴咂舌道,“哟哟哟,这就护上了?”

    涂亦难为情,没有回应杨斯羽,握着保温杯走去了过道。

    杨斯羽快步跟上了涂亦,一道走下看台,一路不忘继续抑扬顿挫地感慨,“屈泽也送的就是了不起。”

    涂亦瞪了杨斯羽一眼,杨斯羽嬉皮笑脸地挽着涂亦的胳膊,不肯松手。

    屈泽也走在她们的前方不远处,速度不算快。

    已临近下课时间,体育老师提前散场,班里同学陆续在往教室走去。不断有人从身旁经过,屈泽也一直没怎么在意。

    直到杨斯羽像一阵风一样蹿了过去,屈泽也才蓦然停下了脚步。

    又有几个人跑了起来,边跑边交谈着,“侯以然把严恒揍了一顿!”

    屈泽也回头,等着涂亦独自一人小跑着逐渐靠近。

    “怎么回事?”屈泽也与涂亦并排走着,中间隔了一小段距离,“侯以然和严恒又打架了?”

    “嗯,斯羽急着去看热闹。”涂亦想了想,侧过身,仰起头,认真地叮嘱屈泽也,“你不许打架,会被记过的。”

    屈泽也轻笑道,“好,我不打架。”

    但是话音停止后,两人突然都觉得了有一点的异样。

    她是以什么身份来叮嘱他?他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答应她?

    似乎保持着普通朋友的关系,又似乎有了那么一点的越界。

    好像真的越界了。

    两人默契地没有再说话,怕再随意开口,又会让平静的湖面掀起涟漪,扰人心弦。

    所以只有小心翼翼地沉默。

    ***

    涂亦发现,保温杯里除了热水外,还有一些竹叶青。

    她很快喝完了那一杯温热的茶汤。

    她拿着空荡的保温杯,去水房接开水。运气不好,碰到一列排了很长的队伍。

    屈泽也排在她后面的三四个轮次。

    她跨出半步,歪头观察队列的情形,预估需要的时间可能会很久,怕会赶不及上课。她决定放弃这一列队伍,想要多走两步,换一个水房碰碰运气。

    她往上爬了一层楼,走去了四楼的水房。

    屈泽也跟在她的身后。

    四楼的水房同样拥挤,不过拥挤的程度比三楼要好许多。涂亦安静地排在队列的末尾,耐心等待。屈泽也在她身后一个轮次。等了许久,不见队伍有前进的迹象,只听见队首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交谈。

    “这开关坏了!跟淋雨似的,喷我一身!”

    “还好水不烫呐。”

    “啊?水不烫吗?我想接的就是热滚滚的水。”

    交谈的声音很快传遍队伍,队伍受了打击,失落地四散开来,有的人尝试修理饮水机,有的人回了教室,有的人去了其他楼层,很快离开了原地。

    涂亦也想过要不回教室算了,可耐不住此刻实在口渴。她察觉大部分人去了三楼,想了想,逆着人群往上爬去了五楼。

    屈泽也跟在她的身后。

    涂亦终于爬到了水房。

    这一次运气好,五楼的水房竟然没人,涂亦得以直接到达饮水机前接水。饮水机有两个开关,屈泽也并排站在了涂亦身边,把几乎没用过的水杯放到了水龙头下面。

    热水沸腾,冒着氤氲热气,环绕四周。

    涂亦其实早有察觉屈泽也的举止,心里疑惑。她偷瞄屈泽也的侧脸,趁着两人单独相处的这会儿,她鼓足勇气对他说道,“你好像……一直在跟着我。”

    话说出口,涂亦的耳朵不可避免地红了。她担心这句话在屈泽也听来,会觉得是她的自作多情。说不定他也刚好只是想要接水而已,哪里是存心跟着她?

    屈泽也却很坦然地承认道,“嗯,看着点你,不然怕你晕倒。”

    涂亦没听明白,“我为什么会晕倒?”

    屈泽也关掉了水龙头,“这个时期,你们女生应该很脆弱吧……容易晕倒……”

    他顿了顿,难为情地补充解释,“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他平时也没有刻意去看那一类青春偶像剧,不过是他妈妈姜艺蔓喜欢看,他路过的时候,偶面瞄上几眼,好几次都瞄见了女主经期晕倒、男主将女主公主抱起的场景,他不知道那是夸张且俗套的手法。

    涂亦哭笑不得,“电视剧里演的你也信。”

    她也关掉了水龙头,转过身,仰起头来,郑重其事地告诉屈泽也,“拜托,我没有那么脆弱,我不是菜鸟。”

    屈泽也本想反驳涂亦,说涂亦清瘦单薄,手腕细得仿佛稍用力就能折断,性格腼腆文静,说起话来也是一团软绵绵,怎么看怎么脆弱。

    可当他看向她时,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了她的锁骨上。

    她因为之前体育课上闷出了汗,有些热,校服外套的拉链只拉到胸口上,好透气。里面夏季校服的领口处有两颗纽扣,她没扣第一颗,微微敞着,正好露出了精致小巧的锁骨。

    随着她的呼吸,锁骨与脖颈微微起伏,白皙的肌肤在淡淡的午后阳光下显得清透水嫩。

    他竟然看红了耳根。

    他立即扭头看向别处,转移注意力。

    他原本想要反驳的话被忘得一干二净,最后只能勉强开口回答她一个字。

    “喔。”

    他将手揣进兜里,极力抑制心慌,喉结情不自禁地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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