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会不自觉地对某一特定的群体，
生发出一种固定的看法和评价。
例如染银发有纹身的，
一定是不好好学习的逃课校霸。
——《新闻学概论》·刻板效应
*
归功于刻板印象的过于作祟，哪怕周昼如同所有英雄电影从天而降的正义男主角那样，在轨迹交汇的最初序幕便驻足于顾清让身边。
她的第一反应却是避免和「社会小孩」牵扯而引发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干脆砍断所有方方正正的棱角。
事实上，周昼是个不太热心的乖乖小孩。
大概从小便习惯了因为过于出众的外表接收到来自四方的关注视线，一头银发哪怕在艺术生云集的传院中也格外耀目。
除却第一次上课时周昼选择坐在了李星潋边上，大部分情况下，他只会在第一排正中间留给后排一个毛绒绒的银色后脑勺。
不得不承认，最大限度地靠近授课教师的确是一个隔绝蠢蠢欲动男女生们的有效方法。
顾清让隔着大半个教室的距离远远地唤他：“昼儿～过来学姐这边～”
逃脱纠缠的完美时机周昼当然没有错过。他慢腾腾地挪了过来：“学姐，你要不要跟我一组啊？”
“好啊，昼儿今天穿的这套衣服真好看，很有禁欲校草的感觉。”女生笑眯眯地答应着。
李星潋学着她的腔调说道：“昼、儿？顾清让，这么恶心的称呼你也叫得出口？”
“潋儿～”难得让李星潋吃瘪的机会当然要牢牢抓住。
银发少年神情犹豫，少有地开始支支吾吾起来：“那个，学姐……你要不要再重新、慎重地考虑一下跟我一组的事情啊？”
顾清让微微睁大了杏眼：“我不用再考虑了，昼儿你是反悔了吗？”
“不是，我是怕学姐反悔。”
“怎么，干什么坏事惹怒了许老师呀？”
“我，我没学会女步。”
“哈啊？”这话题跳转的速度有点快啊。
“我昨天很认真地跟着视频学跳女步，可还是没学会。”周昼一脸的愧疚和认真，“我没学会女步所以没法在拉丁课上帮助学姐了，这门课我跟学姐一组也一定是学姐帮助我的，所以……”
女生眼神闪闪地摇了摇李星潋的手臂：“李星潋！你说我们有多久没碰到过这么有趣的小朋友了？！”
男生立刻会意：“你已经等不到招新了吗？”
“昼儿，来学生会吧！”
“啊？”
“我给你开后门！第一意向一定要填宣传部！不允许调配！非宣传部不进！”
“可惜了顾部长的爱才之情，小昼已经是我外联部的预备副部长了。”李星潋懒洋洋地拖长了声调，满意地收获了邻座女生的一枚怒瞪，“顾清让你这区别对待的……我们俩就不能好好地合作完成吗？”
不是课代表却自觉担负起登记分组情况活儿的霍逸玦轻笑出声：“原来我不是星潋的首选呀？”
李星潋很识时务地迅速转移了话题：“玦哥你下午没课的话我们一起去健身吧？”
待到教室重新归于寂静后，许间之开始作陈情总结：“期中presentation占最后得分的百分之三十，大家要好好重视才行啊。”
而后他扔下了一个更大的炸弹：“至于占比分最大的期末考试……经过我的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定在下下周了。”
“——所以，大家先别急着借期中小组作业来联络感情，期末考试比较急一点。”
底下立刻传来一阵阵的窃窃私语。
许间之果断打断道：“大家不用质疑我的教学水准和精神状况。我不仅没有疯，还非常冷静理智。”
“考查所需要的专门教室我已经向学校教务处申请了，你们的延期要求我现在就当场驳回。”
“期末考查不用任何准备，届时请大家准时出席，也希望在场的同学们务必告知今日未上课的同学们。”
“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祝愿同学们和我都能度过一个愉快的周四。”
“两位课代表请在下课后来一下我的办公室。”
*
相比上两周拜访许间之办公室时的「室徒四壁」，最近这间不大不小的空间堆满了形形色色的神奇物件。
缺了半条腿的格鲁特。五个大小不一的哑铃。随便堆放的午睡毯。满柜子的拉丁文原版图书。
“在谈正事之前，我先请你们喝杯咖啡吧。”
话毕，许间之便不拘小节地翻箱倒柜起来。顾清让心里蓦地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
看到他手上两罐速溶咖啡时，她的内心深处是极度拒绝的。
李星潋很给面子地接过打开：“多谢老师款待了。”
“小清让你果然是在嫌弃吧，虽说不是我亲手冲泡的，这可是92%的顾客都打出了超绝满意的黄金配比啊。”
女生聪明地转变了话题：“……许老师找我们是什么事？”
“据可靠消息来源，你们两人除了学生会这一学生组织，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加入任何社团对吧？”
“老师的消息来源的确很可靠。”李星潋点了点头。
“那我们一起成立摄影社吧！”许间之语气突然激动起来。
“哈啊？”少女不可置信地抬高了音量。
这老师，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
“许老师，不是我要故意泼你冷水。”顾清让斟酌了一下用词，“学校规定，六人成社，就算许老师你当社团指导老师，我和李星潋加入，那也……”
和李星潋相处一年，双方还是有点默契在身上的：“外联部工作真的很忙，作为工科生，我还没完全适应文科不同的教学方式和……”
“诶诶诶，你们都先别急着拒绝我啊。”许间之灌了口咖啡，“创新项目我可以做你们的指导老师！”
女生快速地和男生对视了一眼。
做了创新项目就可以优先获得创新学分，有许间之做指导老师的话，应该可以免院辩，申请国创会省事很多。
李星潋又扬起了他标志性的营业假笑。
“加上我和顾同学，剩下的四个人许老师是准备自己拉吗？”
*
顾清让突然有点讨厌起这样充满了条理感和功利性的自己。
大学的可恨之处或许在于，它在给予你各项不同于中学的选择机会的同时，又有着一整套对应的评价系统限制着这些机会。
所以在度过大一懵懂阶段的你，逐渐开始变得精明又实际，摸索出一些通关的隐秘攻略——
像是选哪门课老师的给分很水，加入哪个学生组织会得到所谓的人脉和资源，给辅导员送家乡特产还是大牌口红才能刷好感度。
图书馆内甚至可以听到大一新生“考研考公出国三选一”的讨论。学习开始疯狂加速，生活开始变得如履薄冰。
生怕少卷三分钟同龄人就会超越你站上更大的平台，或是某件事得罪人而让大学变成另一种意义上的人间炼狱。
小时候曾经十分幼稚地给未来的自己写过信，内容无非是希望自己能够出人头地，过上猫狗两全、旺仔牛奶糖自由的神仙生活。
其实相比在十九岁的时候收到来自过去的信，现在的女生反而更希望能在十九岁的时候收到来自未来的自己的信。
在她有无法向她人述说的苦闷，在她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抉择，或者当她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糟糕透顶到不如一键重开时……
至少还有她本人的声音能够让她相信未来，给她继续坚持前行的理由。
因为她偏偏是个极度容易对现实和未来都感到无比焦虑的人。
回忆里暴风雨过后的缤纷彩虹，有汗水滴落的酣畅淋漓，回忆里是全部已然结案的游刃有余，而未来满满的都是不可预知的恐慌。
可时至今日，她还是会不自觉地认为，长大真是糟糕。
她宁愿理直气壮地在别人眼里活得逊色，也不愿委曲求全地在别人眼里活得优秀。她知道她很天真，可当初她真的是这么想的啊。
——终究还是想成为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
纵然厌倦规矩，但也要继续循规蹈矩。
这是人之常情的生活法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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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我和顾同学，剩下的四个人老师是准备自己拉吗？”
“这件事情问题倒不大。”
许间之也扬起一个和李星潋如出一辙的微笑弧度。
女生皱着眉问道：“许老师，我能问问为什么要成立一个听名字就没什么前途的社团吗？”
“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用公费买很贵很贵的单反了呀。诶诶诶，小清让作为社长怎么能对于摄影社那么没有信心？”
“社长？我可从来没答应过要当社长呀。”
“社团成立表我来填就好，到时候小清让记得多在校社联主席面前帮我美言几句。作为社团元老级的发起人，担任一个小小的社长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
人之常情啊，人之常情。
*
“清让，清让……顾清让！”
女生混沌的思绪弯弯绕绕了许久，才被黎宛越来越急的呼唤拉回了正轨。
“嗯？”
从市中心回校区的公交车已经开了一个小时，但还有大半的路程。
“你脸色好差啊。”黎宛担心地看向旁边座位的女生，伸手将原本密闭的公交车窗开了小小的一道缝隙。
女生摸了摸脸：“很差吗？大概是今天下午……”
“陪我逛街太累然后现在晕车了吧？”黎宛自顾自地说道，“最近的事情真的是又烦又多，我们526大女神去了意大利交流还不回来，大小姐失恋了整天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还有我们526舍草你每天忙得要死要活，都见不到人影，感觉你在学生会跟李星潋待在一起的时间都比跟我多。”
“论文一篇接着一篇写，片子一个接着一个剪，学校出的破政策一个接着一个适应，清让你说为什么大学比高三还累呢？”
顾清让顿了顿：“大概是因为选择多了，想要的东西也变得多了吧。”
黎宛若有所思：“很有道理啊。可我真的好想回到高三啊。”
顾清让没有再接话，毕竟她们都懂，回到高三，并不是真的想要回到那疯狂无止尽刷题的高三。
而是回到那种得心应手的心情，那种盲目地相信“再熬三个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心情，那种考砸了大不了重新来过的心情，
那种熬夜解出一道数学压轴大题巴不得跟全世界分享的心情，那种未来尽凭你手中成绩单创造的笃定心情，那种大学无法给你的心情。
亘古不变的真理，深夜矫情的时候，会特别想家。
顾清让微信刚刚发出的那一刹那，手机屏幕上就清晰地闪烁着“母上大人来电”的温暖字样。
电话那头的妈妈絮絮叨叨地说着平时她以为琐碎繁杂的小事，现在竟然觉得有趣无比。
像是，爸爸又惹她生气啦，小区隔壁楼在装修吵得不行，昨天和外婆一起逛街买了很多很好看的衣服……
最后一定会加上一句“好好吃饭，早点睡觉。”
“嗯，妈妈再见。”
——人之常情啊，可她还是不愿妥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