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官，是否要射击！”副驾驶的士兵向对讲机询问道。

    擎天柱扣上了口罩，金属碰撞，发出“铛”的一声脆响。他举起手中的离子枪，堪比小型轿车的枪口对准了人类的车队，枪柄宛如手臂装甲的延伸，钢铁躯体此刻构成了巨型武器。

    来自赛博坦人的威迫再一次展现在人类的面前，所有人都知道擎天柱扣下扳机后会发生什么。

    脆弱的桥梁在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不堪一击，混凝土会像海滩边砂土堆砌的壁垒一般破碎，落入下方湍急的河水中，至少一半人会死亡。而战火一触即燃，擎天柱一直都在被追缉，这颗子弹将成为赛博坦人反击的第一枪。

    “我要求你们释放黛西娅·格林。”擎天柱说道，他半分也没有退让。“放了那个女孩，就不会有战争。”

    萨沃伊在对讲机中咆哮：“射击！给我打出你们枪膛里的最后一颗子弹！”

    “——好，那就让我们谈谈。”擎天柱的声音低沉，双眼中的蓝色忽而变得格外凌厉，枪口嗡嗡作响，闪烁着灼热的光芒。

    他已经准备好了迎敌。

    黛西娅透过车窗望过去。霎那间，擎天柱似乎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相触。她无法确定擎天柱是否真的看向她了，因为擎天柱迅速移开视线。

    人类回答擎天柱的是一枚导弹。

    导弹“哧”地一声从车队后方发射而出，直奔擎天柱的肩甲而去。

    黛西娅曾经亲眼见过擎天柱迎击两只人造机器人，他的战斗动作干脆而果断，毫不拖泥带水，他是赛博坦的战士，带领汽车人的领袖，他能顷刻间将同等体型的机体撕成碎片。而此刻，在人类的攻击面前，擎天柱唯一没有反击的原因，大概就是他不想造成大量伤亡。

    导弹与他擦肩而过，擎天柱迅速稍微向后倾斜，转动腰腹。那枚带着白色尾气的导弹就从他的胸膛前掠过，射向大桥后方的森林，骤然爆炸成一阵热云。山体上跌落的碎石倾塌而下，挡住一半公路。

    紧接着，擎天柱光学镜中燃烧起冰冷的蓝色怒火，上下两侧的金属拨片危险地眯起。

    “‘封锁’特勤组——”对讲机中的声音再度响起，但这次下达命令的却不是萨沃伊。

    “这里是联合国军事总指挥部，命令是停止对赛博坦人的攻击！一小时五十三分钟前，第九区的全自动军用战斗机械未经许可已全部起飞，人造变形金刚失去控制，重复——”

    “——全自动军用战斗机械变形金刚全部失控——命令是不要攻击赛博坦人——”

    这个声音似乎来自于一个更遥远的频道，掺杂着电流的干扰。

    与此同时，大桥对面的上空响起直升机的声音，浆叶卷起空气，嗡嗡震鸣，擎天柱仰头看去，直升机投射下一束灯光，晃动着照亮黛西娅所在的车辆，以及擎天柱的红蓝色涂装。

    直升机降落在桥头，螺旋桨下的尘土形成一小片飓风，几个身穿特种兵作战服的士兵跳了下来，护送着身后的一位男人。那个人留着一头褐色短发，深绿色的军装上别着一列勋略和领章，他微微低头，绕过直升机螺旋桨的区域，向着被拦截的车队走来。

    擎天柱低头看向他，“威廉·伦诺克斯上校。”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回到地球，擎天柱。”伦诺克斯说。

    接着他转过身，面对车队喊道：“最新下达的命令，赛博坦人不再是威胁，已经安全了——现在解除武器武装！”

    萨沃伊一把推开车门，大踏步走上前，“谁下达的指令。”

    “总指挥部。”伦诺克斯说。

    “我们一路追捕外星人，此刻就是攻击的最好时机。”

    “没有攻击，追捕令已经撤销了，萨沃伊。”

    萨沃伊面色狰狞，他的眼睛因为愤怒而瞪大，额头暴起几根青筋。

    “外星人危险，不可控，他们将间谍安插在人类之中，改编武器的程序，你们怎么能确定基地里的自动机械失控不是这些外星人他妈的在捣鬼，我们绝不能就这么被欺骗。”

    他咄咄逼人，一步一步走向前，戴着半指战术手套的手攥紧，食指指向擎天柱的位置。压抑的暴怒几乎从萨沃伊的眼睛里凸了出来，他咬牙切齿地控诉着外星人的罪行，恨意跟着他的声音泼洒而出。

    黛西娅在座位上蜷缩了一下，努力让自己显得不起眼，这样或许就不会有人发现她还在车上。

    “因为这他妈的是命令。”伦诺克斯说，“把你的嘴巴放干净些，你也不想被降衔处分吧，萨沃伊队长。”

    “你不是我的直属长官，”萨沃伊说，目光冷酷而阴鸷，如同秃鹫在狠狠盯着苍鹰，“我接到的命令是对外星人格杀勿论。所有挡我路的人都是外星人的共犯，我可以直接杀了你。”

    他的手已经按在了胸前的枪套上。

    伦诺克斯身后的特种兵在同一时刻举起了手中的半自动步枪。

    “你想违抗命令，还是犯下叛国罪？”伦诺克斯说。

    萨沃伊身边的第九区士兵面面相觑，他们犹豫着究竟要不要举枪保护长官，但伦诺克斯同样也是他们的长官。彼此僵持中风声呼啸，他们身后屹立的赛博坦机体发出轴承旋转的轻微响动，擎天柱双手抱枪，低头看向两人，似乎并不打算介入人类之间的交锋。

    “长官，抱歉，我不得不质疑。”萨沃伊说，他举起双手，摊开手掌，向伦诺克斯示意自己并没有敌意。

    对准他的枪口移开了。

    伦诺克斯说：“你最好确实是这么想的。”

    他对第九区打了个手势，命令所有人放下枪支，而后转向擎天柱，说道：“我们将进行和平协议进行谈判。”

    “同意进行和平谈判。”擎天柱说，“维护与人类的和平是我应尽的职责，我们应当共同努力，以避免武力冲突。”

    他说话的语气稳重、平静，如果不是因为手里托着巨大的离子爆裂枪，浑身由钢铁构成，并且站起来有一栋楼那么高，人们大概会认为他是某个主持正义的政客。

    “我们需要你跨过加拿大美国边境，”伦诺克斯说，“前往第九区纽约司令部，途径魁北克和安大略省，我们会派出精英部队全程保护。军方需要你的支援，擎天柱……哦，顺带一提，我现在是中将了。”

    伦诺克斯像是刻意展示般拍了拍自己右侧的肩章，三颗银星赫然呈现在上面。

    “我会全程配合。伦诺克斯将军。”擎天柱微微颔首。

    伦诺克斯抿了一下嘴角，掩藏起自己满意的微笑。他们就像是多年并肩作战的战友一般熟络。

    “我们会给你准备通关证明。”伦诺克斯说着，“这段时间得低调行事，大个子……”

    擎天柱再次向黛西娅的方向看了一眼，黛西娅仰起头。她坐在车内，车窗挡风玻璃上有些灰尘凝结的污渍，擎天柱的身影让玻璃显得格外狭窄，几乎遮盖住了所有景物。

    这次他没有快速移开视线，而是注视了片刻，停留在黛西娅身上的目光深远而悠长，像是含有许多无法言明的感情。

    黛西娅屏住呼吸，像是有很多只蝴蝶忽然飞进了她的心口，扑棱着翅膀，乱糟糟地飞成一团。

    擎天柱似乎有些话想说。

    但黛西娅身边坐着士兵，而擎天柱站在一片嘈杂声中。他的面甲被口罩遮住大半，头盔下方只露出蓝色的光学镜，头侧天线指向天空，音频接收器的外壳小幅度转动，接受着四面八方的噪音。

    不远处直升机螺旋桨一刻不停地旋转，形成深色的残影，树木在气流的冲击下，仿若海浪般起伏。

    士兵们奔跑起来，回到各自的车内。

    “我们走。”伦诺克斯向身边的特种部队下达指令。

    擎天柱收回了注视。他在桥头变形，火焰图纹的外甲眨眼间拼合起来，一辆卡车出现在车队前方。厚重的黑色轮胎碾过碎石，蒸汽从排气管喷出，发动机隆隆作响，车顶映着深浓的夜色，以及缓缓起飞的直升机。

    萨沃伊瞥了一眼直升机的方向，转身前低沉地吐出了一句话。

    “我们都将拭目以待。”

    黛西娅所在的这辆车也重新发动。擎天柱跟随直升机指示的方向，调转车头，两辆黑色越野车绕过车队，行驶到卡车的前方。

    擎天柱想说什么？但碍于周围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无法说出口？

    黛西娅搓了一下指尖，两只手的手指绞在一起，捏住袖口的布料捻来捻去。

    她穿的衣服仍旧潮湿不堪，满是湖水和泥泞的味道，身体不停地发抖。车里冷得让她无法思考任何其他的问题，脑海里反反复复重复着同一个问题，徘徊不去——擎天柱刚才望向她的眼神究竟是什么？

    她开始无比想念在擎天柱车里度过的那几天。

    擎天柱会立即察觉到她什么时候觉得冷，即便黛西娅是个人类，而赛博坦人与人类完全不同。擎天柱会打开空调，将车内调整到最适宜的温度。他们在林间休息时，他会让黛西娅躺在靠近他胸口的位置，从甲胄下方传来的热度十分温暖，驱散长夜带来的凉意。

    但是当黛西娅坐在人类的车里，人类反而忘记了她会感到寒冷。

    海藻一般垂在肩头的长发逐渐干燥。黛西娅看向车窗外，擎天柱远远地行驶在前方，他们之间隔着大约三、四辆第九区的越野车，形成一列长车队。

    但却好像再也没有交集了。

    ……

    所谓的全程保护，实际上是全程押送。

    萨沃伊始终盯着擎天柱，即便伦诺克斯已经下达了命令，但萨沃伊看似随时都有可能从背后开枪，将擎天柱置于死地，哪怕代价是谋杀或叛国，他也会觉得价有所值。他那尖刺般的目光无时无刻不跟随着擎天柱，枪械不离身。

    擎天柱没有再和黛西娅说话，宛如他们根本没有认识过，也没有共度了一段旅程。

    他沉默下来，几乎成为了一辆车队中的普通卡车。

    在人类暂时修整时，他便停在几辆卡车中央，一言不发地关闭大灯。

    在第九区的包围下保持沉默，对于擎天柱是有利的。

    伦诺克斯已经回到美国边境内，不知道他是怎样让联合国妥协，说服他们赛博坦人并非威胁的。联合国本应该将擎天柱与那些人造变形金刚的异动联系在一起，将赛博坦人一举歼灭，但他们并没有这么做。

    不过黛西娅已经没有心思再思考这些了。

    湖水的浸泡，紧张，淹溺濒死，以及一整夜穿着溻湿的衣服……她的体力早已到达极限。她不是训练精良的士兵，也不是久经战场的战士，在家时从没有人照顾她，安娜对于女儿不管不问，所有身体不适时，黛西娅必须一个人独自忍受，她早就习惯了自己挨过一切痛苦，对于疾病一律视如不见。

    黛西娅咬牙坚持到了第二天结束，而第三天.朝阳升起时，黛西娅开始发烧。

    她感觉每次呼吸，都会在气管里引起一阵锐痛。

    第九区车队接近尼亚加拉瀑布，他们会选择在空旷的、没有人烟的地方修整几小时，留给士兵们吃饭，以及更换驾驶员。至少还需要半天到一天的时间，车队才能经过宾夕法尼亚洲到达纽约。

    他们把黛西娅带下车，解开她的手铐，递给她一杯水，以及一个军用罐头。

    黛西娅嘴巴里苦涩不堪，她抿了一口冰凉的水，感觉脑袋沉重得要命。

    她想打开手中的罐头，但手指根本用不上力气，手腕因为发烧而不停地颤抖。

    黛西娅猜想罐头里大概是早餐粥，混合着麦片和枫糖浆的糊状物。她举起罐头，凑在耳边，摇晃了两下，稠粥在罐头里发出黏糊糊的声响。

    这阵声音并没有让她觉得饥饿，反而头昏脑涨地眩晕起来，胃沉甸甸的拧紧，一阵阵干呕的感觉不停涌上喉咙。

    “……”

    唉。

    黛西娅发着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她将罐头放在膝盖上，望向远方的地平线，开始发呆，心里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会倒下，直接晕过去。

    忽然间，擎天柱停靠的方向传来变形的声音。

    “不许动！”附近的士兵大叫起来，顷刻间，擎天柱的四周出现了数十支枪，枪口直指向上，对准赛博坦人的头部。士兵们警惕地端起瞄准镜，将他团团围住。

    两天以来的和睦共处立即被打破，在安静的表象下，每个人的精神都紧绷着。

    擎天柱望向他们，右手的手指撑着地面，从半跪的姿势站了起来。

    “我无意伤害任何人。”他说。

    “待在原地。”

    萨沃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抽出了枪，对准擎天柱的胸口，“这就是你们外星杂种的生命之源，对吧，如果挨上一枪，你觉得会怎样？”

    威胁并没有起效果。

    擎天柱转移了一下视线，岿然不动。

    “《非生物外星物种条约》第七十五条，任何任何预备，教唆或者以实际行动破坏两物种之间和平的都将视为违反战争法规及条例，这是你们人类制定的，而后你们又破坏了它。”擎天柱凝视着萨沃伊的手枪，目光宛如暴风中掀起怒涛的大海。他的声音沉稳，却震耳欲聋。

    前汽车人领袖毫不留情地问道：

    “詹姆斯·萨沃伊。你是否正在违反战争法规？”

    萨沃伊轻笑了一下，“你们外星人什么时候遵守过任何法规？”

    “不要让仇恨蒙蔽你的眼睛。”擎天柱说，他平静地说，“我在尝试帮助。”

    “帮助什么？”

    擎天柱指向黛西娅的方向。

    “那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