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嘉仪郡。

    正逢中秋佳节,姜府里的下人忙碌着置办待客的宴席。

    五日前梁氏将谢姊衣迷晕了卖给江老爷,接着便被一路赶着时辰送到了姜府。

    谢姊衣此刻正在后院的西厢房里装傻充愣。

    像这种大户人家,是接受不了让一个傻孩子给自家儿子当童养媳的。

    果然。

    当她抱着姜家一个婢女的腿不松手,嘴里“咿咿呀呀”地胡言乱语时,婢女脸上鄙夷之色明显。

    “这孩子一脸福相,八字与檐儿极为相合,可惜是个傻子,否则放到檐儿房里养几年,既能替檐儿留福又能替他解闷。”

    姜王氏看着地上呆傻无比的谢姊衣,眼里倒是并无嫌弃之色。

    她只是觉得百里挑一挑来这么个合八字的,放不到房里未免可惜。

    可转念一想,又问道:“江家送人来,只管看了八字却不管品性如何?呆傻事小,若寻了个行事不成模样的,岂不是落人口舌,如今多事之秋,你们也不打听清楚就将人收下。”

    婢女推着黏在她身上傻笑的女娃,辩解道:“夫人恕罪,这姑娘来的时候正睡着,怎么都叫不醒,奴婢看着她生得粉雕玉琢八字又好便领回来,谁承想是个痴儿。”

    姜王氏视线定在精神脸色都看着不好的谢姊衣身上。

    是了,底下这些人为了争功奉承,将人迷晕了送过来也是有的。

    这女娃怕是家里不愿,便被江大人使了些手段,强行带到这里的。

    “也是个可怜的。”

    姜王氏吩咐道:“问清楚这女娃的住处,现下给她换身衣物,明日再赠些银钱将人好生给她爹娘送回去罢。”

    “是。”

    坐在地上的谢姊衣看着出了房门的姜夫人,心内暗道果然。

    大家族最看中名声,一个傻子做了嫡幼子房里人,传出去是天大的谈资。

    所以她装傻,姜府势必不会要她。

    只是她已经准备好徒步回家了。

    没想到这姜夫人,人倒是挺好。

    还送她回去,身为官眷却没有一点官夫人的架子。

    身边的婢女蹲下哄着若有所思的谢姊衣,想叫她起来换衣物。

    原以为要费些劲,没想到她这次倒听话。

    方才本就被缠得有些累人,谢姊衣听话,她乐得省力气。

    谢姊衣正往床边走去,外头小厮却来了话。

    说是小公子听闻府上来了一个女娃,唤她过去玩儿。

    一旁才觉着松散闲下的婢女,立刻又来了精神,忙拉扯着谢姊衣要去。

    这次无论谢姊衣怎么装傻耍赖都没用,硬生生被拉到另一个景色雅致的院子里。

    大家府宅里总爱种一些草木,几颗硕大的银杏树伫立在廊外,暖洋洋的日光映照着树枝上的叶子,在刻着山水奇景的廊柱上打出金色的光晕,目之所及皆使人赏心悦目。

    谢姊衣被领到院里的游廊里,随着渐行渐近,叽叽啾啾的鸟叫声在耳里越发清晰。

    她停在刻山画水的朱廊下,打量着前面靠坐在廊椅上逗鸟的一个少年。

    到这府里后谢姊衣听院里下人私下提起过,所以根据年纪身形基本能猜出这人是谁。

    眼前的少年是姜府长房的嫡幼子姜檐,十三岁。

    姜檐未及弱冠所以不必束发,一头墨发只用一根羊脂白玉簪子半绾着。

    虽然年纪小,倒是已经初显风采。

    廊下悬挂了一只六角的竹编鸟笼。

    少年捏着吃食,逗弄着笼中的红嘴玉。

    他眉眼弯着,正看着笼中因吃不到鸟食而上蹿下跳的鸟儿。

    突然感觉到有人靠近,随即抬眼看了看不远处正被婢女领过来的女娃娃。

    女娃脸很清瘦,下巴尖尖的。

    虽然八岁,但没有小女孩子家该有的婴儿肥,看着比实际年纪还要小些。

    他想,这女娃大抵是常年吃不到什么油水,整个人看着小小的,没什么精神。

    却唯有那双圆溜溜的眸子,晶亮漂亮得很。

    女娃眸色浅,像极了他屋里珍藏的一对琥珀。

    谢姊衣一边笑,一边低着头用眼角余光瞄着姜檐。

    落在姜檐眼里,就像是一个傻孩子眼神不好。

    “她叫什么?”姜檐向婢女问道。

    少年说话间声音带着笑,清清冽冽像涓涓泉水。

    谢姊衣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歪头傻笑,装作听不懂。

    姜檐正想招呼眼前的女娃娃过来玩儿,一小厮从长廊另一头疾步而来。

    小厮恭敬道:“小公子,风雅小楼的掌柜派人来了,说是要见您给您传个话儿,您见还是不见?”

    听小厮通报时分心让鸟儿夺到了吃食,鸟儿不知是吃开心了还是没吃够,叫个不停。

    姜檐拿了书童递来的手帕,想了一下才道:“风雅小楼?让他进来罢。”

    风雅小楼的小二抱着一坛酒到了长廊内,行礼后垂头道:“小公子,这是我们掌柜叫送来的,说是您要的药酒。”

    姜檐擦完手放下手里的帕子看过去,神情似乎有些不解:“我跟你们家掌柜要酒了?”

    小二迟钝了一下,忽而看见旁边小厮书双脸上提醒的表情,连忙改口。

    “没有没有,是小的记错了。”

    谢姊衣在不远处站着,看到小二脸上的神色很奇怪,不知为何与姜檐说话的时候总是一直去偷偷看书双。

    小二将抱着的酒坛递给书双,取出一封信道:“我们掌柜说,这是您那日派人送来的信,连带着这些金子,我们掌柜不知您的意思,说要一并还给小公子。”

    书双将信打开,上边的字力透纸背笔锋凌厉,笔势险峻又透着韧劲,俗语说字如其人,执笔人若没有一定阅历是写不成这般的。

    而小公子的字却游云惊龙,华雅内敛,与信里的笔势是两个极端,所以这倒确实不是他的字。

    “有吗?我未曾给过你们什么信,约莫是你们家掌柜记错人了罢。还有那酒,你也送错人了。”姜檐说罢移开视线,示意书双将人打发出去。

    书双并没有马上将人赶出去,而是看向姜檐,不知在想着什么。

    小二急忙道:“我们掌柜说了,前些日子私下出言不逊实在是因为酒后失态,贵府若能高抬贵手让那边继续给酒楼供酒,日后叫我们掌柜如何赔礼都行,只是大人那边咬死了不松口,小人们只能来求小公子帮忙。”

    谢姊衣从小二的话中差不多猜到了事情的原委。

    酒楼的掌柜因为说了一些不得体的话得罪了姜府,姜大人断了酒楼进货的渠道。

    这样下去必然会导致酒楼亏损,姜府不给酒,但是她有啊。

    她空间的酿酒作坊里存着好多酒。

    这酒楼不管要多少她应当都能给上,这赚钱的路子不就来了。

    谢姊衣窃喜,真是雪中送炭,不枉此行,不过以她现世多年商战的经验来看,方才那店小二与姜檐身边的小厮之间似乎有什么秘密。

    她看向一旁的姜檐,少年似乎正在思索事情。

    一旁的书双见姜檐没反应,拉着小二要走。

    现下的姜府看上去风光,实际府里几房多年内斗,已经元气大伤。

    大房的嫡子们,并没有表面上那般好过。

    姜檐看着离开的店小二与书双,若有所思。

    那店小二想让他帮忙是真,受指使来试探他也是真。

    这风雅小楼的掌柜倒是精明,两边都不想得罪。

    这时谢姊衣正盘算着自己随身空间里酒的数量,一时入了神,没注意到一旁的少年已经将视线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女娃,你在想什么呢?”姜檐轻轻看着谢姊衣。

    谢姊衣正要下意识去回答,忽然微惊了一下,抬眼对上姜檐探究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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