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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望青天

    本来还想进城拜访他的顶头上司,青州府衙大人,看来还是得先回青海县,看看受灾程度如何,这些乞丐不会都是从青海县来的吧?

    青州城离青海县不过半日路程,却是人间和地狱的差别。

    青海县名中有海,便是由于地处青海与青河交接处,原本这里淡水与海水相合,鱼虾贝类物产丰富。

    一个多月前一场史无前例的飓风席卷了这个小县,一夜之间,房屋倒塌了七八成,仅有的田地全被水淹。

    受灾的百姓容身之处都没有,眼巴巴望来了朝廷的赈灾银两,被前县令张涛正贪墨,还没等圣上押他回京查明,张涛正在青州府衙大狱中畏罪自尽了。

    等到圣上知道银子被贪,灾民仍没有被妥当安置,这青海县已经饿死一大半的百姓了。

    剩下的人也都剩下口气,这方圆百里的地能吃的都挖空了,青海县靠海,土地没办法种植,大多数人都是靠出海打鱼打虾生活。

    一路走过,人们饿得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躺在阴凉处等死。

    迟迟等不来朝廷的救助,县里的富户在灾情第一天早就搬空了粮仓,他们唯一指望的父母官据说是贪墨了银两,畏罪自尽。

    能走得都走了,他们也不是不想走,是怕还没走到有口吃的地方就断气了。

    饶是陈亦安做了最坏的打算,仍没想到这哪里像是人间,地狱都没能这么可怖,能逃的出去的几乎都逃出去了,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沿途所见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树皮都被剖去裹腹。

    花锦听都没听说过这样的惨状,这时真后悔没在路上多买些干粮。

    “袁六,你去打听县衙在哪个方向。”这个时候不指望有人来相迎了。

    花锦和陈亦安下了马车,看见有外人过来,这些灾民只是抬眼望了望,连起身求一口吃的都没有力气。

    “车上还有多少干粮?”陈亦安叫住了花锦,这些人再不吃东西,熬不过今日了。

    “应该还有十几个馒头。”花锦拍了拍一直背在身上的干粮。

    “一个分成三块,先分给他们。”陈亦安于心不忍,路过的青州城不过十里,巍峨高大的城门仿佛在嗤笑这样的人间炼狱。

    “好。”花锦忙停下,好在这馒头都泡了水,烘干后也是大大一坨,她轻轻一掰,便碎成四五块。

    “是白面,是白面!”分到第一块馒头的老人,用只剩前面两个牙小心翼翼的咬,怕是自己幻觉,她这已经有十几年没吃过白面了。

    这一声发出,瘫坐在四处的人像炸了锅,一个个手脚并爬的围向花锦。

    “慢点慢点,都有,不要抢。”一双双枯瘦的手伸向花锦怀里。花锦护着这点馒头,招架有些吃力。

    “一个个排好队,老的排在前头,不然谁也别吃了。”陈亦安在后面疾步过来高声呵斥,挤进人群,将花锦护在身后。

    陈亦安身量高出一个头,花锦只觉头上罩过来一片阴影,刚刚心慌得直跳,现在在这片阴影下格外安心。

    众人被陈亦安这句话震慑,也许是饿得没有再多的力气,乖乖听话的排好了队。

    看着七歪八倒的人,其实也不过二三十人,其余的人只怕是遭了难或是逃出去了。

    “师姐!”

    “公子!”

    排好了队,花锦分得差不多,身后传来两声惊喜的呼叫声。

    “阿随。”花锦转身看见谢随和陈亦安真正的书童向这边大步走来。

    原来他们带着行李走水路,比他们早到了两日,这两日除了修整下被飓风损坏的县衙就是在这大街上等花锦他们。

    按照路程是和他们差不多到的,这两日等得谢随坐立不安,生怕被人诓骗把师姐丢了。

    这会看见师姐安然无恙,要不是有那么多人看着,他真想抱着花锦好好哭一场,这几日担心死他了。

    “公子,你们终于来了,这里受灾太重,县衙都被风掀掉了屋顶,我们要去找工匠,那些工匠都逃难去了。”砚书看见陈亦安也是一肚子话要说。

    “你们可有带干粮?”陈亦安越听越心惊,这个灾情比他所想还要严重。

    “路上就听说了这里受灾,我们就买了袋粮食。”砚书毕竟是穷苦人家出身,知道肚子饿得滋味。

    “公子,这里还不是受灾最重的,县城下面几个临海村庄,海水倒灌,死伤无数,房屋几乎都毁了,前县令畏罪自尽,这个救人都没人去救。”

    砚书愤愤不平,这个父母官出事了,父母官的上司也不来管一管这些老百姓。

    “袁六,你现在驾马去青州城买些粮食,先救活这些人再说,辛苦你了!”陈亦安听完沉思片刻,救人要紧,其他被隐报的灾情和死伤再慢慢严查。

    “公子言重了,属下这就去。”袁六还来不及坐下,便领命跳上马车。

    那些灾民还想围上来讨要吃的,听谢随和砚书说的大概是官府的人,便不敢妄动。

    走进那破败的县衙,前县衙走得匆忙,家眷也都被押入大牢,到处都是他们用过的物件。

    “砚书,你先把这些张大人用过的归拢一起。”陈亦安看着这个寒酸的县衙,里面无一个能摆上台面的东西,张县令怎么说也是一个七品官员,家眷都如此寒酸,贪墨的那些银子又去了哪?

    砚书说的被掀了屋顶可不是,整个县衙大堂屋顶都没了,这真的是抬头只见青天。

    好在后院完好,这两日已经被砚书收拾出几个房间,住下他们没问题。

    花锦见陈亦安平安抵达了县衙,想找个机会和他辞别,还有她的银子。

    “赶了这么多天路,要走也休息一夜再走,还有我身上银子都拿给袁六买粮食了,得等他回来再找地方取。”陈亦安哪里看不出花锦的心思。

    “是啊,师姐,这才几日你就瘦这么多,今夜好好休息一夜吧。”谢随没等到人恨不得花锦一到立马就走,人来了,看她这么憔悴又舍不得她再奔波。

    “那就住一晚吧,公子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尽管吩咐,银子什么的不着急,呵呵…”休息一夜正中花锦下怀,坐这么久的马车,她要不是身子骨强硬,早瘫倒了。

    “呵…”陈亦安学着花锦笑一声,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

    县衙的官兵们陆陆续续回来,见到这个新任上县令,规规矩矩的行礼后安静候在一旁。

    这个迎接新上司的氛围连花锦看起来都有些奇怪,他们脸上神情有的愤慨,更多的是麻木。

    县衙可以收拾的都让砚书先收拾出来,剩下的屋顶,还得等陈亦安灾民们安置好再修葺。

    天色快要黑,袁六才驾着马车赶回来,青州城里粮食价格飞升了几倍,以往可以买上百石的粮食如今只能买十几石。

    陈亦安知道大灾过后,这粮食必定会涨价,刚刚身上也没带那么多银子,这点粮食还不够吃几天。

    “砚书,你来了两日,对这里比较熟悉,你去召集县衙所有的人,先把这些粮食叫人煮上,给县衙的人先吃,再问问他们还有多少人留下,熬上粥去大街上分给他们。”

    陈亦安看着还没半车的粮食,只能先把灾民安置好。

    在听说了有米饭吃的时候,衙役们才露出一抹笑容,若不是还有身上这担子,他们也想逃难去。

    他们好久不曾吃过一顿像样的饭,更不用说这白花花的大米饭。

    锣一敲,听闻有施粥的老百姓,奔走相告,各自拿着破碗自觉排队,有些老人边走边哭,还以为就得这么饿死,没人来管他们,他们死去不要紧,可家里还有孩子,儿子儿媳没了,她和孩子也快熬不下去。

    那日飓风一过,满目疮痍,熬了几日没能等来朝廷的救助,能逃的都逃出去,她们这些只剩半条命的,逃不出,靠着野草根和海边曾经给猪都不吃的小贝壳艰难裹腹。

    以为就得在这里饿死,没想到真有人记得他们,这可是大米粥,没受灾也一年吃不到几回。

    “青天大老爷,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不知是谁先下跪,火把下,颤巍巍的跪下去一小片灾民。

    “老人家快请起,这是陈某份内该做的,食君之禄分君之忧,陈某一人能力有限,叫你们受苦了这么多日。”陈亦安连忙上前,扶起那些感动得落泪的老人。

    花锦见状也放下盛粥的木勺,同陈亦安一起扶起这些人。

    夏日闷热,这些人吃都吃不饱,没有多余功夫收拾自己,这么多日身上味道酸腐,花锦近身都没能忍住,悄悄屏住了呼吸。

    陈亦安好像鼻子失灵,他完全不介意身上刚换的衣裳,亲自扶起了一个又一个口中不断说着感谢的老人。

    灯火中,这个男人好像并不是那么讨厌,他是真的心中有黎民百姓,不像那些只会打官腔,这些时候他完全可以叫手下扶起这些人,不必自己亲为。

    等大家都回了县衙,陈亦安召集大家嘱咐明日的行程,再给每人发一小袋粮食,这些衙役也有家人,日后这救灾还要多倚靠他们。

    自己人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救人。

    陈亦安那边在部署明日的行程,花锦也和谢随在窃窃私语。

    “师姐,我们明日什么时候回去?”

    “我银子还没拿到,等姓陈的回来,我去提醒他,银子到手明日我们可以早些出发,师父也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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