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钰很久没有目的单纯的来过长安城了。
青莲山，在长安甚为出名，是一处绝佳的名胜之地，因其山顶处酷似莲花的巨石而得名。
可少有人知晓的是，那莲花石不知何时带了灵力，所以通体透着青绿色，只可远观，不可近赏。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却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这莲花山是长安第一山，虽有名的很，却因前些年有人丧命于此，而成了鲜少有人来访的不详之地，李钰借着林锡毫不知情，便只当带着他去了普通的景观一般，悠闲极了。
无人之处多为美景，这青莲山也是如此，花草树木皆循自然之道，有旁生枝径之美，亦有错落交叠之意，天色还早，朝阳刚刚升上了枝头，顺着山路，缓缓走到了天际。
阳光悠然洒落，将二人都笼罩在了温柔的金色中，林锡悄悄侧了目光，余光瞥向正微微仰着头的她。
虽身处温暖之地，可她周身却仍隐隐约约散发着寒意，像是在沙漠中不堪烈日重负的坚冰，身处炙热却依旧寒了周围三寸之地。
不值一提，却仍心怀大义。
这恐怕就是当年李寒创立寒界的初衷吧，林锡暗想道，可这样周身遍布寒意的人，却是个笑起来极好看的姑娘。
林锡依旧记得当初。
女孩咯咯笑着，红蝶在她周围翩翩起舞。透明的小猫随之一同跑动着，不住讨好着高高飞舞着的蝴蝶，最终红蝶飘飘然降下，施舍般的在小猫的鼻尖上落下一吻。
他不知道遭遇了何事，能使如此开朗的姑娘性情大变，更不知为何，她突然来寻仇，还寻的是他毫不知情的仇。
“林锡，”李钰莫名其妙的看着正出神的男人，叫道，“走错了。”
林锡的思绪猛然间飘回了现实，眼前的女孩目光中尽是冰冷，他眨了眨眼，迫使自己忘掉从前。
他不好意思的笑笑，迈步走向了另一条路。
两人漫步于山涧，就连日日生活在如仙境般寒界的李钰都有些晃了神。
他们没有再说过话。
可就是这样默默的走着，她才逐渐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首先是周围若隐若现的莲花香气，随着风很快就吹过了漫山遍野，她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一朵莲花的踪迹。
才刚立春，莲花的花期未至，何来的香气？
眼前突然一道白光闪过，她毫无防备地眨了眨眼，眼前竟并无异常。
可她放眼望去，方才还澄澈见底的湖面上顿时盛开了大片莲花。
她自知不妙，可当她转身想控制住林锡的时候，却发现他已没了踪影。
她心中顿时生出警惕，拨剑四顾，小心翼翼的寻觅着，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掉进了陷阱。
不知怎的，她竟有些害怕，没来由的害怕，害怕莲花的来历，害怕林锡不声不响的失踪，更害怕自己莫名的心生畏惧。
一阵撕心裂肺的头痛袭来，她踉跄了几步，艰难的扶住身旁的粗糙的树干，眼前是一片漆黑。
像是无端坠入了无底深渊一般，她气力尽失，唯一能感受到的仅有一阵阵快要击穿灵魂的疼痛。
她无力挣扎，沉重的合上了眼。
大片的空白遍布她的眼前，过往的画面突然出现一瞬，又猛然间消失，顷刻后，混乱的画面被一阵浓重的黑暗彻底遮盖。
李钰睁开了眼。
她迷迷糊糊的坐起身，方才的疼痛已经散去，站起身后，她才想起来似的环顾着四周，竟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孤身一人立于山顶，传说中的青莲巨石近在眼前。
她顿时有些窒息，连剑都忘了拔出来，只是一步步的向那块鬼斧天工的石头靠近。
那莲花石伫立与湖水中，由几块石板构成了巨大的花瓣，她缓缓向水中探去，不出意外，水面上笼着一层结界，她的手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回，可她没想到的是这结界的灵力大到能将她掀翻在地。
她狠狠的摔在了地上，毫无防备的身体与地面相撞，发出了一声闷响。
她带着震惊费力爬了起来，再次朝湖水望去时，却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风吹的莲花微微颤动，顺带着使湖水泛起了涟漪，李钰目瞪口呆的望着湖面中映照着的自己，她历经世间百态，已经很久不曾真真正正的有所震动了。
可如今，她却不明白自己经历了什么，是处身于梦境，还是生死未卜产生了幻想，亦或是，自己早已亡命，入了地府。
如果都不是的话，要她怎么解释自己看到的景象？
纵使这世间修灵者千千万万，可终有四件事生而注定，无人可改，更无人能及。
生者，出世不可返还；死者，逝世不可复生；老者，不可返老还童；幼者，不可一夜成人。
可她却真真切切的从倒影中看到了年幼的自己。
这是她的年少，是她的童真，是她未谙世事时的清澈无浊。
是她的过往。
她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独自立于湖边，默默注视着深深扎根于湖心的巨石。
是它吧，是它干的吧。
怎么会是人干的呢，他们只会毁掉一个个幼雏的双翼，把一个个单纯无邪的人关进噩梦，将世上数不清的无辜良人逼上绝路罢了。
可或为噩梦，或为噩梦中逃脱不出的日日年年。
没有退路，甚至没有任何惦念。
他们做不到。
他们只能在世道和前人铺下的死路中不由自主的前行，他们不过是一滴微乎其微的水滴，汇不成河，聚不成海，淹不了天下。
她猛然间想起了父亲，二十年光阴，足以忘却一个人，可他们留下的过往，留下的怨，留下的念，却足以被铭记。
这便是人类的可笑之处吧，为了一个已近记不清样子的人，甚至愿意拼上性命去复仇，去让仇人为之偿命。
可就算如此，就算世人皆知，又有几人能真正摆脱世俗呢，就算众人皆晓，又有几人能彻底忘却世仇呢。
她想着，只觉得心口痛的几近喘不上气来，一瞬间，她直觉得自己错了，一直错了。
无辜吗？好像都是无辜的。
却都可恨，可怖，该遭千刀万剐。
可为何要如此呢？
她想不通，也从未想过，从小到大她不过是一板一眼的按父亲的安排做事，按上方的旨意执行任务，没有自己的思想，更没有自己的心愿。
可她很爱他，爱极了那个教她练功，陪她度过了整整六个春秋的大叔。
如果一切如故，他现在应该已经是个老头了吧。
他本应该像眼前的青莲石一般，长久立于此处的。
她爱他，希望他回来，更希望那些惨绝人寰从未存在。
或许，她想挽回的不过是她仅存的温柔，是她未谙世事时对世界的期念。
可那些都被毁了，被一个人毁了。
人一旦被仇恨束缚住了，挣脱不开，也没有那么容易挣脱开。
而她甚至不想挣脱，不想忘却，她不再存善，更不会有什么怜悯之意，她只知道自己的眼中的希望终结于二十年前，熄灭于火光血水交杂间。
有些时候，她觉得自己就是一具行尸走肉，活着，为复仇活着，为死活着。
她再次向巨石走去，像是忘却了刚刚的伤害一般，整个人直挺挺的向结界倒去，可还未等她触碰到那股凶猛至极的力量，就被冰冷的湖水侵蚀了全身。
可她却并未清醒过来，昏昏沉沉的，就像先前一般失去了意识，只有脑海中还存着一丝念想。
“阿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