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睡觉

    旅馆近高速公路的一侧,是一小片空地,以供临时停车,而背侧靠近森林,有宽敞的停车场。出门后左转,便能绕去停车场,楼梯构筑在墙外,通向二层。

    擎天柱告诉她,结束后,他会在后方停车场等着她。

    这个地方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最初为的是给高速公路上奔忙的司机、或是长途行驶的旅人提供一个休息的地方,现在已经有些荒废。新的酒店建立起来,小镇也有了更多的住房,这个旅馆被遗忘在镇子的边缘,渐渐蒙尘。

    黛西娅正准备推开门,门却突然被拉开。

    她推了个空,身体往前一倾,但快速稳住重心,抬头看去。

    迎面走来了一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

    他的神色慌乱,还有些畏缩,几滴汗水从姜黄色的发鬓淌到下巴,从门外闪进室内,动作十分匆忙,好像有蛇追在他的身后跑那般。

    他穿着一件褪色的灰色短袖,留着络腮胡子,肥胖的肚腩让他的体型显得硕大无比,站在门前,宛如一块移动的水泥。头发和胡子略掺了些白色,两边眉峰高挑着,眉心有很深的皱纹,显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黛西娅向后退了退,侧身让开:“您先走。”

    “谢谢。”发胖的中年人草草抹了一把鬓角,声音带着很浓重的鼻音,每个音节似乎都粘滞在一起,像是在咕哝着说话一般。

    他从黛西娅的面前经过。

    无形的目光落在黛西娅的身上,短暂地一瞥,视线与黛西娅的撞在一起,眼中突然显露出惊讶、怀疑、仓皇,以及一些让人不适的情绪。

    那目光如同一根扎进意识里的钢针,几乎能从中感觉到冰冷和险恶。但只是一瞬间就消失了,男人表现得就像一个普通路人一般。

    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能是看错了吧……

    黛西娅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躲避开视线,垂下眼睑,向门外的空地望。

    透过大门的玻璃,空地上已经找不到擎天柱的踪迹了。

    灰蒙蒙的鸦青色缓缓扩散至地表,道路两旁的路灯亮着微弱的光,像是黑色海平面上的一列浮标,向远处延伸而去。天色更加朦胧,树变成了魆黑的影子,天边的亮色像是漂洗过的黑,漫着阴悚的气息。

    黛西娅有些希望尽快找到擎天柱。

    “奥莫。”发胖的中年人擦了擦鼻尖的汗,神经兮兮地走上前,压低声音和老人打招呼。

    而老人也回答他:“汉斯。晚上好。”

    老人原来叫奥莫,黛西娅转身看了一眼。

    名叫汉斯的男人已经快步跑到了前台附近,空气中似乎弥漫着诡异的、僵硬的气息。

    他扫视四周,注意到黛西娅站在门口,忽然用一种更加锐利的,充满敌意的目光瞪着她。

    黛西娅收起目光,低下头,让脸颊两侧的头发挡住自己,而后推开门。

    男人开始和老人飞快地交谈,声音低到她根本听不清。

    “我看……”

    黛西娅走了出去。在关门前,旅馆前台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

    “你怎么可以!别怪我没有告诉你!”

    黛西娅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这声音实在是太尖锐而且震耳欲聋,如同寂静空间中的惊雷,火药的气味随即被点燃。

    汉斯开始不停踱步,他的步伐更加神经质,口中不停低声说着什么,脸色涨红,身体摇晃的幅度增大,紧张几乎肉眼可见。不知在惧怕着什么,但恐惧足以让他变成愤怒的野兽,随时准备扑向任何人。

    “……根本不在乎,是吗?”

    “你已经说得够多了。”

    “你就住在这个破房子里吧!我告诉你,奥莫,土地所有者很快就要把这个旅馆卖掉了!”

    “他们打算卖掉旅馆?“

    “不仅如此,他们打算给旅馆拆了,改建酒店,你以为你还能在这里住多久?”

    “不要说了……”老人的声音微弱下去,他应付不了这样的整治,枯槁的身体在前台附近佝偻起来,他低声喘着气,面色发白。

    “是乔治娜让我照顾你,”汉斯情绪激动地继续大声嚷着,他提起乔治娜这个名字时,语气咄咄逼人的,仿佛大声说出这个名字让他有一种报复的快意,“但你真的是——!反正我已经做好我能做的一切了!我受够了。无论怎样我都会去的,你不想要钱,那么我要!”

    汉斯转身,大踏步从前台走了出来,黛西娅连忙向左侧躲闪,退到墙体的阴影下,回头看了一眼后方。

    擎天柱停在后方土灰铺就的停车场,方正的车头形成阴影般的暗色轮廓。

    重型卡车如同黑暗中伫立的巨人,即便他只是停在那里,都将停车场衬得有些狭窄。

    他见到黛西娅看过来,飞快地闪了一下前车灯。

    黛西娅松了一口气。

    在这时,汉斯一把推开旅馆前门,那扇门已经老化,木头门框和玻璃都摇摇欲坠,门轴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之后砰地合上。

    他的怨声载道在出门后便消失了。

    夜幕将万物浸染得冷肃,轻轻铺了一层煞气,汉斯闭紧嘴巴,没有多做停留。他匆匆走到前方空地,钻进一辆停在门口的小轿车,绝尘而去。如同巴黎下水道中的老鼠,右转进主路,瞬间不见踪影。

    黛西娅静静从墙边撤开,走上通往二楼的阶梯。

    在夜色中,擎天柱像是一辆普通的卡车,车窗里没有人影,他岿然不动,宛如云石雕刻而成的没有生命的塑像。

    夜风吹拂而过,路灯的光线在前方镀铬般光洁的挡泥板上折射,形成彗星般一闪而过的光泽。

    黛西娅突然停住脚步。

    有什么不对劲……

    她感觉有些奇怪。从汉斯看向她的目光开始,到汉斯紧张的动作,与老人奥莫的争吵,以及他开车离开时逃窜般的惶然。她不能确定自己直觉发动的警告是否准确。一阵凉意从心脏中央蔓延开,如同血液结冰般,向四肢逐渐扩散,让她有些动弹不得。

    这个名叫汉斯的肥胖男人,听起来和老人有着不浅的交集。

    但他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出现?

    他出现的时候,擎天柱已经在后停车场了吗?

    地球上有人类……能分辨出擎天柱的载具模式吗?

    黛西娅飞快地抬头,视线落在擎天柱的方向。

    擎天柱仍旧停在原地,完全保持静止,好像刚才闪烁车灯是黛西娅的幻觉。

    就算有任何人路过,也只会觉得他是一辆普通的重型卡车,进行横跨整个北美的长途运货时,司机随意找了一家汽车旅馆,打算在舒适的地方睡个好觉。

    但正是因为她……擎天柱才不得不在逃亡路途中停下来。

    如果是她的缘故,暴露了行踪,那么他之前的费力躲藏就前功尽弃了。

    黛西娅向前走了两步,靠近扶手栏杆的边缘。

    现在就走,不要在汽车旅馆停留了!哪怕是开车需要一天一夜,她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告诉擎天柱现在就离开的冲动驱策着她,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她不能让擎天柱因为她被抓住,那么接下来等待他的,大概会是人类的解剖与拆解,他会被分割成零件和线路,成为人类的试验品、原材料,他身体中的每个元件都会被拿去做研究,双眼再也不会发出蓝色的光芒。

    擎天柱再次对黛西娅闪了一下车灯。这次车灯的亮度稍微延长了一些,他仍旧静止在原地,似乎是在传递一种信息:

    如果他觉得危险,他会做出行动,而黛西娅只需要睡个好觉。

    足足过了两秒钟,黛西娅才挣扎着抽回视线。

    她上台阶时的每一步都如同悬空,好似下一脚就要踩入地狱中,清澈的夜风也仿佛掺杂了硫磺和火的味道。

    通向206的路如此漫长,二楼的长廊宛如迷宫的最后一层,虽然知道前方就是目的地,但却也站在了被焦心击垮的边缘,再向前踏一步,就会跌落万丈深渊般,只剩下越发紧绷的神经,以及直觉对自己行为的控诉。

    房间的木头门刷了白漆,门栏破损到露出木头原本的棕褐色,把手的位置有些发黑,似乎是沾上了污渍。电子锁以十分不搭配的模样固定在门上,好像随时要脱落了。

    门锁的“滴——”的一声很让人心安。黛西娅在墙壁上寻找到了拨动式开关,她轻掩上门,在门的缝隙间,又望了一次停车场里的擎天柱。

    锁芯咔哒一声扣合,黑夜被封堵在门外。

    房间内明亮到像是人类社会美妙的歌唱。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熏香,洗手池虽然有些小,但是打扫得一尘不染,床榻会发出即将塌陷的嘎吱声,不过上面的被单是清洗过的,柔软蓬松,散发着温和的味道,不知是用了什么柔顺剂,残留的香味令人感到格外舒适。

    黛西娅一边走,一边拽下自己的衣服。

    她的骨节发出砰砰的声响,在伸展双臂时,肩部的关节像是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离开痛苦的深渊后,第一次见到了清爽的空气。

    她检查了一下自己手上、腿上的伤。

    暴露在外的皮肤看起来更加血淋淋,被岩石和木块擦蹭得伤痕累累,伤口还在渗出血清,触碰水流时候会带来尖锐的灼痛,好似有人把柠檬挤在了伤口上。而腿上则遍布了瘀紫,像是被泼了紫色颜料,皮下出血蔓延到整个脚踝,左脚的脚踝完全肿了起来。

    有的时候疼到习惯就会变成麻木,她的身体肯定分泌了大量肾上腺素,在受伤时,让她觉得不会是很严重的伤,这样才能撑得过接下来的旅途。而夜晚独自一人检查时,才发觉触目惊心。

    她在走路时一定无意识地一瘸一拐,不难想象,旅馆前台的老人奥莫是怎样看出的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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