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云听在藏书阁待了一晚上，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阳光穿过窗户照在脸上时才恍然醒来。
她揉着眼坐起来，发现口水淌到旁边的书页上，愣了一下后若无其事地拿起来用裙摆擦了擦。
站起来活动开僵硬的身体，她拿着书向外面走去。
走出书架，盛云听顿住脚步。
相隔两三个书架的地方，打开的窗户旁，倚靠着一个熟悉的人。
盛云听后背生寒，不自觉后退一步。
本想悄悄走开，但思量再三，她还是走了过去。
“霍宵。”站定在离他三四步远的地方，盛云听礼貌地打了声招呼：“早上好呀。”
霍宵背对着她，松开手。
两只纸鹤从他掌中飞出来。
“小喧，我今日不回去了。厨房的笼屉里还有几个馒头，你自己热一下，简单就凉菜凑合一顿。”
是苏白屿的声音，盛云听尴尬地挠了挠头。
还没等她想好该怎么和师兄解释的时候，第二只纸鹤冷冷地开口了：“盛云听，又偷偷溜出去了是吧。最好有合理的解释，否则你清楚什么后果。”
两只纸鹤说完话后就变回普通的白纸，安静飘落在她手上。
它们的使命是完成了，她的小命要不保了！
盛云听一脸就你爱多管闲事的表情看着霍宵，皮笑肉不笑道：“谢谢啊，劳烦你专门跑一趟了。”
霍宵嗯了一声，反常的有些冷淡，道：“白屿师兄不放心，让我看看你安不安全。”
“我有什么不安全的。”盛云听话说一半便哽住，想起来过来这几次遇到的危险都是没出宗门就小命垂危了。
于是硬生生住嘴，磕巴道谢：“谢、谢谢。”
霍宵略略点了下头就要离开。
擦肩而过时，盛云听忽然叫住他，“对不起，刚刚误会你了。”
“没关系。”霍宵没回头。
安静了一会儿，盛云听以为人都走远了，背后却又响起他的声音，寂寥而哽咽：“小喧，就一次，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吗？”
盛云听愧疚地低下了头。
良久，才回道：“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听到她的回答，霍宵转身，盯着她的背影认真地问道：“我可以去你的世界吗？”
盛云听沉默，眉头搅成一团。
就在霍宵认为她的沉默是拒绝时，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对他说道：“我说的不是意象，是现实。实际上，我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终将有一天会回去。所以这段感情不应该出现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应不应该出现霍宵不知道，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另一句话上，“你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什么意思？”
盛云听烦躁地抓了两把头发，不想回答。
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坐下慢慢说吧。”
说罢，她一提裙摆，席地而坐，顺手拍了拍旁边地面。
霍宵撩起衣摆坐在她旁边。
“从哪说起好呢……”
大抵是破罐破摔了，盛云听啰啰嗦嗦说了好久，说到肚子都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所以就是说啊，咱是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这个全民修仙的世界不适合我。我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要回家的，早晚的问题罢了。”盛云听抱着腿，头放在膝盖上，慢悠悠地说道：“你人是真的很不错，只不过咱俩有缘无份，与其最后形同陌路，不如就当朋友，不也挺好的嘛。”
霍宵听了，没做评价，只应和着笑道：“你说得有道理。”
“是吧~”
“吃云豆糕吗？”
他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食盒，打开盖，里面放着三粒白白软软的云豆糕。
盛云听不自觉咽了下口水，下意识抬眼去看霍宵。
只见对方满眼宠溺地看着自己，眼神中还藏着不易察觉的心疼。
“你干嘛这个眼神看我！”盛云听炸毛，浑身泛起一股恶寒，“闭眼！”
霍宵听话地闭眼。
虽说眼神恶心，但说话倒还正常，手往前一伸问她：“吃吗？不吃我放回去了。”
没了那矫情的眼神，眼前的少年看着正常多了。
盛云听赶忙把食盒拿过来，“吃吃吃，你刚刚怎么不拿出来。等我吃饱了，接着给你讲。”
霍宵闭着眼，头往书架上一靠，笑着应道：“好。”
于是盛云听从善如流地跟他讲了自己从抓猫斗狗藏钱打小报告到必修课如何准确选逃——从小到大的所有屁事。
中间还穿插着她对叶碎和自己父母的比较与点评，并对自己在这个世界也要被人揪着学习表达了痛心与失望。
霍宵一边听一边从他的乾坤袋里源源不断往外掏各种小零食，给她的讲述助兴。
金霞满天时，盛云听才堪堪停住，打了个哈欠，疲惫地说道：“所以你明白我为什么一定要回去了吧。”
霍宵看着她，又像是看她身后——窗外的漫天晚霞，没说明不明白，而是轻轻地、充满敬佩地说道：“小喧，你真的很勇敢。”
盛云听对他这句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
霍宵目光深深望进她眼里，水波盈盈似一汪泉，短暂笑了一下后认真问道：“你一个人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怕不怕呀？”
盛云听愣住。
怕不怕呀？
当然怕。
害怕自己的记忆是假的，也怕自己记忆是真的。
但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怕不怕，就连她自己也不问。
她根本不敢去想。
盛云听哈了一声，强颜欢笑道：“这个问题……犯规，不予回答。”
胸口像被塞进一块海绵，淋了醋，迅速胀大，堵住喉咙，又熏上眼睛。
她猛地吸一口气，别过头，手攥紧衣服又松开。
攥紧又松开。
眼泪从眼眶滚过，一颗，两颗。
委屈终究还是决了堤。
霍宵陪在盛云听身边，静静等她哭完，然后递给她一块手绢。
“谢谢。”盛云听接过手绢，声音因为一场大哭变得堵堵囔囔，“下次早点给，我都用衣服擦干了。”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盛云听吸溜一下鼻涕，真挚地说道：“谢谢你霍宵，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
霍宵挑眉，反问道：“我是最好最好的人，那你父母呢？师父呢？”
“不一样。”盛云听解释，“我爸妈和我师父是亲人，亲情这种东西你也知道，那种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感觉。但咱俩不一样，本质上是完全没关系的两个人，但是你能对我这么好，我真的……我感觉太对不起你了。”
“你要是这么想的话，那要不要试着补偿我点什么？”霍宵盘腿，胳膊杵在膝盖上撑着头看她。
“我力所能及范围内，你随便提。”盛云听也不矫情，豪爽地说道。
霍宵点头，“有你这句承诺就行。我暂时没什么想要的，等想到了再跟你说。”
“行！”盛云听伸出小拇指，扬扬头，示意他也伸出来。
霍宵犹犹豫豫地照着她的意思伸出小指。
然后就见盛云听勾住他的指头，拉来扯去，念叨着：“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王八蛋，盖章！”
揪出他的大拇指，和自己的拇指按在一起。
“OK，约定完成！”盛云听松开他的手，呲牙朝他露出一个笑。
有点憨……
霍宵低头，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手指弯了弯，回味着刚刚的触感。
心脏受到惊吓般，不规则地剧烈跳动起来。
“诶？那话说回来……”盛云听忽然想到什么，歪头，假装乖巧实则挑事儿地看着霍宵，问道：“你害怕吗？”
“害怕什么？”
“这半幅神格。”
霍宵笑了，对她找场子的行为无奈而顺从。
笑容隐下去后，他低下头，淡淡回道：“怕。”
这半幅神格，带来的是无上的荣耀和未知的失控，直接把他扔上九万尺高空，又裂开无尽深渊等他坠落。
霍宵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是什么样。
他会是神还是魔？人还是兽？
当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掌控自己，恐惧便开始如影随形、日益庞大。
“别怕别怕。”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温柔地拍打着。
霍宵抬头，跌进盛云听含笑的眼睛里。
“我帮你，咱们人多力量大，一定能有办法得到完整的神格。到时候你一跃成神，挽弓射日，想多神气就多神气！”
霍宵呆愣愣地看着她——花猫一样的脸，却像小老虎般壮志凌云。
他恍然间就明白了，她确实不属于这里。
盛云听看眼前人傻呆呆的，伸手揪了下他肩膀垂落的发尾，嘲笑道：“怎么？吓傻了？一幅神格而已，你这也太没出息了。”
霍宵头顺着她的力道歪了歪，回过神，承认道：“嗯，那就承蒙盛女侠关照了。”
盛云听嘿嘿一笑，手撑着地就要站起来，“不客气，咱们互帮互助，你帮我我帮你，大家都能得偿所愿！”
在地上坐的时间长了，腰一下子直不起来。
霍宵倒是一个潇洒起身就站起来了，然后抬手去扶盛云听胳膊。
盛云听揉着腰慢慢起来，手里还攥着早上睡起来摆在脸旁边的那本书。
“其实我昨天来藏书阁，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帮你补上另半个神格。”
霍宵扶着，手虚虚放在她后腰眼上给她输送灵气，“找到什么办法了吗？”
“没有。”
身后传来声笑，盛云听挫败地叹了口气：“你这运气，说好也好，说不好也真是不咋地。怎么就只得到半幅神格呢？这神格竟然还能劈两半我也是服气，这要是我，高低得打315投诉它这质量问题。”
霍宵先是应了一声，然后想了想，道：“说起来，还是你劈开的。”
“啊？”盛云听震惊回头，“你可别泼脏水啊，我哪有那个能耐。”
龙冢里的事情霍宵跟谁都没说过，之前只是说因为在坍塌的洞穴里迫切想要救下盛云听，所以可能在这个过程中触发了什么机缘。
“没乱说。我把云奚师姐送出秘境后被人一路追杀到一个瀑布边，然后看到水幕后面你握着拳在不停捶打什么。我跳进去找你的时候，隐约看到一具黑龙龙身碎裂开了。再之后不知道怎么的，黑龙就炸了，神力震碎了龙冢。”霍宵简单说了下在龙冢里发生的事，略去自己受伤的内容。
“黑龙？”盛云听沉吟，“你的半幅神格是不是就是这条龙的？”
霍宵点头，额上隐约现出那半只角：“这个角是龙角，结合当时情况来看，基本上可以断定是这条龙的。”
盛云听回忆着那个龙冢。
四个巨大的石柱，颜色不一的巨龙自上而下盘缠其上。双目紧闭，却都神色恭敬地向中央圆台上的黑龙垂首。
四条巨龙身上的气势一看就很厉害，却向黑龙乖巧垂首。
再结合昨天看的古籍史册。
盛云听猛然抬头，对上霍宵的眼神，两人异口同声说道：“龙神商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