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夸其谈的宫侑

    三月的天气仍然有些反复,尤其早晚的温差很大。宫侑在黑狼更衣室换衣服,新买的衬衣第一天上身,囫囵脱下来的时候劈里啪啦的静电让他头皮发麻。其他选手在另一边聊天,说话的声音很大,原本宫侑也会加入他们之中,但他今天显然没有这个心情。

    日向翔阳的柜子在他旁边,橘子头看起来永远开朗,此刻正哼着不成调的歌。宫侑有点烦躁,他很少仗着身高用居高临下的目光打量这位优秀的功手,这下被突然抬头的日向撞了个正着。

    对方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我是不是跑调了?”

    “听我一句,以后有人问你就说这是自己写的歌,”宫侑皮笑肉不笑地说,“这样对大家都好。”

    日向皱起脸,似乎在考虑这种方法的可行性,注意到宫侑的表情,又问:“你脸色不太好,出什么事了吗?”

    “最近睡得不太好。”宫侑含糊地说。

    “我记得森川前辈会做酸枣仁茶,睡前喝一杯也许会好一点?”

    真是个好建议,宫侑在心里阴阳怪气,酸枣仁茶,其实这东西一点用都没有,只有你的森川前辈觉得不错。但这一秒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说辞,比起嫌弃酸枣仁茶更能完美地解释眼下的情况。

    “问题就出在这里。她最近不能再帮我做酸枣仁茶了。”宫侑眯起眼睛,期待着他的话说完以后日向的表情:“因为她周五搭乘的那班飞机失事了。”

    “如果她告诉过你配方的话你自己也可以……呃,你说什么?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这有点突然,我没理解错吧?”

    日向瞪大了眼睛,宫侑欣赏着对方错愕又惊慌的表情,立刻觉得心里舒服了不少,他装模作样地继续说道:“翔阳,你没听错,我真的很伤心,所以最近都睡不好。”

    “对不起,我不知道。”日向看起来快哭了,他又重复了一遍:“真的对不起。”

    “她还很年轻。但我们在一起很久了。”宫侑说,“有时候我看到家里的相册,会觉得她还在我身边。但是没关系,我打算把那些照片都扔掉了。”

    准确地说,他们高三那年就在一起了,至今已有五年。而且当初是森川先告的白,就在学校楼梯的拐角。这一点他可是记得很清楚,她气势汹汹的样子简直像来找茬,语气听起来也像“今天不答应我就别想去打排球”。

    宫侑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森川由纪为了追上他把书包从楼梯扔下来精准地砸在他脚边。他排球打得太好了,很多人喜欢他,由纪会喜欢他也很正常,而且由纪有校服也藏不住的美丽轮廓,任何人看到她第一眼就知道该往哪看。

    她是个令自己骄傲的女朋友,各方面都是。

    “森川前辈人真的很好,”日向还沉浸在悲伤里,“上次我在休息室碰到她,我说最近手臂有点疼,她给我分享了一张缓解肌肉酸痛方法的截图,她说是帮你整理的,我也可以试一试。”

    “她在哪?”

    “黑狼休息室,上周一,她不是在等你吗?”

    “她可没跟我说过她要来,我那天是自己回的家,而且那整晚她都没回来。”宫侑皱起眉,这个月他们总是吵架,有比赛的前几天他们不会吵,所以应该是在冷战。他以为她那天是住在其他朋友的家里。

    “你没给她打过电话吗?”日向问。

    冷战期间为什么会有人主动打电话?宫侑扯了扯嘴角,只回了一句:“没有。”

    不知道这孩子在心里补充了什么故事,他看起来更难过了。不过也无非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的两个人就此错过的剧情,只有由纪不管看过多少类似的狗血故事都对此兴致勃勃。

    “我现在还保存着这张图片,”日向拿出手机,找到自己和森川的聊天框,结果却不小心点进了对方的动态,最近的更新显示在昨天。

    ……昨天?

    日向点开森川由纪分享的照片,确认是她本人没错,她来看过宫侑比赛,而且他们在宫治的店里也见过。但是宫侑明明说飞机失事是在上周五?

    日向连忙把手机递给他看:“我看到了森川前辈发的动态,日期在昨天!”

    然而宫侑连接都没有接过来,兴致缺缺地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可能是她的朋友接管了她的账号,我不清楚,她没给我留下任何东西。我以前不知道她这么狠心。”

    “我给她发了消息,”日向说,“那边显示了已读。”

    “……哈?”这就在他意料之外了,宫侑怨气滔天地看着眼前过于热心的队友,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过激,掩饰般轻哼了一声:“那边怎么说?”

    “她只说她是森川本人,别的什么都没说。”好孩子日向用手拍着心脏,明显松了口气,“她没事真的太好了……不过,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也许吧,”宫侑对不想听的东西充耳不闻:“反正我已经把她的东西都扔掉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而且稻荷崎的人都知道——无需追忆昨天。”

    “但是她没有死,而且是你的女朋……”日向顶着宫侑胁迫的眼神,声音越来越小,手机叮咚一声,是森川新发来的消息,日向把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宫侑转头就走。想也知道森川会和日向说什么,比如“我已经和宫侑断绝关系,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甚至还有可能假装失忆反问“宫侑是谁?”熟悉的句式就那么几个,她会说的话也就只有不超过五根指头的选择。这样的话听或者不听,说或者不说,都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们从很早开始就不再听彼此说话了。

    晚训快结束的时候宫侑右眼狂跳,直觉告诉他接下来恐怕没什么好事,这种预感在看到木兔光太郎直奔他来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侑侑!”木兔大喊,“你之前不是和森川一起去动物园了吗?这周有朋友来找我,你有没有好玩的推荐?”

    森川,又是森川。她和他不仅去过动物园,还去过好几次。但是那又怎么样,他至今也想不明白动物园究竟有什么好玩的,稀奇古怪的动物在排球场上也能见到,这个队伍连洁癖的白鼬都有!不如带朋友来黑狼参观,佐久早能把消毒液喷出致幻的效果,那时候能看到的东西就更多了。

    宫侑只想尽快把木兔糊弄过去,于是高深莫测地说:“总之别去看狮子。由纪就是看狮子的时候发生了意外的。”

    木兔单纯地问:“她被狮子迷住了?”

    “她被狮子吃掉了。”

    宫侑眼睁睁看着木兔光太郎变成了豆豆眼,看起来整个人都在消化刚才的话。这时候他感到一种报复的快意,但可悲的是,他不得不承认这背后更深层的原因,他们听到这消息时不可置信的样子和自己意识到由纪是真的要分手时简直一模一样。

    这世界上不是只有一个人看起来像个傻子。这个事实多少令他心里平衡了一点。即使这完全是性质不同的两码事,但是谁在乎呢?反正宫侑不在乎。

    “我看过你们和狮子的合照。”木兔还在纠结这个问题,他坚持自己看过人与动物和平共处的照片,所以就相信狮子不会吃人。木兔光太郎身上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此:世上本没有这样的道理,但木兔这么想,这道理便有了。

    宫侑试图说服自己不要和对方计较,但他也想起了那张合照。他们拍照的时候的确很开心。这就更奇怪了。他为什么会和由纪走到今天这一步呢?他可以接受她洗完了袜子晾干再收回来就凑不成一对,还会经常把洗碗池搞得一团糟,而且她刚睡醒的时候总是很粘人……

    那由纪为什么不能接受自己的缺点呢?宫侑甚至搞不懂她无法接受的究竟是哪一点。连个具体的理由都没有,就在某一天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摔门而去,至今没有回来的人,她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木兔再次追问:“所以她真的被狮子吃掉了吗?”

    宫侑敷衍道:“童叟无欺。你可以去问日向,他也知道。”

    “难道没有人管这件事吗?不仅没有登报,你居然也继续呆在这里?”

    宫侑莫名其妙地反问:“那我应该在哪?”

    木兔说:“在那只狮子旁边啊。”

    “那可是狮子!”

    “但那也是森川。”木兔理所当然地说,“如果你被狮子吃掉,她肯定也会在那里等你的。”

    “听着,”宫侑觉得自己能忍到现在已经达成了个人境界的极大提升,他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想知道你的猫头鹰脑袋里都在想什么。我宣布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

    “好吧。那动物园的其它地方呢?有哪里比较好玩?”

    “我不知道。”

    “你不是去过吗?”

    “谁和女朋友去动物园是为了看动物?”宫侑崩溃地喊道。

    木兔不再问了,猫头鹰难得安静下来,仅仅只是看着宫侑。过了一会,他轻轻地说:“你现在心情不好,快回家吧。”

    宫侑如鲠在喉,感到自己不知何时已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刺伤,直到现在才迟钝地察觉疼痛,这种尖锐又持久的痛感令他无比烦躁。

    他快速地逃进浴室冲了个澡,套上那件不舒服的衬衣走出训练室。天已经黑了,路灯一直亮到街道尽头。第三盏灯的光比其他的要暗一些,由纪说过如果她来找他的话会站在这盏灯下,宫侑可以一眼就看到她。

    其实他没有联想到这件事,只是单纯地觉得这盏灯有哪里不太一样所以才多看了两眼。时间还早,他不想回家,顺从着我不开心宫治也不能高兴的惯性,换了个方向去吃霸王餐。

    饭团宫生意很好,宫侑径直坐到吧台的位置,正对着低头干活的老板,张口就喊:快点吧客人们都饿死了——

    “你和由纪分手以后连饭也吃不上了?”宫治讽刺道。

    “真遗憾,她死了。”宫侑托着下巴侃侃而谈,女士们的目光在兄弟两人的身上梭巡,和看美味的饭团没什么区别,“她说要去酒吧跳舞,你知道的,她喜欢跳舞,可惜跳着跳着就倒在地上了。当时有人给我打电话,让我直接去医院,大概半夜两三点,我第二天还得训练,但我还是去了,我是很有责任心的人。结果只看到她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脸上盖着白布,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和她说一句话。”

    “我不想在我的店里揍你,”宫治这才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首先,你可能不知道自己撒谎的时候总喜欢说很多没用的细节。其次,拜托你先回头看看,森川由纪就坐在靠窗的那张桌子。”

    “哦,我看到了。”宫侑连姿势都没变。

    他进门就看到由纪了,她喜欢那个位置,他们每次一起来都坐在那里。但是那又怎么样?难道他还要去和她打个招呼说:“天哪原来你还活着——”

    没人比他更清楚她还活着。而且还活得很好。简直好到了可恨的程度。就像他对她来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一脚踢开也没什么影响。

    “你这个混蛋。”宫治骂了一句。

    “混蛋有什么高见?”

    双胞胎火药味十足的对视,最后碍于在公共场合只能双双移开视线。宫治把两个歪歪扭扭的饭团扔到宫侑面前,托着自己的调味盘和工具转到另一个方向,眼不见为净,对他们都好。

    就这样,身边突然空下来的宫侑突然被由纪跳舞的画面袭击了大脑。原本那些话都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现在语言和画面的信号终于接通,他也看到了随着音乐舞动的森川。

    她跳舞的时候快乐得就像一个孩子,但看起来仍旧是热辣的女人,她穿着吊带衫和热裤,脸上化着那种折腾三小时才能出门的妆,披在肩膀的头发随着动作飞扬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然后她倒下了。

    人们围着她,讨论该怎么办,直到有一个好心人决定拨打急救电话。

    一粒小小的米粘在喉咙中间,宫侑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想象,于是接连出现在脑海里的还有飞机失事的森川由纪和被狮子吃掉的森川由纪。

    机身剧烈抖动的时候她抓着安全带尽可能把自己缩成一团,明明已经害怕到极致还会安慰坐在旁边的小孩。空姐会给每个人发一张空白的纸让大家写下遗言,那么由纪会给自己留下只言片语吗?她会写什么呢?这种时候也会想要抓紧时间多骂他一句吗?

    还有被凶恶的猛兽咬住的瞬间,她会大声尖叫吗?会因为疼痛而晕厥吗?骨骼被咬碎的声音和血肉被撕裂的声音如此清晰,是因为他真的站在狮子旁边吗?可是他在那里做什么?冲上去和狮子搏斗?“放开她来吃我吧”这样的决心,他也会有吗?

    桌角放下一杯温水,宫侑咳得眼眶发红,狼狈地抬起头。

    不是宫治,而是活着的森川由纪。

    她皱了皱眉,说:“衬衣不合适就退掉,你有那家店的地址吗?算了,反正你也没什么耐心,直接扔掉吧。”

    不扔。你挑衣服的眼光太差。我要把证据留下。

    宫侑大声地笑话她。可是对方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

    传说神明会没收说谎者的声带,惩罚的诅咒在此刻降临。宫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无力地看着森川由纪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那么,由纪也被诅咒了吗?他嘲弄地想,不然为什么没有听到她对自己说再见呢?

    END

新书推荐: 江湖香影录 新未婚夫,恨我入骨 归园 何世子的娇妻 如何靠写规则做幕后BOSS 无忧渡 无限江山 【盗墓BG】我们要长久地凝视河水 [全职高手]岑云浮不动声色 我靠种田成了星际首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