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林建业气得说不出话来。
此时此刻，他宁愿林筱跟自己大吵大嚷，又不想看到他这样凭你平淡的语气说着嘲讽的话。这样，真的会让林建业有一种，自己很低端的感觉。
就好像他面对着的并不是自己不到18岁的女儿，而是经历了人世沧桑，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成年人。
林筱并不就此善罢甘休。
“你刚才说，惯着我，我被惯坏了。那么我想问一问，我是在精神上被惯坏了，还是物质上被惯坏了？”
被惯坏了，这是林建业经常说的话。
而且，他总会把惯坏林筱的罪名安在林奶奶和林爷爷头上——毕竟是他们把林筱带大的。
说的多了，前世的林筱就认为他说得是对的，自己真的是给惯坏了。
后来她离开家，去到大学里，看到别人的父母是怎么对孩子的，是怎么隔三差五给孩子打电话，孩子有一点思想上的不开心，隔着电话，林晓一个外人都能听出来人家父母的焦急和关心。
而林筱呢？
什么都没有。
四年大学生涯里，林筱只接到过一次来自林建业的电话。
目的还是责问她为什么不省点钱。
省钱，呵呵。
林筱的生活费已经是宿舍里最低的，他们有打听过全班每个同学每月的生活费，但估计也知道，自己的生活费差不多也是班里最后那个梯队的。
就这样，林建业还是嫌弃她花得多。
而且，林建业一年12个月，只给9个月的生活费，寒暑假是不包括在内的。
就好像寒暑假到了，林筱就该把自己晾干了，挂在墙上。
但同人不同命。
林建业对自己的小女儿林甜却十分大方。
有一次，林建业说漏了嘴，说林甜一个月在大学里花2000块。
林建业用一种宠溺的语气说着：“甜甜呀，一个月2000块都打不住！”
当时林筱已经工作，以为自己已经经历过社会的毒打，内心很强大的。
可是他听到这一句话，还是忍不住红眼眶。
这还只是基本的生活费，林建业肯定会隔三差五给林甜钱。
同样是女儿，亲生的女儿，林筱过着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大学生活，而林甜却能过成小康。
那可是1999年啊，2000块，完全可以在校园里实现购买自由了。还可以经常出去下馆子，买衣服，买护肤品。
1999年，校门口两个人吃一顿火锅，这需要60多块钱。
林筱每次路过校门口东边的“胖子火锅”总会被那种辛辣浓郁的味道所吸引，只是一次都没去过——她没钱。
去一次，接下来的一周多日子里，她就只能吃馒头和食堂里的咸菜了。
这些苦难，曾经在林筱的身体里和脑海里挥之不去，她觉得自己永远无法释怀。
重生以来，林筱依然无法释怀。
但她现在不会逼着自己释怀，不会逼着自己原谅了。
本来就不是他的错。
被不公平对待，不是她的错。结果也不应该由他来承担。
林筱抬头，看着林建业始作俑者。
目光无比沉静。
开口说的话也是淡然的，却有着一种让人无法忽略的力量。
“麻烦你克制一下自己的情绪，我们像两个成年人那样谈话，可以吗？”
林筱嘴上问的可以吗，但林建业从她的眼睛里看到的却是另外一层意思：你能做到吗？
这是对他个人能力的一种怀疑，是对他做父亲权威的一种挑衅。
林建业更愤怒了，但这一次，他选择了另外一种发泄愤怒的方式。他克制住。
好像是被林筱这句话给激发出来了他身体里少的可怜的自控力。
“行。”
林建业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如果这字有实体，林筱估计要被砸到了。
但她不在意，甚至还笑了笑。
说：“走吧，咱们去你们那个屋子聊一聊。”
说完，林晓却没有动，示意林建业先走。
居然还懂得礼让他？这让林建业的心情稍微平复了那么一丢丢。
但林筱接下来的话，却打破了他的幻想。
“就是你们的屋子，我必定是个外人，不想先进来。”
走到门口的林建业脚步顿了顿，克制着自己的脾气，推门走进去。
林筱跟在他身后往里走，回头给了林奶奶一个安抚的眼神，“奶奶，我没事的，您先回屋休息一会儿。”
林奶奶哪里有心思休息，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到底是忍不住趴到门边，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屋里。
林筱跟林建业面对面坐着，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椅子上。
林筱平视林建业，目光淡然而沉静，丝毫不见惧怕。
林建业突然就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感觉，眼前这个人，好像很快就要摆脱他的掌控了。
又或者，她现在已经在逐步摆脱他的掌控了。
这种感觉，让林建业时分不舒服。
也让他第一次有了自己也许需要改变态度的想法。
不过也不用怎么改变，只需要给林筱一点点甜头就可以了。
想到这里，林建业深吸一口气，特意放缓了语气，说：“筱筱，我是你爸，是最爱你的人。你要明白这一点。”
这是要打亲情牌了吗？
林筱心头冷笑，没有说话。
“就你刚才所说的，这是我们的屋子，你不方便进，就说的很不对。咱们是一家人，你是我的亲生女儿，你想进哪间屋子都由着你。”
林建业自认为说Ok得话足够软和，他也无比坚信，只要自己这么一开口，林筱一定会感动。
毕竟这么多年以来，这孩子对他是掏心掏肺地濡慕。
林筱哦一声，抬起头来，笑着看着林建业。
她没说话，却像是什么都说了。
林建业脸烫起来，忽然想起，林筱曾经有一次跟自己说过，他们这屋的门经常是锁着的。
当他上班去，林甜上学去的时候，有一次林筱生病请假回来，奶奶做的好吃的，林筱想给继母送过去，叫了半天门，里面的人跟死了一样。
推门，也推不开，门应该是被反锁了。
当时林建业听了并不在意。似乎很敷衍的回答了一句。
现在让他想当时回答了什么他已经想不起来了，但态度是敷衍的，这一点很肯定。
林建业清了清嗓子，直接转发了话题。
“行吧，你刚才说要像大人一样和我谈话，你想谈什么？”
林筱：“我最多再复读一年，然后就会上大学。大学四年后，我也不会考研，直接出来工作。到时候就可以挣钱了。也就是说，满打满算，你只需要供我五年。”
“五年？只需要？”
林建业脸上又带了那种平时面对林筱的时候习惯性的鄙视和嘲讽，“五年，你说得轻松，那都是钱！真金白银的！”
“我知道。”
林筱没生气，脸上的神色依旧是淡淡的。
“你供着林甜过着小康的生活，她吃的用的是什么，我吃的用的是什么？爸，即便我不说，你良心上过得去吗？她上的私立学校，一年学费要多少？这个都是可以查出来的。爸，林甜是你的亲闺女，我也是。”
劝你不要太过分。
最后这句话，林筱没有说，但林建业却从她的眉宇之间看出来了。
“你在威胁我？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学了知识学的文化，伶牙俐齿的，却把这种本事用在我身上，威胁我？”
又来了，又来了，林建业又使出固有的那一套话术，用养育之恩要挟林筱。
如果是以前的林筱，此时肯定要低头认错了。
承认是她不懂事，是她惹爸爸生气。
林筱此时却忽然笑了，“爸，林甜比我只小三岁，您也把她养这么大。有跟她要过什么回报吗？”
“我不用要，林甜从小就懂事贴心……”
呵呵！
林筱现只要笑出声来。她也真的笑了。
笑得眉眼弯弯，本来是很好看的姑娘，可是这笑容怎么看，都带着一股嘲讽和戾气。
“别的，我也不想多说。就我刚才提的，你只需要养我五年，中间不要出现什么幺蛾子，不要给我找茬。工作之后，我会把这几年用的钱都还给你，利息也给你。甚至我可以出比银行存款多两倍的利息。这笔生意你稳赚不赔。”
“你在跟我谈生意？”
林建军脸色铁青。
“对呀，不然呢？”
林筱挑眉，“在你娶了继母以后，有了另外一个孩子之后，我在你心里到底还剩多少位置，你明白我也明白。我们之间的亲情已经少得可怜了，不是吗？那既然如此，不妨彼此之间坦诚一些。说钱就说钱，不要扯别的。”
“你，你这叫什么话！你这个不孝女！”
林建业一直都在隐忍，到现在终于忍不下去了。
林筱这个逆女，完全就是在践踏他的底线。
作为父亲，作为这个家里最高的权威，林建业绝对不会让林筱如意。
“行了，有事儿说事，没必要生气愤怒。刚才，我已经提醒过你，怎么你又犯了！”
林筱皱着眉头，另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目光望着林建业。
这，这……
太熟悉了。
不仅仅是眼神熟悉，林筱说话的语气和用词，也很熟悉。
林建业恍然，突然想起来，这不就是他一直以来对林筱说话的语气和用词吗？
观察到林建业神色的变化，林晓笑起来。
“很熟悉吧。”
她也只是提了这么一句，轻飘飘的。
却让林建业的脸色更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