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林筱睡在了周家。
周家连卧室都很干净，林筱和沈奶奶一个屋子。洗漱之后，沈奶奶已经帮她铺好了床。
问林筱要高的枕头，还是要矮的枕头。
林筱说矮的。忙着过去帮忙。
“沈奶奶，您跟周爷爷已经帮了我很多，如果你再这样的话，我就实在有些无地自容了。”
不仅仅是这一件事情，而且，她毕竟今天说了谎。
为了赶走林建业一家，林筱不后悔。但在这样一对时时处处为她考虑的老人面前说谎，林筱还是觉得很愧疚。
愧疚，但不得不做。
只能以后找机会弥补了。
沈奶奶并不知道林筱话里有话，闻言嗔怪地看了林筱一眼，说：“你这孩子，这么见外干啥！当年，我跟你周爷爷，可特别想把你带回家来养呢。”
这些年，两个老人再也没提过这事儿。毕竟林筱大了，且有亲生的爹在身边，料想不会受委屈。
没想到，林建业却是个表里不一的。
如今，沈奶奶倒是想再把这事儿提一提了。
林筱抿嘴没说话。
如果当年，林建业肯把她送给这一对老夫妻，她肯定比现在过得好。但林筱却知道不可能。
林建业死要面子，怕人说他不要闺女。
不过现在也好，她重生了，以后大有可为。
林筱搂住了沈奶奶的肩膀，“沈奶奶，以后咱们楼上楼下住着，我常常过来陪你们。跟一个家里也差不多了。”
沈奶奶心说那那里一样。
不过看林筱说得真切，她也高兴起来。
沈奶奶拍拍林筱的手，说：“那行，你可得经常来。带着你奶奶一起来。”
林建业以后不住在这里，林筱不用受气，但是也有一个问题：要是遇上啥事，也没人给处理了。
别的不说，比如马桶坏了，水管漏水啥的。
林筱点点头，答应了。
其实，她已经打算把奶奶送回老家跟爷爷团聚了。
接下来的一年补习，她决定自己过。
两个人头挨头躺在床上，沈奶奶絮絮叨叨问这问那，言语里都是关心。让林筱觉得无比温暖。
她一面应着，目光漫无目的在屋子里逡巡。
最后落在床头柜上的全家福上。
“就是我们一家子！”
察觉到林筱的目光，沈奶奶笑呵呵地解释道。言语里都是自豪。
林筱把脑袋凑过去仔细看。
嗬，周家真是个大家庭！
光是出现在照片上的人，就得有十五六号人。
周爷爷和沈奶奶被儿孙簇拥在着，笑得一脸慈和。
“您一家子可真幸福。”
林筱发出由衷的感叹。
沈奶奶呵呵笑着，“也还行吧。主要是孩子们懂事。”
这个林筱并不完全赞同。
“孩子懂事与否，其实跟家长有很大的关系。父为父，子才能为子。”
沈奶奶有些讶异地看着林筱，“你这孩子，说话还一套一套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大了呢，还不过是个毛孩子！”
在六十多岁的沈奶奶眼中，林筱可不就是个毛孩子。
可沈奶奶却不知道，她眼前这个毛孩子，却经历过一世的痛苦。
林筱笑了笑，没说话。
目光再次落在了全家福上。
沈奶奶跟着她的眼神开始挨个介绍。
“这是我大儿子大儿媳妇，这是我……”
林筱的目光在每个人身上掠过，心想周家人个个都长得很好看。
“哎，这个，我大孙子，今天刚打过电话的……”
沈奶奶脸上都是自豪。
林筱想，这个人应该是小辈里最得沈奶奶喜欢的孩子吧？
沈奶奶：“……搞科研的，一年到头回不了家。都一年半没看到他了。”
林筱的目光落在男人身上。
个子高，眉目英气。
在林筱的印象中，搞科研的人一般都是文弱书生的模样。大概是所有的养料都用来滋养他们的大脑，所以剩给身体的就不多了。
但这个男人不是。
如果在街上碰到，林筱想，自己应该会以为他是个搞散打的，或者是个军人。
嗯，后者的气质更像一些。
*
第二天，林筱在周爷爷家吃了早饭才回家。
家中已经人去楼空。
林建业这回倒是挺有效率的。
所以，思想的伟人，行动的矮子，这样的林建业，其实也可以效率很高。只要他受到足够的压力。
挺搞笑的。
林筱把屋里屋外打算了一遍，下楼买一趟84消毒液，把林建业他们一家三口的卧室里里外外地消毒。
连床底下都没有放过。
床垫子，她不想要了。林建业一家三口睡过的，她嫌弃恶心。
楼下了转了一圈，找到一个收破烂的大爷。
大爷跟她上了楼，看到床垫后两眼放光。
“100块。”
林筱说。
大爷面露为难，“太贵了。小姑娘，你这是卖破烂，不是卖新货。”
林筱指指床垫，“这差不多是商场里中高端的床垫了吧？进货怕不是得六七百块？而且，还挺新的，您瞧瞧。”
见大爷还在犹豫，林筱就说不卖了。
“我回头再找找别人。”
“哎，别别别！”
大爷一看林筱是个懂行的，也就不扯别的了，爽快掏钱。
然后拿条绳子出来，把床垫卷吧卷吧绑好了，背在背上走了。
大爷走得太干净利落，以至于，林筱怀疑自己卖太便宜了。
那么这张床垫的新品应该不止她刚说的六七百。
怕不是得上千？
林建业之前多一分钱都不肯给她和奶奶，任凭她吃鸡头鸭脖这种低劣肉，却舍得一掷千金买个床垫。
呵呵。
林筱手里拿着一百块钱，甩得啪啪响。
X他大爷！
收拾完一切，把该卖的卖了，该扔的扔了，林筱累得腰酸背痛。
但看着焕然一新的屋子，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尤其是，林建业一家的痕迹被抹得干干净净的，看了心情真的是太爽了。
中午，她又去吃凉皮，顺便给周爷爷和沈奶奶带来两份。
沈奶奶一脸嗔怪，说她一个人还出去吃，不如来她家吃饭。
还说林筱乱花钱。
林筱嘻嘻笑，并不反驳。
回到家里，从中午十二点半，睡到了下午四点多。
不过，林筱不是自然醒的，是被敲门声惊醒的。
开门一看，是大姑。
大姑个子不高也就一米五出头，她出生在最困难的那年。营养跟不上，身体上受了委屈，个子就再没窜起来。
见了林筱，大姑露出个温柔的笑容，“刚睡醒呀？”
她走进了，往原本林建业那屋看了一眼。却没问什么。
林筱就知道了，大姑一定是知道了林建业搬走了。这次过来，恐怕是来当说客的。
果然，喝了一口林筱给倒的水，大姑就开口了。
“你爸这些年不容易……”
熟悉的说辞，熟悉的配方。
林筱感觉，自己像是做饭是固定的佐料，现在菜已经入锅，只需要她说上一句“我错了，我应该好好孝顺我爸”，就能给菜撒上佐料，可以被端上桌了。
那么一家人还是一家人，只她就是当中的那盘菜，等着被享用，被吃到肚子里。
所以，她不想这样了。
“他不容易是我造成的吗？”
大姑愣了一下，有一种长篇大论被打断的懊恼，“你说什么？”
林筱深吸一口气，说：“他离婚，他再婚，都不是我造成的。反而我没有一个健全的家庭，他应该付一半的责任。”
另一半责任，应该由焦秀兰女士来负。
“讲道理，他该对我好，弥补我才对。”
大姑……
好像逻辑上是对的，但，又似乎不符合道德。
“他毕竟是你爸……”
好吧，这是另一个熟悉的配方。
林筱不想再浪费时间扯这些了。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大姑继续长篇大论之前开口，“大姑，您对我一直很不错，我心里知道的。但这不代表我可以违背自己的心意和原则，去退让。甚至像您说的跟他道歉，哀求他回来。”
闹呢，好不容易给那一家三口弄走，她疯了才让他们回来。
大姑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林筱，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
“是，我就这么倔。大姑，您过来还有其他事儿吗？没有的话，要不您先走？我这还得看书学习呢。”
大姑有些尴尬。
眼中有明显的失望。
“你跟大姑现在怎么这样？”
林筱也不想这样的。
从小到大，大姑给她买过不少东西，衣服，零食，到上学的用具。林建业跟眼瞎了一样看不到林筱的这些需求，那么空缺都是由大姑填满的。
林筱很感激。
但不想用放弃自己思想的方式来回报。
见她态度坚决，大姑叹口气，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塑料袋来。
“路上碰到的，知道你爱吃，就买了。”
林筱接过来一看，是一小包葡萄干。
顿时眉开眼笑，搂着大姑的胳膊撒娇，“还是您对我最好。”
大姑很是无奈，“你怎么变脸这么快！”
这孩子，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林筱轴得很，若是不高兴，能生气好几天。
今儿倒是有点不一样了。
林筱没说话，往自己嘴里放了两颗葡萄干，又拿了几颗往大姑嘴里塞。
大姑说不吃，却被她拉住手臂，硬是喂到嘴里去了。
过了一会儿，大姑到林建业原本住的卧室一看，发现连床垫子都没了，知道事情不可挽回，林筱也不可能回心转意，只好叹口气，走了。
林筱猜到大姑肯定会先去告诉林建业这个结果。
但她不在乎。
定了的事儿，谁说都不好使。
大姑没去林建业家。
她受不了班晓霞若有似无的冷脸，只是给林建业打了个电话。
得知大妹出马都没用，林建业又是一阵气闷，他够不着林筱，于是大妹就成了出气筒。
给后者一顿骂。
从小被林建业骂，到了如今有家有女的，还是被林建业骂。
林桂月不敢回嘴，却闷了一肚子气，回到家，脸色很难看。
丈夫正在做饭，见她这样，知道肯定是在娘家那里受了气。
便问了一声。
“要我说，你都多余掺合。”
林桂月一下子炸了毛，“那是我娘家哥，亲哥！我能不管嘛！”
“行行行，你管管吧。”
丈夫做了一半的菜也不做了，脱了围裙下楼抽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