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香酥脆的烤鸭从后厨端上桌。主厨是个精干瘦小的男人，五十来岁模样，展开一块小桌板，开始片鸭，他的手法精湛，手起刀落，金黄的鸭皮薄如蝉翼，片片整齐堆叠，果木炭混合着高温烘炙下油脂的芳香一并探入鼻息，让人忍不住举起筷子大快朵颐。
美食的出现打破了符晗刚刚做好的攻讦准备，季煜见机行事，戴上塑料薄膜手套，挑了一块皮肉相间的蘸上白糖和秘制酱料，裹两根黄瓜和大葱，裹好成卷的递到符晗面前。
“先趁热吃吧。”
主厨在一旁帮腔道：“烤鸭就是要趁热吃它的酥脆香，若是冷掉以后，哪怕再好的鸭子都吃不出它的香味。”
符晗也套上塑料薄膜手套，单手接过来，放到餐盘后先是把鸭卷拆开，用筷子把里面的大葱挑拣出来，方才开始品尝起来。
“味道确实不错！”她朝主厨竖起大拇指。
一顿饭吃得沉默异常，符晗仿佛憋着一口气，全部撒在美食上面，好在陆凤兴的店面不大，只四桌食客，上菜的速度不至于太慢。
因为门外还有食客排队等桌，待酒酣饭饱，二人也不便闲聊，季煜付了款他们就离开了陆凤兴。
约是吃饭的时候天公不作美，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雨水，空气中是潮湿的青苔味道。
季煜低着头，双手插在裤兜，听到符晗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同意你的想法吗？”
“为什么？”
“陆九渊曾经说过，吾心即是宇宙。这虽然是一种主观唯心主义的观点，但我觉得很有道理，我们每个人其实都自成一个宇宙，我们所看到的、感知到的世界，和别人是不同的。”
“什么意思？”季煜听得有点懵。
“打个比方，刚刚你给我包鸭卷，你感知到的便是给我包鸭卷这个动作。而我感知到的，是你包鸭卷时候夹了一根我很讨厌的大葱。”
“这和季胤他们有什么关系？”季煜更懵了。
符晗顿了顿，尽量用一种听上去平静客观的语调表达着自己的观点：“或许在你和你爸的感知里，他是一个对初恋念念不忘的痴情种，可是在我妈的世界里，她却是那个因为怀了初恋的孩子而一辈子活在痛苦里的人。”
月光皎洁，不远处传来犬吠声，小巷里格外静谧。
“在这件事情上，或许他们谁都没有错。”季胤想了想说。
符晗点点头。
毕竟每一个宇宙，都有它自己的运行规则。作为小辈，他们也许没有资格替父辈盖棺定论，但最起码他们可以和自己和解。父辈的爱恨情仇是他们的，小辈还有自己的长路要走。
他们继续往前走，走出了青石板巷，走入市中心的繁华璀璨。
深蓝色的夜幕中突然绽放出美丽的烟火，五彩斑斓的瞬间短暂却又璀璨，他们被笼罩在令人炫目的光影里。
季煜扭头看符晗微笑仰望地侧脸，明朗柔和，有种形容不出的清新动人。
“小狐狸。”他说，“我好像有点喜欢上你了。”
他看到符晗瞪大的双眼，仿佛看神经病一般地看向自己。于是抽抽鼻子，马上换一副混不吝的神色，在她后背猛拍一下，“哈哈哈哈我说你不会当真了吧？和朋友真心话大冒险罢了。”
符晗斜瞟他一眼，不耐烦地嘟囔着：“无聊！”
“不过话说我要真喜欢你了那算啥，算乱|伦吗?”
“乱你个鬼啊！白痴！”
·
时隔两个月，这位白痴且神经质的、异父异母的哥哥来学校找她，一见面就开始挑她的刺儿。
“哇去，你怎么晒成包黑炭了？要不是你眼珠子还在动，我都认不出你来！”
符晗扔出一记眼刀，攥紧拳头，愤怒的小宇宙在燃烧。
“你来干嘛？”语气也恶狠狠的，季煜听了差点以为自己欠她钱忘了还。
“闷在学校太无聊了，就在宁城到处逛逛。”
以季煜那吊车尾的学习成绩，当初他们班主任放话“连本科的门都进不了”。也不知道是他超常发挥还是批卷老师眼花了，高考分数出来他竟然破天荒地进了二本线。季胤大喜过望，立刻动用“钞能力”把他送进了宁城财经大学，给他报了金融专业，希望他大学毕业学成归来，可以接自己的班儿。
那一年，似乎全省的学生都在削尖了脑袋考金融。
“你们学校军训怎么结束那么早？”符晗愤懑地发现他居然一点没被晒黑。
男人要那么白干什么！
“我们学校哪能和你们比啊，你们学校培养的都是未来国家的栋梁之材，需要多多经历日晒雨淋，我们嘛最多只是斗筲之才，混混日子就行。”
符晗暗笑，这话要是被他们校长听到，一定会气到吐血。
路过食堂，正逢午餐时分，学生们如洄游的鲑鱼般一股脑地往门里涌。
“走吧，请你吃顿好的。”符晗朝他扬了扬手中的饭卡。
进了门，放眼望去乌压压全是人，一时间都找不到空的座位。
季煜觉得新奇，说：“这场面够壮光啊！”
符晗奇怪：“不就是人多了点吗？”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没见过这么多学霸挤在一起吃饭，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
人群中忽然有人喊符晗的名字，循声望去，只见赵馨然、郑思琪还有安婕她们正朝她招手呢。
季煜跟在后面过去，符晗向她们介绍道：“这是季煜，我高中同学。”
三人齐齐发出赞叹：这帅哥长得可真不赖！
安婕定睛看了季煜好一阵，搞得季煜都以为她对自己一见钟情了。
她猛拍一下大腿，大声叫道：“我就说你这么眼熟，以前是不是一起吃过饭？”
这都能认识？？宿舍另外三人齐刷刷地看向安婕，怎么全世界她都认识？？
季煜向来对美女过目不忘，经她这么提醒，也想起来了：“你是昭阳集团安总的女儿？”
安捷笑着朝他伸出手来，“是我。”
符晗看他们弓着背握手的模样，觉得很像小孩在玩过家家，笨拙模仿着大人的样子。
她给季煜点了份干锅肥牛，给自己买了份辛拉面，几个人凑在一桌闷头干饭。
郑思琪略惊讶地问：“符晗，你前两天不是还嫌辣的吗？”
符晗拍拍肚子笑着说：“看来我的肠胃比我更早习惯了这里。”
一顿饭吃完，赵馨然她们先撤了，符晗带季煜逛了逛校园，然后带他朝大门口走去，那里靠着主干道比较好打车。
等车的空档，季煜突然说：“什么时候有空，带我去北京找你姐吧。”
符晗抬头，看到他不好意思地转开视线，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解释道：“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我姐。”
至符晗返回宿舍的时候，宿舍里只赵馨然一人，盘着腿坐在桌前听音乐。
听到门响她扭头看，见是符晗，立刻摘下耳机过来搂住她，“说说呗，那个姓季的男生是什么情况？”
情况貌似有点复杂……符晗想了想，打趣说：“高中时候玩得还不错一哥们儿，你有兴趣？”
赵馨然摇摇头，“没兴趣，不过我看郑思琪倒是有点这意思。”
“真的假的？”符晗觉得不可思议。
“以我看人的经验，没跑了。”
符晗忽然想试试当红娘的滋味了。
不过，她好像有个问题一直忘了问赵馨然。
“对了，陆骁他考取哪个学校了？”
赵馨然的表情一下子黯淡下来，她淡淡地回道：“和时况一样也去北京了，不过不是清华，他去了北大。”
“你和他之间发生了什么吗？”符晗小心翼翼地问。
赵馨然听了这话苦笑道：“他谈恋爱了，和他喜欢了三年的女神。”
赵馨然曾经对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陆骁无比嫌弃，他们是知道彼此最多糗事儿的最佳损友，他的每一段恋爱经历她都一清二楚，从来坚持不到半个月，跟闹着玩儿似的，可是这一次很不一样，陆骁认真了。
“所以，你喜欢他吗？”符晗问。
“我不知道。”赵馨然叹了口气，怅然地说：“我们太熟了，我甚至都没仔细想过这件事。”
“做朋友其实也挺好，毕竟恋爱总有结束的那一天，而朋友可是能够一辈子的。”
符晗试图安慰赵馨然，却戳中自己的痛处，她和时况分手后，已经很久没有联络了。
时况极少玩社交软件，符晗唯一能了解其动态的只有某听歌软件，他偶尔会发布歌单和评论。
他的听歌品味向来不错，符晗跟着他认识了不少小众的宝藏音乐人。每当夜深人静或是思念深重的时候，她就刷刷他的主页，听听他的歌单，仿佛他还在身边。
为期十五天的军训终于结束，符晗网购的面膜也到了，她按照郑思琪的指导，早上一片晚上一片，凡事出门必须厚涂一层防晒霜，包里还常年备着有防紫外线的遮阳伞。
在郑思琪手把手的教学下，符晗还学会了如何给自己画一个淡妆。书桌上的瓶瓶罐罐开始多了起来，对镜梳妆练习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在过去长达十八年的人生中，符晗从来没有活得这么精致过。她对刚刚拉开序幕的大学生活无限憧憬，想要变美，想要变强，在没有人爱的日子里，想要好好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