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晚从惯常用以偷偷跑出家门的那个隐秘的墙洞里轻车熟路钻了过去，一路避开下人，回了房间。

    怎料一推开门，就跟她泪光涟涟的亲娘打了个照面。

    楚凝拭泪的手一时僵住，她看着自己“面目全非”的女儿，有些不敢认。

    当场被抓，想先洗干净脸都没法了，施晚心虚不已，娘哭得眼睛红肿，要被她知道自己玩得还算开心，绝对免不了一顿罚抄。

    她眼中登时盈满眼泪，如释重负般委屈又后怕地哽咽道：“娘，女儿终于回来了，要不是故意扮成这副样子，骗过守卫逃出来，怕是再见不到娘了。”

    见真是她回来了，楚凝又哭又笑地搂住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重新梳洗完，已暮色将至，收到消息的施年庆风尘仆仆进门，见到施晚，只觉心里大石头终于落地。

    施年庆叹道：“你不知道爹在那弯弯绕绕的密道里翻来倒去，都找不到你人时有多担心。”

    他带人马循着那张图一路小心避开机关隐秘前行，最终抵达图上那块空白地，里面的人完全没料到突然会进来这么一大批人，没怎么反抗就被拿下了。

    经审讯后，他才知道原来扈州地界除了大小明面上的大小匪帮，地下居然还盘踞着鬼冥教这一毒蛇。鬼庙密道里的这一处，便是他们的核心据点。

    施晚急切问道：“爹爹可有抓到一个老头他身形高大，鹰目钩鼻，穿着一身黑色大氅？”

    施年庆一愣：“怎么问起此人？”

    施晚忙道：“我被关在那里时，见过这老头，鬼冥教的人都唤他国师或者教主。”

    施年庆深深皱眉：“没有。爹压根儿没见到你描述的这个模样的人。”

    施晚心里一沉，难道褚柳并不在腹地？那他会在哪儿？她面色凝重，看得楚凝与施年庆一阵担忧。

    施年庆沉声安抚道：“别怕，爹明日便派人去寻，就是把这扈州城翻过来，也一定要将贼人绳之以法。”

    施晚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无论褚柳是如何逃走的，这条漏网之鱼定是已经知道宋黍和鬼庙都被人一锅端了，他接下来，会不会去段王府？

    “可是白天吓着了？”楚凝见她魂不守舍，不禁担忧地摸了摸她的发额，柔声道：“阿晚别怕，夜里好好休息，爹娘绝对不会让人伤到你半根指头。”

    施晚压下心思胡乱思绪，冲夫妻两甜甜一笑：“好。”

    楚凝还是有些担心：“要娘陪你睡吗？”

    施晚摇摇头：“我一个人可以的。”

    可她半夜躺在床上，压根儿睡不着。反而越想越清明，越想越焦虑。

    她不知褚柳究竟有多少底牌，但就她知道的而言，假段王绝对是必争的一张牌。若他真去了段王府，定会与乌千量对上。

    她干脆直接坐起身，忧虑地盯着外头高悬的圆月。他会出事吗？

    忽然，她听见窗棱处传来细小的敲击声。她飞快凑近窗户一看，窗外隐约有团黑影。她犹豫半晌，轻轻开口：“是谁？”

    “我。”来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听上去却熟悉，正是她担忧了大半宿的那人。

    她欣喜地推开窗户，“太好了，你没……”

    施晚面上的笑容僵住了，眼前人压根儿不是乌千量，而是那条漏网之鱼——褚柳。

    “小…”守在床边的绘樱被细碎动静惊醒，刚唤出声，就被闯进来的人一记重击当场击晕。

    褚柳面上身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神色亢奋至极，丢开绘樱就狰狞地朝她伸出手来。

    施晚大脑一片空白，当即就要大声喊人，老人飞快地点了她的哑穴，“施大小姐莫要怪我，要怪就怪这小子对你施家太上心，把你这把柄暴露给我。”

    施晚吓得泪水涟涟，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药瓶：“别怕，你不会死，至多有些痛苦，乖乖听话，助我除了他，你就能拿到解药。”

    他倒出一枚药丸，往她嘴里塞，施晚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牙关一开，咬在他指节上。

    趁他吃痛收回手，她猛地后仰撞上脸盆架，铜盆摔在地上，在寂静深夜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偌大府中一簇簇亮起亮光，是被惊醒的人提着灯笼匆匆往生源处赶来。

    施晚一喜，却见褚柳眸中闪过杀意。“这可是你逼我的。”他伸手去拉施晚的胳膊，“我今日若死，也有你给我垫背！”

    他另一只袖中滑出尖刀，捅向施晚。施晚手臂被紧紧禁锢，无法挣脱，只能看着寒光闪闪的刀刃朝她扎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身影冷不丁闪现到两人之间，握住行凶的手蛮力往内一折，褚柳面色闪过痛苦之色，整手脱力，刀子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下一瞬，房门洞开，褚柳整个身子横飞出去，砸在不远处的假山石上，发出一声闷响。

    施晚怔征望着来人，他应是来得匆忙，披了一身夜露寒霜，周身萦绕着凛冽杀意，让她鼻尖呼吸的气息都冷了几分，好在没有血腥气，她高高悬起的心缓缓放平。

    他收了那利得能割人的气势，回过身来。“一时不慎让他逃走，你没事吧？”

    施晚摇摇头，“我没事。褚柳……爹没能抓到他，他是不是去搅了你那边的事？”

    “计划出了岔子。”乌千量声色微冷：“我去的时候，假段王已经死了，只褚柳在。”

    施晚拧起眉头：“他俩不是一伙的吗？窝里斗？”

    他看向不远处不省人事的黑影，眯了眯眼睛：“事有蹊跷。”

    “好在不管过程如何，人总算都死了。”施晚松了口气，关切地上下扫视他：“你呢，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他很弱。”

    施晚嘴角微抽：“……知道你厉害，没必要这么张扬吧？”

    他解释道：“地牢中，褚柳往你嘴里喂那枚药丸时，我同样飞出一枚，算是与他交了手。他不该这么弱的。”

    不该这么弱？施晚不解地嘀咕，莫非有古怪？

    “躲开。”乌千量突然伸手将她挡在门后，另一只手中短刃一转，她只听见叮当碎响，几根细长的东西被弹到地上，折射出银亮月芒。

    声响止了一瞬，她隐约看见门边立着的人影晃了晃，心头不由拂过不祥预感。

    她下意思伸手去扶他，“你怎么了？”

    老人阴冷的笑声自假山处传来，他边重重喘息边癫狂道：“哈哈，你…你中了我…我的毒针，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老人忽然捂着胸口一阵剧烈咳嗽，大口大口往外呕血。

    他本就重伤在身，吊着口气逃到此处想抓施晚威胁乌千量，怎料被一脚揣在腰腹，内脏碎裂大半，方才的偷袭不过是回光返照，烧透了他最后一丝生命力。

    见乌千量中了毒针，身形不稳，老人最后扯出一个恶意满满的微笑，脑袋一歪，死不瞑目。

    毒针？！施晚焦急地支起油灯：“你中毒了？让我看看。”

    他轻轻拂开她的手，勉力直起身，走向褚柳的尸体。他总觉得不对劲，褚柳老谋深算，内力浑厚，此人分明与他差了一大截。

    “等等我。”施晚飞快地披上外衫推门而出，快步走到他身边。

    她虽并非习武人，也看得出乌千量此时不太对劲，他步伐相较白日那来无影去无踪的状态，要缓滞数倍。

    她举着油灯担忧地伸手扶住他，“毒针扎哪儿了？”

    “灯借我一用。”施晚手中一空，他将油灯接过，照向假山前的死尸。

    “谁！谁在那儿！”

    施晚猛地抬头，循声看去，只见不远处流水般淌来一片火把的光。她心里一沉，定是刚才的动静将府里人引来了。

    她慌忙看向乌千量，要是被爹娘发现有两个陌生人闯进她院子里，几张嘴都说不清。

    她当机立断，急急道：“你先带这尸体躲在假山后，我将他们应付过去。”

    不等他说什么，她吹灭油灯，摸黑迅速蹿回了屋里。

    施年庆与楚凝匆匆忙忙赶来时，只见施晚一手揉着惺忪睡眼，一手捡起地上的铜盆，茫然看向门口一大群举着火把的人：“爹？娘？这大半夜的怎么都起来了？”

    楚凝扶着她的肩膀，同施年庆一道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圈，见她毫发无损才松了口气，“爹娘听见你这屋有动静，忙过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施晚有些不好意思：“许是白天吓到，夜里发噩梦了，睡不老实打翻了铜盆。”

    楚凝低头看向伏在床边，睡得不省人事的绘樱，叹了口气：“这丫头睡得倒沉。”

    施晚心虚地笑笑：“是啊，绘樱素来睡得香。”

    她心里挂着假山后中了毒，安危未定的人，随口应付两句就将人往外推：“爹娘莫担心，女儿没事，你们请都回屋歇息吧。”

    楚凝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真不用娘陪你？”

    “不用不用。”施晚装模做样打了个呵欠：“夜深露重的，娘快回去吧。”

    一伙人渐渐走远，贴在门板上偷听外头动静的施晚飞快出了房间，直奔假山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