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偷偷吃了一整个冰淇淋之后，我准备回家。

    电梯的门发出“叮”的一声响，我迅速把纸巾丢进兜里，拿出钥匙开门。

    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出电梯的是我哥，我猜中了，但只对了一半。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漂亮亲和的女人，穿着一袭深棕色长裙，黑色的大波浪搭在肩头，画着精致的妆容。我的心瞬间被无形的锤子重击，目光顺着他的手臂延伸，他正与那个女人十指紧扣。

    我哥看着我，露出惯常温柔的笑容，他牵着那女人走近我，女人的身上传来似有若无的香水味，我哥向她介绍我，“何沐，这是我妹妹，简茗。”

    女人眉眼弯弯，语气轻柔：“你好呀，小妹妹。”

    我现在不喜欢别人叫我小妹妹，小妹妹这样的存在，不适合谈恋爱。

    我努力扯了扯嘴角，“你好。”

    “怎么还害羞了呢，”我哥打趣我，可能我刚才的笑容看起来太僵硬了吧，“快别在门口站着了，进去吧。”

    我转动钥匙，锁舌发出咔吧的声音，门开了。

    我哥站在最后，等我和何沐姐姐都进了门之后他才进来。

    我穿着属于我的库洛米拖鞋，啪嗒啪嗒就要进屋。

    “哎，茗茗，来客人了怎么都不知道照顾一下就往屋里跑。”我哥佯怒，责怪道。

    “没关系，小孩嘛，人家还有一堆作业要写呢，学业重要是不是。”何沐朝我递了一个眼神，我扬起脑袋朝她笑，像是有人撑腰似的对着我哥，“对啊，学业重要。”

    随后我关上了门，拿出练习册摆在桌子上。

    我想我刚才的伪装天衣无缝，我对那女人露出亲切，她就不会怀疑我对我哥的用心。

    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我像不认识了一样，机械地翻译着它们的读音，就是看不出什么意思。

    20分钟后，我缴械投降。

    我并不讨厌那个女人，她温柔的样子给我一种安心的感觉。她和我哥的气场很相似，是一类人。如果她是我的姐姐，我想我会很幸福，可惜她要做我的嫂子。

    我不是没想过，我哥现在年轻有为，定然追求者甚多，迟早也要成家立业。

    他会有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孩子，这些是大多数人选择的人生轨迹，我哥是那样一个责任感强的人，连对待一个无家可归的我都能极尽体贴和照顾，他一定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他需要自己的家庭，唯独不需要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妹妹。

    我的心脏处传来难以遏制的钝痛，我不禁弯下腰，伸出手按住胸口。

    我应该为他感到高兴的不是么？和我哥这样道德感强的人相处久了，遇见某些事，我的第一反应不再是我想怎么做，而是我应该怎么做。

    这或许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在有了“应该做”什么的答案之后，当发现个人意志与其产生差异，便会有所权衡，不会完全按照自己的性子来。

    可是这样的习惯，此刻让我感到如此痛苦。

    我应该举起酒杯向我哥表示庆贺，告诉他我很喜欢他的女朋友，也很想和这样温柔美丽的姐姐成为家人，并且向这位姐姐表示，我不会过多牵扯我哥的精力，如果他们在一起，我会尽量不让我哥操心，给他们更多的私人空间，我想我也有义务在我哥的女朋友面前不和我哥过从亲密，否则很有可能成为影响他们关系的一根刺。······

    但是我做不到。

    我嫉妒、悲痛，但又无可奈何。

    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用力地揉捏，我哥有了自己家，会抛弃我吗？

    我哥会让这个姐姐住进这个家吗？我心乱如麻。

    我从书桌前起身，来到卧室门前，侧身将脸贴近门口，听着外面的动静。

    我哥一边在厨房做饭，一边和何沐姐姐正说着什么有趣的事，我能从我哥的声音中听出不加掩饰的笑意。

    过了一会，我哥叫我出去吃饭。

    何沐坐在了我哥身侧，我哥给我做了我一贯喜欢的黑椒牛柳、辣炒护心肉还有西红柿炒鸡蛋，可是此刻，我完全丧失了食欲。

    “茗茗，是这样的，我和你何沐姐姐交往不久，她知道咱们家的情况，她愿意把你当成亲妹妹看待，我就想带她回来，你们见个面。”

    “弥声和我说他的妹妹很可爱呢，今天一见果然是这样。”何沐姐姐生了双漂亮的杏仁眼，看向我的目光如水波温柔。她揽着我哥的胳膊，亲昵自然。

    弥声······我从没设想过，有一天可以这样叫我哥。

    “谢谢何沐姐姐。”我强压下眼底的落寞说道。

    “茗茗，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我哥敏锐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变化，问道。

    我抬眼看了看何沐，又看了看我哥，希望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掩盖心虚，我装作不好意思地嘟囔道：“今天放学冲出来太快，让老师骂了。”

    果不其然，对面的二人信了我的说法，不约而同大笑了起来。

    何沐笑起来的样子很美，嘴角下有浅浅的梨涡，我哥会喜欢她，我并不意外。

    她看着我，随后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哦对了茗茗，姐姐是一家小众服装品牌的主理人，以后如果需要衣服什么的，可以先来看看我们的品牌，如果有看上的，姐姐不收你钱。”

    “哎，那怎么行，哪有让你花钱的道理。”我哥颇为严肃地制止道。

    “给孩子的一点心意嘛，况且茗茗长这么漂亮，走出去，这不是纯纯的活招牌嘛。”何沐微微歪着脑袋，朝我哥撒娇道。

    她的确完全把我当成了孩子，越是这样，我就越难受，无形的年龄差距横亘在我和我哥之间，我这个年纪，连恋爱的心意，都可能被当成过家家，被无情地蔑视。

    “那就先谢谢姐姐了，看你的穿着就知道你设计的衣服一定很好看，我想我会喜欢的。”我适度地恭维道。

    我撑着面皮，维持礼貌，听着他们亲昵地调笑，默默吃完了这难挨的一顿饭。

    吃完饭后，我哥开车送何沐离开，房间里只剩我一个人，独对寂静的夜空。

    我拿起房间里的木吉他，拨动琴弦，弹一首寂寞的歌。

    不知怎么，我有些害怕见到我哥，害怕和他单独交流，于是我赶在他回来之前，爬上床盖上了被子。

    我哥回来之后，果然敲响了房门，见没有得到回应，他轻轻推开一条门缝，见我已熄了灯便离开了。

    我不是害怕他会训斥我或怎样，我又没有犯错，我只是不敢面对他，我怕他问我对何沐的感觉，怕他向我诉说他关于恋爱与结婚的规划，怕他眼神流露出对何沐的爱意，于是我像缩回龟壳的乌龟，选择了逃避。

    可是该躲的从来躲不掉。

    第二天早上，江弥声还是问起了关于何沐的事。

    “茗茗，喜欢你何沐姐姐吗？”我哥盛了一碗菠菜蛋花汤，递到我的跟前。

    “挺喜欢的。”我干巴巴地说。

    “那就好，我打算和你何沐姐姐先交往一段时间，但是你也知道咱们家情况比较特殊，我就觉得还是先把你的这件事和她说明白比较好，免得以后她不能接受。”

    我们家的情况特殊在哪里呢？特殊在有一个我。

    他之所以要先和何沐挑明，也是因为大多数女人其实很难接受自己喜欢的人家里养着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吧。

    我还是成为了他的累赘。

    我拿起那碗汤轻轻抿了一口，飘着热气的汤水似乎驱散了我心中的冷意，“那她怎么说的呢？”

    “她说她不介意，而且昨天她见到你，很喜欢你。我把她带来，也是想你先见见，看看你喜不喜欢，如果你不喜欢······”

    “我不喜欢怎样？”我粗暴地打断了我哥的话。

    如果我不喜欢，他难道会为了我和何沐分手吗？

    “你不喜欢的话，相处起来可能需要磨合的地方比较多。”我哥平静说道，他把锅里剩下的汤倒进自己碗里，坐到我对面，薄薄镜片下那双眼似没有任何波澜。

    我自嘲似的勾了勾唇角，我在想什么？难道我不喜欢，他就会放弃自己的女朋友？我一直不喜欢，他难道还能不结婚了？

    异想天开，不自量力。

    我哥像是觉察到我微妙的情绪变化，他放下手中的勺子，神色忽然变得郑重，他直视着我，严肃地说：“茗茗，无论哥哥以后会不会结婚，你永远是我的妹妹，这一点永远不会变，如果何沐那时候不愿意接受你的存在，我不会和她交往。”

    我抬起眼，干涩的眼眶忽然变得湿润，我强压下心中的情绪，端起碗喝汤，妄图遮住那双不停掉泪的眼睛。

    我说不清我这忽然汹涌的情绪到底是什么，我哥把我放在如此重要的地位，可亲人的关系，并不是我最想要的。他越重视我这个“妹妹”，我就越难以越界。

    冰与火两重天，在我的血脉中肆意流走冲撞，让我的情绪在欢愉与悲痛中分崩离析。

    我怕被他丢弃，又怕被他以“妹妹”的身份牢牢抓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