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业怒气冲冲地夺门而出。

    这是一栋老旧的楼，房子是单位分给他的。

    住了许多年，楼层老旧，年久失修。

    夏天的凌晨五六点钟，外面天色已经亮了，但是楼道因为狭小逼仄，光线并不好。

    人走在楼道里，需要仔细辨认才能看清楚脚下的台阶。

    林建业生怕自己摔跤，下楼的速度减慢，每次都是试探着落脚。

    同时心里狠狠地骂着林筱。

    他们家住在五楼，走到三楼的时候，正好碰上开门出来的沈阿姨。

    “哎？小林你这么早？”

    沈阿姨锁好门转过身来，和林建业打招呼。

    林建业刚才还想着避开，现在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好迅速收敛心情，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丝笑容来，冲沈阿姨点点头。

    “沈姨，您这是出去晨练？”

    沈阿姨嘴里答应着，跟林建业一前一后地下楼。

    林建业走路快，沈阿姨就让他先走。

    “这，这怎么好意思的！沈姨，您先。”

    半秒钟的时间里，林建业已经调整好心情。此刻他脸上都是和煦的笑容。从外表看，就是一个谦谦君子。

    沈阿姨看了，不由得暗暗点头。

    这个小林真的不错，也不怪自己老头子当年提携他。

    这几年，林建业在单位发展得不错，老头子去年退休了，但是每次林建业看到她，或是看到老头子，都特别有礼貌，特别谦逊。

    显然是个知恩的。

    沈姨也就不跟林建业客气，走在头里。

    她年纪大了，到底是走得慢。

    林建业似乎也不着急，在她身后，隔着两个台阶的距离，两个人慢慢往下走。

    “小林，你们家是不是吵架了？”

    沈姨很随意地问道，问完了，自己都觉得不可能。

    且不说林建业向来脾气温和。

    听老头子说，他和林建业共事多年，就没咋见过林建业生气。

    楼上住的是他的母亲跟前妻生的女儿。三个人都是有血缘关系的，属于是世界上最亲近的关系，平日磕磕绊绊正常。但应该不至于吵得那样。

    她和林家隔了两个楼层，都听到了。

    果然，就听身后的林建业说：“没有啊！”

    停顿了两秒钟，他又似恍然大悟，“您刚才是不是听到什么声音了？那是我闺女，做噩梦了，又喊又叫的，我哄了半天。”

    语气里有一种宠溺的无奈。

    沈姨就笑，“我就说呢！”

    听着林建业温和的说话声，沈姨心里叹了一口气。

    小林人哪哪儿都好，就是第一段婚姻不顺利。

    前妻生下孩子还不到一年，两个人就离婚了。孩子归林建业所有。

    这孩子前些年一直跟她爷爷奶奶住在村子里，去年才转回来市立上学。

    哦，对了，好像这孩子今年高考？

    想着，沈姨自然而然地问林建业：“孩子考得咋样？”

    然后，她就听到林建业重重叹一口气，“不咋样。”

    这个时候，两个人正好走出楼道，走出楼门口，沈姨站住，转身看着林建业，“那，是要复读一年？”

    林建业嘴角下撇，但是很快就被他控制住了。

    所以沈姨压根没有察觉到。

    林建业做出一副慈父表情，很无奈地说：“我看她的意思吧，孩子大了，我这个当爸爸的，也不能太控制孩子！”

    沈姨深以为然。

    “你是个开明的。”

    她拒绝了林建业要陪自己遛弯的好意，自己一个人去附近的公园了。

    林建业望着沈姨离开的背影，长长呼出一口气。

    虽然老领导退休了，但他手里还有许多人脉。林建业不想让周家人对自己有不好的印象。

    实际上，除了家里人之外，他不想给外面的任何人留下坏印象。

    老领导说，这就是他这么多年，职位只能原地踏步的原因。

    但林建业觉得，在外面还是与人为善比较好。

    *

    林筱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夏天过盛的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即便隔着窗帘子，也还是让人无法忽视这阳光的能量。

    屋子里闷闷的。

    林筱坐起身来，揉揉眼睛，让自己清醒一下，然后下地去打开门。

    咔吧，门锁被打开。

    林奶奶也应声走过来，她走得很急，矮小的身子像是在地上飘。

    “筱筱，你睡醒了？”

    嘴里问着平常的话，林奶奶看过来的眼神却是小心翼翼的。

    林筱心里叹口气，“我没事，放心吧。”

    林奶奶没放心，反而更加紧张起来。

    她跟着林筱往餐桌的方向走，一面走一面劝，“你爸爸也是为你好……”

    林筱拿起桌上的暖壶，对自己倒了一杯水。

    水太烫了，暂时无法入口，林筱转回身，望着林奶奶。

    此时此刻，她有许多话要说。

    但最后，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好，我知道了。”

    林筱能说什么呢？

    在林奶奶的世界里，林建业做什么都是对的。

    林建业小时候很优秀，在村子里，十里八乡都很有名气。村里人谁不羡慕林奶奶和林爷爷，有这样优秀懂事的儿子。

    后来，林建业一直发展得还不错。

    虽然，和那些真正优秀的人，还有很大的差距。

    但他农村出身，家里什么忙都帮不上，能在市里落脚，已经很不错了。

    林奶奶素来以大儿子为荣，但是也因为如此，她在大儿子面前从来都是唯唯诺诺的。

    林筱觉得，都不像一个长辈。

    但，林奶奶已经这样许多年了，她说了劝了，也是无济于事。

    林奶奶只会觉得，她不理解林建业的苦心，继而恐怕又是一阵劝说。

    林筱不想听。

    林奶奶不知道孙女的真正心思，以为后者听进去自己的话了，欣慰地笑起来。

    因为多年劳作而显得憔悴的脸焕发了一丝光彩。

    “那就好，那就好，奶奶一直知道，我们家筱筱最懂事，最听话了。”

    林筱再听到“听话”那两个字的时候，嘴角不由得抽了抽，不过也没说什么。

    “奶奶，您一.夜没睡吧？现在去睡会吧。”

    林奶奶：“我睡了，我在沙发上睡了。”

    她嘴里拒绝着，到底是被孙女轻轻推着，往卧室走。

    这是一间老式住宅，有两间卧室，有厨房，卫生间，只是没有客厅。

    短短的两米的廊道充做后世客厅的功能。

    林筱推着奶奶从廊道往卧室走，手下触碰的地方，只觉得瘦骨嶙峋。

    林筱心里一阵心酸，说道：“奶奶，您听话先去睡一会儿，我出去一下。”

    林奶奶此时已经被推到卧室门口，闻言顿住脚步，转头问：“你要去哪里？你还没吃饭呢！”

    早饭没吃，午饭也没吃。

    林筱：“我脑袋闷，出去转一转。在门口买份凉皮就行了！”

    林奶奶知道，孙女儿一直特别喜欢门口转角处的凉皮，点点头说行。

    说完了，又想想起什么似的，提醒道：“你不要出去太久，你爸说不定还要回来的。”

    回来看不到林筱，儿子肯定又要生气。

    想起儿子生气时那暴躁样子，林奶奶也忍不住发憷。

    林筱点点头，嘴上答应着，心里却知道，林建业今天是不会回来的。

    即便是在前世，她一言不发地被他骂了一整晚，他还是怒气冲冲地走了。

    似乎骂人并不会让他的怒气得到发泄，反而会像是汽油一样，让他的愤怒之火更加燃烧。

    今生，她反驳了他，反驳了那个认为自己永远正确的人。

    林建业几天之内都无法释怀，所以，他暂时不会回来，可能会住单位宿舍。

    出门之前，林筱先打了个电话。

    电话在另一间卧室里，平时继母和林建业的小女儿以及林建业一家三口就在这里，电话也安在这里。

    这间屋子明显比林筱和奶奶住的屋子要大，大了一倍多。

    外面还有一个阳台。

    阳光从外面洒进来，屋里一片灿烂。

    电话也安在这个屋里。

    林筱拿起电话，却想不起来号码。

    之后又转到自己的卧室，写在写字台的抽屉里翻找半天，终于找到一个小本子。

    林奶奶原本在厨房忙乎，听着响动，跟进来，疑惑地问道：“怎么你还没出去？要不在家里吃？”

    在老人家的心里，孙女吃饱穿暖就是顶顶重要的事情。

    林筱摇头，“不了，我打个电话，打完就出去。”

    她扫一眼杂乱的抽屉，关上，拿着电话本去了另一间屋子。

    电话拨通，接电话的正式本人。

    “对不起，昨天我爸……”

    现在的高考还是先估分，后填饱志愿。昨天这个男同学打电话来，想问问林翠估了多少分，没想到却被林建业接起来。

    林建业骂了一句，直接挂掉电话。

    然后，就是对林筱长达八.九个小时的谩骂。

    且不说林建业对自己咋样，林筱觉得，男同学完全就是承受了无妄之灾。

    所以，她必须要道歉。

    电话那头的人笑起来。

    “没事没事，我一个男的，在乎这个！不过，你爸没对你咋样吧？”

    后面半句话，男同学问得小心翼翼。

    林筱心里一暖，说自己没事。

    “没事就好，那，要不出来玩？”

    “不了，我得出去一趟，回头再聊。”

    “行。”

    对面的人也不多说，挂上了电话。

    这是一年同桌形成的默契，有事儿说事儿，没事谁也不会多废话。

    这是非常纯洁的异性关系，林筱非常肯定这一点。

    男同学有喜欢的人。前世最后也和那个女孩子修成了正果。

    只不过中间经历了一些磨难。

    林翠和男同学纯洁的朋友关系，却被林建业定义成肮脏龌龊，还因此说林翠不知检点。

    也真的是服气了。

    心脏的人，真是看啥都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