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傍晚的黑城被濛濛细雨笼罩在水雾里,路上往来的行人服饰各异,但唯一相同的一点是都戴着眼纱,或黑或白,如云似雾。虽然人很多,但十分安静,安静得仿佛声音被禁止。

    忽然,一阵马蹄声自远而近疾驰而来,两匹白色宝马闪电般劈开人群。

    水洼里的水溅起,人们纷纷躲闪。

    可怕的是,即使如此慌乱,也没有人发出声音。

    灵蝉子一路急行,跑死七匹驩疏才在三日内赶回黑城。

    行至宫门外,他从马上下来,抬手将后一匹驩疏背上驮着的人挽起,向宫城内走去。

    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原来是上前牵马的一名守卫被一口咬死。两匹驩疏撕咬着那个守卫,另一名牵起掉落的缰绳,静静地等它们吃完。

    雍曜殿内,灵蝉子单膝跪地。

    他旁边躺着一团血肉模糊的肉,因被用灵力包裹起来,得以勉强看出人形。

    王座上,一个披着大氅,内着一身玄衣的人斜靠着坐着,懒散地打量着他俩。

    “阁主。”灵蝉子开口,声音飘渺却恭敬:“属下已将杳侯带回。”

    纪久从王座上站起来,慢慢走下台阶踱到两人面前。

    他抬手撤了拢着杳侯的灵力,后者瞬间摊作一堆肉泥,流出的血漫到纪久脚下,爬上他的鞋尖。

    “还行,没死透。”纪久淡淡地开口,声音清越似金石相击,“交给汝易安吧。”

    “是。”灵蝉子领命,用灵力重新拢起旁边的肉泥后恭敬地退了出去。

    刚出大殿,便见一老妪蹒跚而来。

    “婵多大人。”待两人相距几步时,灵蝉子停下脚步,向对方行礼。

    “哦,是小灵蝉。”被尊称大人的婵多颤悠悠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对方,慈祥地抬起一只手覆上他的拳:“为阁主跑这一趟辛苦了,快去休息吧。”

    “是,晚辈告辞。”灵蝉子侧身给婵多让路,等她走过后便拖着杳侯继续朝外走去。

    暴雨从枯败的树叶间穿过打在坚硬的石板地上,窗户下挨着墙放了一溜药炉,打眼一瞧约莫有八九个。

    但不是所有药炉都在煎药,只有三个冒着白烟。

    廊檐外,院子里。

    石磨旁边坐着一个人,一条腿撑地,一条腿屈起来搭在木架上,头上戴着一个防雨斗笠,但因为雨势太大,早已形同虚设。雨浠沥沥地顺着竹编斗笠流下来,越过眉骨,自鼻尖和发梢滴落。

    灵蝉子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汝易安坐在石磨旁,托腮望着天空,脸白的像个鬼一样。再加上浑身湿淋淋的,活生生一个水鬼现世。

    他收起伞,顺着廊檐走到汝易安不远处,扔给他一个小的乾坤袋:“杖也白术、驻灵草和断魂草都在这里面,你还需要什么?”

    汝易安没理他,仍旧之前那个姿势望着天空。

    灵蝉子一双眼盯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道:“阁主说要救活。”

    杳侯已经在房间里躺了三天了,因为只用灵力简单拢住,没有任何其它治疗,已经能隐隐闻到一股臭味了。

    “你不奇怪吗?为什么雨滴落下来却砸不死人?”

    汝易安终于动了。他歪了歪头,像一个遇到令他好奇事情的孩童,眼神单纯而真挚地盯着漫天的雨水。

    灵蝉子一脸冷漠。

    “雨滴砸不死人,但是铁块可以砸死人。”汝易安也不觉扫兴,自顾自的说下去:“铁块可以砸死人,为什么不下铁呢?是因为世间里水元素最多吗?那也可以下冰,为什么下雨的次数更多呢?”

    “你想体验一下吗?”灵蝉子身边多出来几根小臂长短的冰凌,仿佛只要汝易安应声,这些冰凌就会立刻扎过去。

    汝易安脸上孩童般纯真好奇的表情瞬间消失,眼神阴翳地转头看去。但在看到廊下之人的时候又一脸惊喜,二话不说飞身扑过去,“小灵蝉!”

    不顾自己湿淋淋的衣服,汝易安好奇而亢奋地抱着灵蝉子,“听说你又吃人了?”

    “不是人,是一条鱼。”灵蝉子纠正道。

    冰凌对准汝易安的脖颈毫不留情地扎了下去,却在碰到他皮肤的瞬间蒸发成水汽。

    “离我远点,好烫。”灵蝉子看着他,依旧面无表情,“杳侯快死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救?”

    “不着急,他皮糙肉厚的,且早呢。”汝易安松开他,随手扯掉头上的斗笠,如蜻蜓点水般几步就走到屋门口,推开门,道:“而且又不是把人救活才能问,聚魂也可以。”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躲在阴影里的东西围成一圈啃食地上蠕动着的肉团。

    汝易安把乾坤袋里的药材倒在掌心,随意挑了几根扔进墙根处的药炉里。

    干完这些便径自走进屋里,蹲在地上摆弄那摊肉泥。

    灵蝉子嫌臭,退了几步,站在离门口最远处看着药炉。

    汝易安恹恹地打量地上的“人”,同时指尖出现一簇火焰,燃烧至小臂中部。

    黑暗中的生物早已在他进门的时候就四散溃逃。

    火焰熄灭后,他在肉团旁蹲下,一双手穿过灵膜,伸入肉泥深处缓慢而仔细地摸索着。

    不一会儿,他挑出一股细如发丝的灵脉,然后顺着这一小段灵脉慢慢向左右扩去,仔细得像剥离叶片脉络一样。

    约莫两柱香时间后,汝易安拎着像蛛网一样的灵脉站起来。整个人看上去疲惫极了,好像下一秒就要睡着。

    “自门边向右数第六个药炉上熬的药端进来。”

    灵蝉子按照他说的把药端了进来,汝易安示意他把药倒进旁边桌子上的铜盆里。

    黄黑色的液体从陶瓷砂锅里流出来,很少,大概只有一杯茶那么多,连盆底都没有铺满。

    “再去外面水缸里舀一满瓢水倒进来。”

    灵蝉子听话地转身出去舀了一瓢水。

    冰凉的水混合滚烫的药,瞬间发出呲呲啦啦的声音,铜盆里腾起一股白烟。

    水雾散去后再看,只见黄黑色的药液变得澄亮,透着金灿灿的光。汝易安腾出一只手摸着铜盆试了试温度,差不多合适后,便把半人高、蛛网般的灵脉团吧团吧扔了进去。

    之后,他立刻又用火焰将双手至小臂的部分烧了一遍。

    血浆、肉泥和粘液被烧干净后,他再次坐到肉泥前,将手伸进去,摸索里面的骨头。这次的速度很快,差不多半炷香的时间他便将所有骨头剥离。

    做完这些,汝易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屋子东墙前的大斗柜里翻找,不一会儿从里面扯出一根带圆形底座的木棍。

    他拎着它走回到桌子。

    放下的瞬间,地上的骨头像被磁铁吸走的铁屑般吸附到了棍子上,形成一副完整立体的骷髅骨架。

    汝易安从铜盆里拎出灵脉,抖掉挂在上面的药液后,将它一点点铺展捋平,和骨架拼合在一起。

    又过了四柱香的时间,汝易安捋平足部最后一根灵脉后,手撑地站起来,向后撤了一步,认真打量自己的作品。

    他歪了歪头,看着不是很满意的样子,但也没有再动它。反而直接走出屋子,将剩下两个药炉上的药拿了进来,随手放在木桌上。

    此时撑着骨架的木座出现一个红色的法阵,法阵不大,同肩宽,亮起的红光断续闪烁,转了一阵儿后才正常起来。

    “汝易安。”

    骷髅说话了,赫然是杳侯的声音。

    汝易安点点头,搬了个椅子坐在他面前,跟没骨头的蛇一样斜身趴上木桌。

    “你知道我的规矩吧。”汝易安累极了,他打了个呵欠,用手撑住脑袋懒懒地看向骷髅。

    “知道。”

    “嗯,选吧。”

    汝易安,后世史书上大名鼎鼎的诡医。虽然此时还只是一个被纪久随意支使的怪人,但常跟在纪久身边的人都知道他救人的规矩——被救者要成为他的人傀或回答他的一个问题。

    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汝易安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逐渐兴奋,嘴角也开始上扬。

    “回答问题。”杳侯没有犹豫多久就做了选择。

    汝易安表情立刻塌败,像被吸走精气的花朵,只余满脸不耐烦。

    “聪明人。”汝易安站起来,平视着骷髅头骨上黑洞洞的眼眶。

    “往常不管哪个选择最终都是随你心意,但这次不同,毕竟我对阁主还有用。”骷髅骨抬起下巴,颇为志得意满。

    汝易安挑了下眉,露出一个颇为耐人寻味的表情。他歪着头,不知想到了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端起一个锅,对灵蝉子说道:“还需稍等片刻,一盏茶后你可回禀阁主。”

    雨停了,又起了薄雾。

    灵蝉子点点头退了出去,顺带贴心地关上了门。

    纪久撑着下巴看婵多一步步从殿门口挪蹭到殿中央,再一动三喘地跪下行礼。

    “拜见阁主。”

    “起来吧。”

    婵多应了声是,然后两只手撑地,曲起一条腿慢慢站起来。

    一片枯叶飘落在她头顶。

    婵多保持着姿势不动,任对方打量审视。

    半晌,纪久才平淡地说道:“龙冢毁了。”

    “属下听说了。”婵多回道。大概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声音不再清澈,嗓子里似乎总含着一口痰,上不来下不去,听得让人烦躁:“阁主可有受伤?”

    “小伤罢了,无妨。”纪久歪了歪头,像唠家常般问道:“你可知我这次遇到了什么奇事?”

    婵多头又低了些,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纪久挑眉,似乎是轻笑了一下:“我在龙冢里面遇到两个天衍宗的小弟子。说来也巧,其中一个同我打过几次照面。”

    “明明是被废了灵根的普通人,却能几下就打裂龙身。”

    “神格一毁,世间最后一点神力炸了整个龙冢。”

    说完,他像是仔细回味了一边当时的场景,然后颇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你们都不在。”

    婵多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双手交叠后平着向前一推,荐道:“神格虽毁,但并非没有别的办法。”

    纪久的兴致瞬间褪了下去。

    整个人往后一靠,懒懒地不再看她。

    “换神格是一劳永逸之策,既然这个方法行不通,便只能曲线救国。虽然麻烦了些,但最终能达到的结果是一样的。”

    纪久没听她讲话,目光飘离到大殿之外,弥散在厚重的白雾中。

    婵多一字一句说完,上首的人却一直没有说话。她小心地抬眼看去,发现纪久竟靠在椅背上发呆。

    她只瞧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安静等待。

    “我记得婆婆和我说过,您是天上之人。”纪久冷不丁地开口说道,眼睛仍看着外面:“我相信您说的是真话。我也相信,天上之人来人间所为何事、又为何出现在我身边,不是我能去揣测的事情。”

    “但您对龙冢的反应也太平淡了,仿佛已预料事情会这般发展。”

    说到这里,纪久又陷入了沉默,细细思索着什么。

    不一会儿,他便想明白了,“她和我一样,是被选中的人?”

    遇见婵多是在一个雨夜。

    当时他躺在天衍宗青石台阶旁半死不活,雨滴打在身上像石头,他闭着眼,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妄想撑过这个雨夜。可惜老天似乎没有听到他的祈求,雨越来越大,渐渐的开始夹杂着雹子落下来,砸到他身上。

    血从伤口流出来的时候就已不再温热,像是在漆黑雨夜饿红眼的猛兽,嘶吼着从身体里跑出来,又无力地消失在雨水和泥土里。

    一把伞出现在他头顶。

    一道声音沧桑而悲悯:“吾乃东瀛客,此方世界须臾覆灭,吾等奉令……收束残局……”

    纪久轻轻眨了下眼,从回忆里挣脱出来。

    “她,是被他选中的吧。”

    几息时间,他就明白了很多事情。

    纪久扶案站起,额上除了细密的汗珠外,又隐约浮现出了一只龙角:“虽然不知道你们在下什么棋,但既然有幸参与之中,晚辈也不想让诸位失望。”

    “我按您说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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