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回时满肚子窝火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于燕回时而言，季听雨早已是同她妹妹一样的存在了——谁会不喜欢这个天真烂漫，还未遭到世俗污染的孩子呢？

    而现在，这个孩子，碰到了她本不该碰到的污浊、丑陋，她遭遇了她不应遭遇的厄运，无耻。

    她本不该遇上这些的。

    燕回时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自己仿佛突然间，就理解了师兄昔日的愤怒。

    那时岑菁菁还未入门，她还是千鹤宗人人爱护的小师妹，也是四海八荒赫赫有名的金丹天才。可某一日，师兄带着她在无痕谷的地界采买时，听到了酒肆间醉汉的谈笑。

    “千鹤宗的汀波？哈，指定是一个靠男人博名声的货色。两年金丹，谁信啊？就她这样的女的，你们还得尊称一声仙子？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流云怒极，手中长剑几乎要在瞬间刺穿那醉汉的胸膛，还是燕回时将他拦了下来：“……师兄？”

    彼时，她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生气：“一介醉汉而已，何需同他计较？”

    流云堪堪收住剑，眼里的悲伤几乎要满溢出来：“你不伤心吗，小时？你很好，你不应当被别人当作是笑谈的。”

    燕回时有些困惑：“是，可我觉得我无需介怀这些……师傅不是说，修真者最忌因外物而影响本心吗？”

    她想要努力融入这个她本不存在的修真界，所以她在努力地按照旁人教导她的去做，不争，不抢，不嫉妒，万事万物都不去留意，只在漫长得望不到头的修炼中，一遍又一遍地诘问自己的本心。

    所以，一个无知的醉汉，为什么要放在心上呢？

    流云看着她茫然的眼，最终还是笑了。他揉了揉燕回时梳得一丝不苟的发誓，故作轻快地开口：“哎呀，还是我们小时境界高，看起来已经无情道大成了！”

    他转过身去，影子一如既往，温柔地罩住燕回时的眼：“走吧，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燕回时以前不明白的，她在理解师兄的愤怒前，就失去了师兄。

    而现在，当过往的残迹以另一种方式呈现于眼前，燕回时想，她不会让季听雨和过去的她一样。

    这该死的内衣小偷，还得是自己想办法来解决。

    燕回时推开家门，先给小玉擦了擦脚，又观察了一下看了一整天《黑猫警长》、已经看得精神涣散的贺澜沧，决定还是先去收一下衣服。

    收着收着，燕回时却发现了不对——她怎么觉得，她的内衣，好像也少了两件？

    这实在是有些太荒谬了，荒谬得让燕回时感到不切实际——怎么会有内衣小偷嚣张到中午偷完季听雨晚上来偷她？

    季听雨的阳台在别墅四楼，而她的小公寓位于六楼，阳台只开了两扇窗用于通风，不可能有毛贼身手敏捷到爬了六层楼只为偷两件内衣吧……？

    说起来，她上次装监控的时候，在卧室门旁边也装了一个，不知道有没有拍下什么内衣小贼的线索。

    情况紧急，燕回时迅速打开电脑，调取监控。她很确信，在自己傍晚第一次到家后，阳台上是肯定没有少衣服的。

    那么，内衣小贼的出没时间，肯定是在她离开家、去找季听雨以后。

    燕回时拖拽进度条，开始用四倍速看自己离开家后的监控录像。可知道她看到自己回家，去阳台上收衣服，也没看到有什么可疑人物出现在阳台上。

    奇怪，难道是看漏了？

    燕回时心下诧异，决定拖动进度条再看一遍，并把倍速调成两倍速。

    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藏得太深了，她没能发现……

    这一次，燕回时终于在九点十五分的监控画面中，看到了一个一闪而逝的黑影。

    黑影的动作很快，身量很小，自窗子里蹿进阳台，在燕回时的晾衣竿上蹦蹦跳跳，尾羽时不时翘起，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

    燕回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监控中的这只黑鸟。

    黑鸟的动作很快，它在九点十五分零四秒的时候，极快速地钻入燕回时家的阳台，在晾衣竿上蹦跶了两下后，便迅速锁定了目标。

    它的鸟喙迅速叼住燕回时的某一件贴身衣物，灵活的尖嘴三下五除二，便将其从衣架上扯下，随后又用相同的招式，得手了另一件衣物。

    随后，这个不起眼的小贼在九点十五分二十四秒的时候，叼着两件贴身衣物，洋洋得意地从窗户里飞走了。

    从监控里目睹了整个作案过程的燕回时：心情有点复杂。

    事实摆在眼前，幕后黑手的确是一只犯罪嫌疑鸟。

    但是，这只鸟是从哪里来的？正常的鸟会主动萌生出偷人贴身衣物的想法吗？会主动把这种想法付诸实践吗？会在实践的时候，目标如此明确、行动如此快捷吗？

    燕回时告诉自己，不，不会的。现在摆在她眼前的种种，只有两个可能：一是这只鸟受过专门的训练，是被鸟主人用来行不轨之事的帮手；二是，这只鸟并不是什么单纯的鸟。

    那黑色羽毛覆盖下的躯体里，装着一个属于人类的灵魂。

    这个发现让燕回时觉得恐惧。

    仿佛伴随着她从修真界死亡，并回到现代，一个跨越世界的罅隙，正在她的面前不断展露。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种种，正争先恐后地涌入燕回时原本的归属。

    为什么会这样？

    燕回时想，一定还有什么东西，藏在了她未曾注意到的角落里。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重新整理了一下脑海中的思绪。这只犯罪嫌疑鸟肯定是住在小区周边的，不然不可能叼着两件贴身衣物飞来飞去而没被人发现。

    也许可以先试试看，燕回时这样想着，率先在小区的业主群里发言。

    【8-1-601】：打扰各位啦，我今天查看家里监控的时候，发现有一只似乎是人为饲养的黑鸟，撞上了我家的玻璃窗。想问问咱们小区有没有养黑色小鸟的呀，小朋友现在状态还好吗？

    燕回时发出这条消息后，下面很快有了几名其他业主的回复。

    【2-2-402】：我们小区还有养黑鸟的？这也太不吉利了吧。

    【11-1-1604】：我们家养的是玄风。【图片】

    哇，真是一对可爱的玄风，脸颊上的两坨小腮红尤其迷人。燕回时真心实意地吸了吸了这位业主家的小鸟，便看到又有人回复她了。

    【8-1-1203】：我家是养小黑鸟的~也许飞到你家阳台的就是我家崽子，他现在很健康，活蹦乱跳的~

    这位十二楼的业主还在群里发了一段小视频，视频中，眼神很智慧的大嘴鸦正在茶几上蹦来蹦去，嘴里不住地嚷嚷着：“cpdd，dd，dd，dddd。d不到吗？真可恶，没有老婆，好恨。”

    燕回时：“？”

    这年头，鸟找对象都这么积极了？

    本来视频看过也就看过了，燕回时不会把这只满脑子都是找老婆的小鸟和袭击了自家阳台的流氓鸟联系起来。

    但她看到了，放置在这只大嘴鸦身后的一张试卷。如果燕回时没看错的话……这正是由她担任出题人的、南城一中高一下第一次月考的历史试卷。

    什么情况，难道这个住在自己楼上的养乌鸦的业主，是南城一中的某个学生？

    燕回时多少有些凌乱。她把视频慢放，尽量无视那只找老婆的乌鸦，开始努力辨认视频背景中的试卷，终于看清了写在试卷角落里的字迹：

    【高一（三）班  韩京】

    燕回时：“……”

    在她原本的设想里，这只在犯罪后脚底抹油原地开溜的乌鸦，应当会把“赃物”偷偷藏到主人家的某个角落里，毕竟它缺乏长途奔袭的能力。

    如果养乌鸦的主人家是女性，那么她当然可以大大方方地上门拜访，直言来意，并请对方协助自己，给这个内衣小偷一点严厉的教训。

    ——但是养乌鸦的主人家是她的男学生？

    只是想想自己不得不面对韩京、又或者是韩京从自家的角落里发现一大堆“赃物”，燕回时都觉得自己的脚趾恨不得在原地抠出一座芭比梦幻城堡。

    更让人感到疑惑的是韩京的乌鸦。

    燕回时回想起韩京是这么和自己解释考试睡觉的：【我累是因为我家养的乌鸦最近老是不回家，我天天找他，所以累。】

    所以，那只乌鸦也是最近突然变奇怪的，身体里住着修真界来客的概率大幅提升。

    燕回时咬咬牙，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率先出击。她无法容忍任何修真界的败类围绕在她可爱的学生身边，如同惹人厌烦的苍蝇一样嗡鸣。

    谁料燕回时的好友申请还没发出去，1203室的业主倒是率先发来了好友申请，验证信息很简单：【燕老师？】

    得，这下也不用主动出击了。

    燕回时心情复杂地通过他的好友申请：【你是韩京？】

    1203回复道：【啊哈哈哈哈是我啊燕老师，没想到你就住在我楼下。可以看在我们的邻居情谊上，奖励我今天历史作业不用做吗？】

    燕回时回复：【很抱歉，不可以哦，我觉得我们的邻居情谊其实没什么价值。】

    韩京：【啊哈哈哈哈哈好无情啊老师，明明对我家小鸟这么关心。】

    既然他已经主动提到了，那么燕回时也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你家的乌鸦还好吗？我看它一头狠狠地撞在了我家玻璃上。】

    韩京回复得爽快：【这小崽子毛事没有，老师你这么担心它，我把它送楼下来给你看看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