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媒介发出的信息和影响，
会途径各种传播环节，
“流”向传播对象。
发朋友圈一定要好好分组噢。
——《传播学概论》·传播流
*
睡眠质量自诩不错的女生，难得地彻夜未眠。
北京时间三点左右。
单方面沟通的对话框才等到了回复。
「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跳跃许久，设置了三十秒自动锁屏的手机若明若暗，一条一条地弹出未读消息提醒。
顾清让蜷缩着趴在枕头上，眼睫上还沾着未干的泪水渍，失神地盯着李星潋撒娇：
TIME. 03:14 A.M.
富贵浪味仙：云真漂亮！知道宝贝爱我［引用发财奶黄包的图片］
富贵浪味仙：我一失眠脑子里就开始自动推公式怎么办呜呜( ??д?? )
还能怎么办？
凉拌。
女生用力地戳了几下男生送的派大星玩偶泄愤，方才在各大社交平台搜索学习了那么多封心锁爱的人间清醒教程，正式实践第一步——
取消了他的聊天框置顶。
把来电音乐换成「Before You Break My Heart」。
消息开启免打扰。
对话列表隐藏。
点击「不看他（她）的朋友圈」。
免得没做好心理准备，就对他的章鱼哥头像应激反应。
顾清让晕晕忽忽地前思后想，复又睡了过去。捱着早课的时间点，强制自己退出苹果酒与丝滑绸带编织而成的甜美梦境，女生拉开床帘，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卷翘黑发从床铺上爬了下来。
蹬着凉拖摇摇晃晃地进了洗手间，她揉了揉肿胀泛红的眼睛，万念俱灰地从小冰箱第二层掏出了沈雅欣的冰勺子，覆在眼上。
除却换了一副宽边的黑框眼镜来欲盖弥彰，顾清让的晨间流程依然井井有条。
早上七点二十分，女生准时换鞋离开寝室去食堂买早饭。
一个香菇菜包一个豆沙包，外加一个白煮蛋和一杯豆浆。
饭后甜点是陈沐卉从意大利飘洋过海带回来的蔓越莓雪花酥。
所谓情绪处理不过夜，刚满20.3周岁的成年人处事原则是这样的。
*
三月第二周。
新一学期的春季社团招新活动——也被称作“百团大战”——在西南人工草坪正式拉开序幕。
看得出来，T大社团发展中心这次合作了财大气粗的赞助商，预告的活动纪念品种类丰盛到两张九宫图都放不下。
校社联的官方社媒被前三大热门社团占据：
民乐团，以弘扬中华传统文化为使命，以提升文化氛围为目的。大型晚会表演曲目大都取自民歌、戏曲和丝竹，如此根正苗红，自然是宣传榜首。
夜空社团，上海高校最大的演艺类社团之一，目前校内唯一一个囊括了歌唱、舞蹈、乐队的潮男美女聚集地。
卡丁车社，主打一个激情与速度，和就在学校相距十公里的市赛车场合作，占据得天独厚的显性优势，硬件设施水平可谓直线上升，一飞冲天。
霍予毛遂自荐地肩负起了「商业间谍」的社团非官方要职。
在以伪造新人身份、尽心竭力勘察大小社团的紧密筹备两周后，霍予若有所思地向摄影社现任社长提出了一种全新的可能性：“好想转社团去烘焙社，好多美女姐姐送免费的小蛋糕吃。”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刚办完转社团的手续，许老师就悲愤欲绝到罔顾师生情谊来行刺你？”顾清让为这种全新的可能性提供了另一种假想结局。
“……也是哦。”
*
“百团大战”上的肌肉猛男大秀当然没有办成。
毕竟生活到底不是对理论的简单模仿和套路照搬，也非生硬的逻辑推理和科学决断。
好在摄影社的照片展，还是吸引了不少有志之士投身建设。现任社长心情大好地收起了一小沓入社志愿书，而后自掏腰包请客全体社员去啤酒餐吧用了晚膳。
曾经衰落又崛起的社团故事，动荡飘摇到顾清让不免触景生情。
从哭笑不得的社团创立，到啼笑皆非的落日灾难。摄影社历经学校质疑差点被直接取缔，许间之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同时肇事的两位学生做了十分深刻的书面检讨，还和大一新生一同重修了安全教育课时。
杯酒下肚，尽欢而散，夜阑人静。
顾清让右臂搭着霍予的肩，踩着软绵绵的醉意步伐，缓步前行。
扑面而来的清凉晚风在宿舍楼前转了个弯，彩色琉璃灯折射的暖黄光线轻巧地落满了双肩。
众所周知，微醺但未醉酒后的难熬夜晚，会让人失去应有的理智，做出些匪夷所思之举。
「我迟钝到，连喜欢你这件事，都是在隔绝网络的落后村落才发现的。你就别让我输了吧。」
在顾清让的伤感非主流文字朋友圈发出去后的第四秒，她十分意外地收到了安今漫的私聊消息。
TIME. 1:25 A.M.
公主殿下要开心：你也失恋了？
提取一下对方短短五个字中的关键词，“也”和“失恋”。顾清让绕有兴味地立刻打字秒回。
TIME. 1:25 A.M.
发财奶黄包：你和江觅咋了？
公主殿下要开心：他找小三。
发财奶黄包：啊？
这不是顾清让四十秒之前设想会听到的失恋缘由。
TIME. 1:16 A.M.
公主殿下要开心：你和李星潋咋了？
发财奶黄包：他好像……
发财奶黄包：也找了小三？
顾清让撑着脑袋回顾了一下无凭无据、只依直觉的朋友圈事件，多少带了点理亏心虚。
TIME.1:27 A.M.
公主殿下要开心：男人都一样。
发财奶黄包：怜爱了公主殿下［玲娜贝儿抱抱.gif］
从私聊界面切换出来，女生不可置信地盯着已然20+的互动消息提示红点，才发现自己的举动，无疑是在这个闷燥无聊的初春，为诸位生活无趣的大学生们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喜闻乐见的群众围观可以粗略地分成两派，一派一无所知“什么？你居然恋爱了？真是世事难料”；另一派则是好奇吃瓜“李星潋干啥了？”。
少女慌乱地将朋友圈状态设置成私密文字，假装无事发生。
当然也没注意到，开了免打扰后来自李星潋的未读消息提醒，正在急切地一条一条跳跃增加，风驰电掣地席卷而来。
*
但她清晰地明白，当她开始思考要怎么样才能很酷地去恋爱，仅仅那个瞬间，她就已经不酷了。
一边告诫自己不去过问他的行踪、不去干涉他的交友、不去在意他的回复，一边又心痒难揉地想打直球快速问出一些答案——
例如“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又或者“你喜欢我什么”，再比如“你只喜欢我吗”，最重要的是“你会喜欢我多久”。
肃穆温柔的拂晓在浪漫山峦间降临，永恒不变的太阳自东方升跃而起。
开着音乐播放器一宿的手机耗尽了最后一点电量，顾清让用力地闭了闭酸涩的眼睛，连自己都分不清白昼与黑夜哪个更加糟糕。
白天各式各样的斗争好累，但是不能崩溃。晚上睡不好，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梦境。
刚满20.3周岁的成年人也挡不住气急攻心的发烧来袭。
顾清让拒绝了好心室友们要陪同她一起去校医院输液的提议：“没关系，雄鹰般的女人可以自己处理。”
“雄鹰退烧，是喝一口冰柠檬茶、再混一口红糖姜茶？”沈雅欣眨着过于浓密的假睫毛，细细端详着顾清让床边挂篮里的两杯饮品。
少女拉了拉被子，无力地将头靠在海绵宝宝抱枕上，哑着声线回复道：“冷热皆宜，中西结合，多么科学有效。”
“乖点睡会儿，我们帮你请假。”陈沐卉用手背贴了贴某顾姓病人滚烫的额头，“吃过退烧药一小时后烧还没退，就call我们。”
“等下再睡。”顾清让勉强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眼尾还带着可怜兮兮的高温红晕，“正好录个声音设计课的作业，病人都不用演，现成的。”
“……牛哇。”
*
汩汩雨声自四面八方环绕而来，像管风琴的低声奏鸣，温软地荡开了上海难得的阒然春夜。
女生混混沌沌地从一整个白昼的昏睡中苏醒，入鼻的便是满屋的糖醋排骨香气。
黎宛闻声抬头：“你醒啦？吃点饭？”
顾清让点了点头，干脆利落地爬下床，拉开了寝室透光性有待提高的厚重窗帘。从五楼的视角向外看去，沾染了夜色与雨色的云层还在低空缓缓翻卷。
“红烧狮子头和刀豆土豆。”黎宛在桌面上铺了几张单面打印的A4纸，才打开还沾着油渍的一次性打包盒，“这边是米饭，还有一碗李星潋千叮咛万嘱咐要给你带的西红柿蛋汤。”
顾清让食欲大动地咬着才嚼了两口的排骨，在兀突地听见自家男朋友姓名后顿然停住。
黎宛左手摆弄着的手机里响起了「Before You Break My Heart」的通话铃声，纤弱悠长的旋律在副歌部分戛然而止。
视频通话接通，遥亘千里的男生人像显现的寸刻，女生听见了自己心跳激烈的鼓点。忽高忽低，而后变得清亮明朗，再逐渐淹没所有声息。
——“清让。”
李星潋唤她名字的时候，会带着点抚摸意味的缱婘。单字的两个普通音节像是被撒了一把柠檬硬糖，隔着一层透明的水汽都甜腻无比。
——“身体好点了吗？”
对突然凑近屏幕的放大版脸庞毫无预料，即使隔着屏幕，女生还是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退。
黎宛满满当当地抱着三件过冬的厚实大衣，以“清洗衣物”为由去了两楼的公共洗衣间，合理贴心地将不大的寝室空间留给了两人。
——“好点了。”
如同看书般细细阅读着男生的脸，可在爱情里跌跌撞撞了三个月，顾清让才发现可以回复的字句与可以提出的问题，少之又少。
两个人的关系不该变得如此小心翼翼，就连见面也保持着客套疏离的安全距离。
所谓过去，就是排除所有假说可能，唯一由自己一笔一划构建而成、客观存在的残忍事实。赌徒单方面押注的筹码顷刻覆灭，游戏的开始……你便满盘皆输。
——“我们的试一试，也可以停止。”
女生斟酌着用词，半垂着眼眸移开了视线。
你曾以为爱是比1+1=2还要来得简单明了的数学演算题。得到爱就好比在空线中填上答案，放下铅笔就能高枕无忧、万事大吉。
但这仅仅只是序幕，而且根据你填上的答案，这份私人订制的试题卷甚至会演化出不同难度的题本。
你可以乱写一通，也可以认真作答，但唯一的规则是，你不能放弃不答，或者擦掉重写。
也正因如此，爱情可以被诠释成无数种复杂的模样。装得冷酷一点、潇洒一点也不能轻松摆平这道题，你开始嫉妒，开始发狂，开始自卑敏感，开始患得患失。
像是被从某个状态中唤醒，男生动了动，抬眸看向她，眼底雾蒙蒙的一片，然而张口便是比五岁孩童弄坏了心爱的玩具还要委屈的黏糊腔调。
——“停止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